打翻魔盒的人讲述的故事

李维一

古希腊神话里有个潘朵拉宝盒的故事。那宝盒是个魔盒。一天，它被打开了。于是，各种灾祸从盒子里爬了出来，流布人间。

我曾有机会听几个正在劳动改造的年轻人向我讲述他们各自打翻魔盒，给自己、家庭和社会招来灾祸的故事。他们打翻的盒子是——赌博。

他向我伸出无名指缺了一截的左手，说：这是我自己剁掉的……

你也插过队？哪一年？噢，咱俩是前后脚下乡的。回城后，两次高考失败，我丧气极了。听着邓丽君嗲声嗲气地唱“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心里直发酸。我的一半青春扔到农村了，现在得补回来，及时行乐吧。我渐渐染上了赌博恶习。（青年人若失去了正确的人生方向，消沉、堕落是很容易的。讲到人生观和理想，似乎是老生常谈，了无新意。但现实生活总是不厌其详地、从正面到反面、以一个个真实的事例，同青年们谈论着理想和人生的问题。）有一年春节，厂里几个青工聚在一块儿，吃完了，聊够了，就赌牌。开始我不想玩，可经不起他们撺掇。一来二去，我就上了瘾。

我有个很美满的家庭。爱人是同我一起插队的同学，感情一直很好。我们还有个两岁的儿子。我这个人很恋家。每次去赌，心里都是矛盾的，总想玩过这次下次不玩了。唉，你不知道，沾上赌博就象恶魔缠身一样。赢了还想赌，输了更想赌。结果越陷越深。刚发下工资，没几锅就让我全输了。我就偷家里那点值钱的东西去接着赌。

工资一分不往家拿，家里的东西倒一件件往外拿，你想她能答应吗？三天两头同我吵。有一次我输钱窝火，她又没完没了地唠叼，我失手打了她。她哭着闹着要同我离婚。我这才慌了。想想这么多年她对我的情义，觉得实在对不起她。我看她深更半夜抱孩子要回娘家，一狠心，跑到厨房拿出菜刀，咔嚓一下剁掉左手无名指，对她发誓再不赌博。她吓瘫了、我疼晕了。

我很长时间没再赌。两人省吃俭用还赌债。（以牟利为目的，聚众赌博或者以赌博为业的，是犯罪行为。他要还清赌债，重新正常地生活，就应勇敢地向有关部门检举揭发赌博团伙和地下赌场。可惜，他并未这样做。他妻子也未认识到这一点。结果，尽管他斩指立誓，可人却依旧向犯罪路上滑去。）那赌债真象个大包袱，靠从口里节省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啊？我实在憋不住，就又出去赌，想的是凭运气翻回本来就洗手不干。结果旧债未了，新债又添。这下我就象刚摸到岸沿的人又掉到水里，再没力气扑腾了。赌资输光了，家里的东西也快没了，我终于动了偷的念头。我偷拿厂里的铜件出去卖，卖了还去赌。（盗窃这个灾祸也从魔盒里爬了出来，危害企业，危害国家。）最后终于露了馅，判了徒刑。我爱人也彻底绝望，同我离了婚。（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就这样因赌博而解体了。）唆，现在想起来，真象做了场噩梦。

他把头从膝盖上抬起来，神色有些呆滞地说：我自己犯罪，还把老婆也拉下了水，真浑！

我是因为赌博输钱，犯下诈骗罪，被判处劳改的。

去年一个星期天，我上自由市场买东西。正闲逛着，忽听有人叫我。我扭头一瞧，见有个摆摊卖衣服的小贩冲我直乐。再细一瞅，原来是从前的邻居。

他把我叫到他摊子前，让我看他摊上摆的时髦衣服，还有摊子边上的日本摩托车。我挺羡慕他，说：小时候咱俩一块堆儿撒尿和泥，现在你屎克螂穿高跟——抖起来了。

他又冲我乐：你干嘛不也抖抖啊！

我说：没你路子野。

他把我拽到摊子后边，说：运气好，转眼你就发笔小财。

我一看，地上一堆人正玩纸牌呢，每人面前都堆着些钞票。我明白了，这是在赌牌。我看了看，觉得赢钱挺容易的，心里有些活动。我那邻居在一旁直撺掇我。我犹犹豫豫地把手伸进了装钱的口袋。（想靠赌博赢钱发财，那可是应了一句话：使走无常当医生，携催命符以祝寿。）

这次我没赢也没输。可魂儿却叫赌博勾去了。我觉着，赌牌是来钱的一条捷径。搞好了，一晚上弄一台彩电。从此我三天两头地同那伙人摽在一块儿赌博。赌注也越下越大。有一次，我把我和老婆攒的1,000多元存款悄悄取出来，到一个赌窝子里去赌，一个晚上我输得一子儿不剩。我输红了眼，向赌头借了笔钱，又挤上牌桌子。

就这样，我连续旷工三个月，整宿泡在赌窝里，有时一天一夜连盘大赌。赌到后来，连钞票都认不清了，就是花花绿绿的那么一堆。

三个月下来，不但没赢钱，反倒欠了几千块钱的赌债。为了再搞到赌资，我起了诈骗别人钱财的念头。（魔盒翻了，自己受害，反过来又去害别人。）

有一回，我在地铁里遇上了一个过去熟悉的青工。我有意同他聊电器，聊摩托车。果然，他话里露出了想买摩托车，无处搞外汇券的意思。我便投其所好地说：我姐姐在一家旅行社当导游，可以换外汇券。没过一星期，他给我送来3，000块钱。他前脚走，我后脚就用他这笔钱到赌场去翻本。

刚开始那阵子，我老婆劝我、骂我，同我吵，可我还是赌。她见没办法，就同我立了个规矩：只要不动家里的东西，我是赢是输，她一概不管。（我曾问他妻子：“如果当初你丈夫要去杀人，你知道了会阻止吗？”“那当然了。”“他不听呢？”“那我就到派出所报告。”“可他赌博你为什么就不管了呢？”“我只知道赌牌不是什么好事，但没想到这是犯罪行为。”由于法律意识薄弱，对赌博的社会危害性缺乏认识，他妻子姑息了自己丈夫的犯罪行为。当然，现在她有所认识了，她自己为此付出了代价。）

我老婆有个中学同学，曾找她打听买进口彩电的事。我就唆使老婆去帮我“借”钱。起先她不干，我连逼带劝，最后她答应了。（由姑息犯罪，到参与犯罪，法盲成了罪人。）这以后，我们俩共同以帮买电器为名，向6个人诈骗了14，900元人民币。事发后，我被法院判了7年，我老婆被判了3年，缓刑4年。唉，我……（他没有再说下去。一脸的悔恨。他悔恨自己利令智昏，自以为找到了一条发财致富的捷径，结果却走进了泥坑——还拉上了老婆。）

他今年22岁，还是副孩子面孔。“我干了件蠢事。”他说。

我读小学的时候，父母离了婚。我爸太没良心，我们从小就被他撇下了。我妈带着我们姐弟四个过日子。我前些年不好好读书，整天胡打乱闹。我妈直叹气，说我不争气。我干下犯法的事，心里最难受的就是觉着对不起我妈。

我和那帮“赌爷”不同，我赌博只是偶尔玩玩，手里有点儿钱，就想乐和乐和。（物质生活条件改善了，休息娱乐的要求自会突出出来。但娱乐的方式和内容却有文野高低之分。那种腐朽、低级甚至犯罪的“娱乐”是于己、于人、于家庭、于社会都有害的。）有一回，我们公司进了一批录像机，到货后我一查数字，比货单上的数目少了一台。我找进货的业务员。他说：是不是半路上掉了一台？我想可能是他自己偷拿了一台。我就找了个星期天，假装串门，到他家去了。

一进门，一帮子人正坐在床上赌牌呢。有人招呼我玩牌。我看时间还早，玩玩也挺乐的，就坐了下来。一个下午我赢了35元钱。我看时候不早了，就不想玩了。可其中一个我不认识的大个儿不干，说要等他不想玩了才行。我说这样没意思。他说：你少废话，不把钱放下你别出这屋门！我瞧他挺凶的，就把钱放下走了。后来我才知道，录像机就是那个业务员偷的。他家是个赌场。他赌博输了钱，就偷录像机变卖还债。

那天我回到家里，越想越憋气，觉得丢了自己管的录像机不说，赌博时还在人前丢了份，实在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吃完晚饭，我揣了一把菜刀，骑上摩托又找到那家人家。大个儿还在屋里。我说，你不是想打死我吗？我送死来了。他骂骂咧咧地刚要往外走，我抽出菜刀，上去就砍了他几刀。（被砍者和砍人者都是罪犯。前者犯的是赌博罪。后者犯的是伤害罪，由赌博引起的伤害罪。）

我真蠢。我没想到会搞出这种结果。（三个人中，他是最迟同我交谈的，所以我已熟习了他们这种以忏悔的叹息来结束谈话的方式。我看着他那张孩子似的面孔，沉默无语了。）

赌博这个魔盒，近年来又在一些地方露面了。而且，打翻这个魔盒的人又大多是青少年。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赌博不仅会使青少年滋长不劳而获的寄生思想，而且严重妨害社会秩序，往往容易诱发盗窃、诈骗、伤害、杀人等其它严重犯罪行为。为了青少年，为了我们的社会，必须禁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