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金红
编者按:
韩爱晶,原北京航空学院学生。在20年前发生的那一场内乱中,他追随林彪、四人帮,成为名噪一时的首都红卫兵五大“领袖”之一。他一旦权到手,便得意志形,胡作非为,最终成为历史舞台上昙花一现的过客。回过头看看他是怎样走向毁灭的,对我们是很有启迪的。
他,曾作过一个甜腻腻的梦,梦见自己睡在龙床上,头戴龙冠,身披龙袍……可惜好梦不长,正当他得意忘形、手舞足蹈的时候,梦却醒了。不过,身上已不见令人眩目的龙袍,披着的却是由法律和正义编织的囚衣。他就是“文革”中所谓学生五大“领袖”之一的韩爱晶。
1979年,公安机关将他正式逮捕,1983年6月,依法判处他15年徒刑,剥夺政治权利3年。
从冷和灰到热和狂
韩爱晶这个名字,对于许多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中过来的人是颇为熟悉的。他曾成为历史的一个凝聚点,其身上一时聚集着那么多同龄人的崇拜、师长亲友的惋惜、陌生者的畏惧、受害者的仇视……然而,据了解他的人说,“文革”前,当时正上大学二年级的韩爱晶是一个不苟言笑、山水不显的极平常的人。
韩爱晶出生在江苏涟水县一个普通的劳动人民家庭,生父早年参加革命,不幸牺牲。继父是一个中层干部,怀着抚育烈士遗子成人的责任感,对韩爱晶严格却不失疼爱。韩爱晶总感到在家庭里难以寻找到温暖,从小养成了孤僻、郁闷的性格。好不容易盼到高中毕业,他怀着对军事科学的神秘感和荣誉感,报考了北京航空学院。可是,当他如愿以偿,步入这所他热烈憧憬过的高等学府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历史性的错误”。从当时社会上轻视自然科学的“左”的思潮中,他感到自己应该学文,将来搞政治,这才会有出息。他不止一次地向学校提出弃理学文。当要求没有满足时,他失望了。本来孤僻消沉的性格中又渗进了“错误选择”的懊丧和日益沉重的冷气。
冷漠也可能不是祸根,可一旦被冷漠的网罩住,一个人的视线和思绪就偏斜了。
1966年6月,热得令人窒息的盛夏。韩爱晶和同龄人一样,卷入了这一场以“革命”的名义发动,以“非常”的方式进行的运动。他从“炮打司令部”的硝烟中仿佛看到了命运的转机,陡然间变得空前活跃,他看准了这千载难逢的机遇。“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往日念这些“语录”,他总感到那么虚无渺茫,今日却分外提神。一个崇高的口号,一股朴素的热情,在他心里已经不那么“崇高”,也不那么“朴素”了。
工作组进驻北航后,曾中肯地指出韩爱晶的“冷”和“灰”,希望他振作,上进;在给学生思想“排队”时,他被列入殿后。韩爱晶得知后,象一头激怒了的狮子,决心“造反”。在去国防科委“请愿”找原北航工作组“澄清”问题的28个昼夜静坐示威时,他变得空前活跃而坚定,一跃成为名噪一时的北航“红旗”战斗队的“总勤务员”。所谓总勤务员,就是“司令”的代名词。山水不显的他一下子成了显赫的风云人物,他从内心深处体会到“革命”赋予他的欢乐和满足,然而,也激起了多年压抑下的那日夜使他痛苦不安的欲望。
从大闹到大名从大名到大权
1967年初,刮起了“一月风暴”。学校那点权太小了,学生界、教育界的权也没有多大神通,韩爱晶瞄准了上层。北京市委、人民日报、新华社、北京日报等重要部门,北航的“红旗”都要强占“城头”。作为“总勤务员”,韩爱晶俨然身价百倍,变得飘飘然了。他津津有味地回顾这一段日子,心驰神往地对他的“战士”说:“我当时住万里家,简直象个市长,北京各大单位大小事全来找我,我大笔一挥几十万元就出去了。”他还对别人说:“你看我这块料能干什么呢?当个技术员吗?对技术一窍不通,不是那块料。我这个人太认真,适合当官,我有组织才能,对政治工作,对阶级斗争很有兴趣。”大志初酬的韩爱晶,神经中枢里最活跃的是权欲,最刺激的是官瘾。他绘声绘色地与身边的人讲他作过的“睡在龙床上,头戴龙冠,身披龙袍”的梦,他说:这不是一个平常的梦,而是个预兆,细想,中国的地图象只鸡,而我就是属鸡的……讲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随手把床单披到自己身上。他不避“复古”之嫌,特地从北京大学历史系请来四位颇有名气的教授、讲师讲历代帝王的兴衰史,以古为镜知兴替,他贪婪地吸吮着前人玩弄权术的“精神遗产”。
北京航空学院方圆一平方公里,韩爱晶已不把这块地盘放在眼里了。韩爱晶决心豁出去,“一反到顶”,“今后我们应该多搞些新花样,只要上面一支持,北航就有了名”。大闹、大名、大权是“造反当官”的三部曲。韩爱晶审时度势,把矛头直指当时的国家主席刘少奇同志。1967年7月26日,他与北京建工学院“新八一”联合成立了“揪刘火线总指挥部”,以召开批判会和逼刘交出第二份认罪书为名,调集了几十个单位数千名群众于8月1日0点开始围堵中南海各门。一时,中南海畔,喇叭高鸣,人声鼎沸,交通堵塞,旗帜狂舞。韩爱晶亲临“火线”,颐指气使,好不威风。8月2日,周总理亲自出面制止,韩爱晶哪里听得进去,如同卒子过河,拼命“拱将”。8月4日,韩爱晶串连各院校,组织数万人在天安门广场召开了所谓“审判刘少奇大会”,叫嚷“把刘少奇揪出中南海”。当夜,周总理采取强制措施,才平息了这场轩然大波。
世间有些东西,一旦到手,才知道它的分量;掂出它的分量,更会舍不得放手。“权”在造反派手里成了“固定资本”;既然是一种资本,当然是越多越好。
韩爱晶为了扩大影响,先后派出数百人,以“调查组”“联络站”等名义,在全国35处插手当地运动。他还成立了专门对付部队的“全国动态组”,1967年4月,北航“红旗”赴武汉调查组,搜集整理上百页的黑材料交给当时“文革小组”成员王力,为王力一伙诬陷武汉军区,制造震动全国的特大冤案提供了炮弹;犯下了不可推卸的罪行。
坐镇北航,遥控全国的韩爱晶面对地图上四处飘扬的“北航红旗”,感到了一种自我陶醉的满足。他得意地说:“别人说上有天堂,下有北航,这话不假。照我看,全国都要走北航的路。”1968年7月,他策划在北航召集了全国各地“有影响”“有实力”的造反派头头开会,企图成立“全国造反派统一指挥部”,只是由于周总理及时察觉和干预,他这个“当然的”盟主才没有最后登基。
从一块心病到一点灵犀
在韩爱晶的眼里,权力就是欲望,权力就是红运,悠悠万事,唯此为大。为此,良心、道德乃至真理都是可以拍卖的。还是在他发迹的初期,头上还只戴着一顶“总勤务员”的桂冠时,就不止一次向当时的中央有关负责人和周围的人发问:“小将能当第一把手吗?”后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当“首都红代会核心小组副组长”、“北京航空学院革委会主任”、“北京市革委会常委”等一顶顶令人眩目的帽子纷纭而至时,却沉重地加剧了他那鲜为人知的“心病”——他手里没有“党票”。一方面,他鼓吹“法西斯党的危险就在眼前”,“党员都是修正主义的苗子”,起劲地叫要“砸烂黑党委”。另一方面又为自己至今还是一个“党外布尔什维克”暗暗伤神。他向清华大学的造反派头目蒯大富透露过一句心里话:“别的我都不担心,我只担心整党。没有党权,便没有一切。”当时,北京一些大专院校,一些不是党员的造反派头头也“当仁不让”地当上了整党领导小组成员,韩爱晶是深谙“名不正则言不顺”的古训的,他说,这样做也太露骨了,我们不用这个办法。他是既要“党票”,又要“正名”,绞尽心机搞了个“特别总支”的方案,即从中层干部中物色一些估计不会反对他入党的党员,组成“特别总支”。韩爱晶“钦定”的这个“特别总支”只起到把韩爱晶由党外过渡到党内的作用,一旦过渡作用完成,就予撤消。“特别总支”一成立,就理所当然地遭到北航广大党员的强烈反对,韩爱晶最终还是没捞到那张叫他垂涎三尺的“党票”。韩爱晶入党热情不谓不“炽”,愿望不谓不“烈”,然而正好成为他野心的晴雨表。
在这场名为“反修防修”、“破私立公”的“革命运动”中,韩爱晶深信“政治斗争无诚实可言”、“政治斗争就是要耍手腕”、“政治斗争就是要结成死党”。他而且用这样的“理论”指导着自己的行动。即使是对视为“绝对权威”的毛泽东同志,韩爱晶也是阳奉阴违,“无诚实可言”的。一次,毛泽东同志当面严厉批评韩爱晶介入清华大学武斗。本来,韩爱晶不但舆论上支持蒯大富一派,并给他们送了弹药,还送给蒯个人一枝手枪,说他介入清华武斗是有根有据的。但韩爱晶却矢口抵赖,说“你(指毛泽东同志)若不相信,派一个解放军来监视我好啦!”韩爱晶回校以后守口如瓶,全然不说自己挨了毛主席的批评。后来,他又生一计,去了湖南。别人对此不理解,他说:“湖南是毛主席的家乡,当他老人家有一天得知我去了他的家乡,一定会高兴的。”一切都是权术,一切为了权力,这给韩爱晶打上了深深的烙痕。
谁被恶魔所诱惑,谁就无法保持理智,会不顾一切地向它扑去。韩爱晶,曾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细数他那一桩桩捣乱北京、祸及全国的罪行,背后都有一个个恶魔在精心“导演”。1967年1月,陈伯达在人民大会堂接见红卫兵时,亲笔给蒯大富、韩爱晶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是爱护你们的,怕你们被搞臭,你们要旗帜鲜明,不鲜明会被敌人利用。”这里讲的“敌人”,当然是指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尔后,陈伯达在派车亲自送韩爱晶回北航的途中,意味深长地“勉励”韩爱晶“无限前途,无限希望,无限光明!”韩爱晶受宠若惊,自然心甘情愿对之俯首听命。
1967年7月19日,在北航六系楼一间戒备森严的教室里,韩爱晶写下了自己历史上最肮脏的一笔。这个小型“审斗会”,审斗的是功勋卓著的老帅彭德怀。在此前,戚本禹指示韩爱晶派人把“海瑞”带回北京。“海瑞”就是指彭德怀同志,当时彭总任西南局建委第三副主任,三线副总指挥。韩爱晶非法强行揪回彭老总,声言“审斗会”要“刺刀见红”。会前,北京卫戍区的同志奉命向韩爱晶宣布了周总理“不准打,不准搞喷气式,不准挂牌子、不准游斗、不准开万人以上斗争大会”的五项指示,韩爱晶却声称“周总理的指示已经过时”,带头对敬爱的彭总逼供和殴打。“主任”带头,上行下效,其他在场的人也跟着拳打脚踢。他们逼迫彭总在他们写着的“反对毛主席”罪名的纸条上签字和写“认罪书”,刚直不阿的彭总据理驳斥,拒绝签字。韩爱晶恼羞成怒,先后七次将彭总打倒在地,使彭总前额被打破,胸部左右两侧第五根、第十根肋骨骨折,肺部受内伤。一个星期后,在韩爱晶的纵容和策划下,在北航南操场召开了数万人的“批斗大会”,不顾彭总严重伤病,会上对彭总大搞“喷气式”;会后又挂牌游斗,并再次毒打彭总,陪斗的张闻天同志头部也多处被打成血肿。
1967年3月底的一天,韩爱晶在人民大会堂给戚本禹递了张条子,问“陈毅能不能反?”戚本禹明明知道毛主席说过“陈毅是个好同志”,中央和周总理多次讲要“保陈毅”,戚本禹眼睛一眨,避而不谈能反还是不能反,却当即回送韩爱晶一首署名“兆文”(即姚文元)题为《祝北京反逆流初步胜利》的诗,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韩爱晶返校后,立即以“北航红旗”的名义,张贴出反对陈毅的大标语,同时,煽动和支持外事口造反派成立了“批陈联络站”,掀起了反对陈毅同志的恶浪。
1967年3月,叶群在人民大会堂单独接见了韩爱晶和清华井冈山兵团的千个人。对于当时这位不可一世、红得发紫的“副统帅”夫人的青睐,韩爱晶倍感荣幸,有鱼跃龙门之感。叶群对韩爱晶说“二月逆流的根子在军队”,指名攻击叶剑英等老帅。韩爱晶得令后,回去闻风而动,广发传单,滥写标语,组织人马重炮猛轰……在林彪、江青一伙授意、纵容、指使下,韩爱晶蒙敝一些“红旗”战士,诬陷和企图打倒徐向前,绑架、迫害张体学、张平化、叶飞,查抄、迫害徐海东……同时,在院内设立了名为“隔离室”的监狱18处,先后立案审查了465人,其中170人受到非法关押,造成20余人非正常死亡。为了替自己树碑立传,他还亲自动手起草北航“两条路线斗争史”,把自己极力美化成一贯正确的代表。然而,历史是严峻的。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韩爱晶留下的只是一笔笔血腥的记录。
作恶多端的韩爱晶受到了应得的惩罚。这个反面人物可以使今天的青年受到教益。祖国正以巨大的历史进步,补偿十年内乱的巨大损失。我们的党,我们的人民,正在反思中走向成熟,走向胜利。
(题图: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