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仇”始末

1986-08-20 04:03何建勋夭夫
中国青年 1986年8期
关键词:家庭同学

何建勋 夭夫

犯罪

1985年9月16日凌晨2时30分左右,山西医学院沉浸在一片平静、安谧之中。东校学生宿舍11号楼的大学生们,除一人以外,也都进入了梦乡。这人是谁?他是卫生系83级46班学生魏杨林。此时此刻,他和衣躺在五层六号房间门后的下层床上,侧耳窃听着周围的动静。

9月14日上午,他提着两只塑料桶,匆匆来到太原市南海街加油站门市部,买了4斤煤油、4斤汽油。售货员好奇地打量着他。看上去他二十二三岁,个头不高,身材干瘦。一头几乎披肩的长发,一套乳黄长条纹的西装。一副变色的高档近视镜居然占据了半个面部,以致把面容衬得更瘦、下巴更尖、眼睛更小了。

他趁其他同学还在上课之际,将那两只盛满油的塑料桶提回宿舍,用自己的绿上衣包好,连同借来的老虎钳子,一同锁在床下的木箱子里。

当天下午,他又跑到街上买了一瓶“二锅头”、两瓶“高梁白酒”,和宿舍的同学从晚上一直喝到次日2时左右。

9日15日是星期天,他睡了一整天。

此刻,魏杨林从床上爬了起来,悄无声息地打开箱子,敏捷地从里面取出煤油和汽油,轻轻地提起事先准备好的大号铝皮水壶,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来到盥洗室内。他倏地皱了一下眉头:这点油够吗?于是他又返回宿舍,将一斤食油也取了出来,索性将三种油一并倒进了铝壶里。随后,他又取出那把老虎钳子,将二至五层(一层为地下室)的电源统统切断。紧接着,他从五层开始,挨着往住人的房门上浇油,一直浇到三层,共计38个房间的大门。然后又将一至五层的楼梯扶手及一层的楼门上也浇了油。一切完成后,他又返回到五层六号自己所在的房间里,在其他同学的被子上,逐一浇上了油。“就从这里点起吧!”他盘算着,随手掏出了火柴。可是,他的手突然颤抖了,仿佛触动了恻隐之心。“这几个人毕竟和自已住了两年,还是讲点义气,从中层开如吧!”他走出房间来到四层12号房门前,又将壶里的油向地上倒了一些,一边划火,一边想着:“只要点着这一层,倾刻之间,全楼就都着火了。谁死谁活,那就听天由命了。我离开时,顺路点着楼梯,最后点着楼门,等全楼烧起来后,我再返回来假装救火,岂不妙哉!”

“噗”的一声,火点着了。二百多条性命,一幢五层大楼啊!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闪亮的火光,浓烈呛人的油味,把屋里的同学惊醒了。他们有的打手电,有的喊叫人,有的准备冲出来救火……魏杨林一见形势不妙,稍一迟缓便难以脱身,便不得不违心地将火苗扑灭了。他惶恐地逃离现场,跑回宿舍,躺在床上,假装打起鼾来……11月11日,魏杨林被公安机关依法逮捕。

父亲

1963年11月3日,魏杨林出生在陕西省澄城县冯原公社贺家桥的一个下中农家庭。贺家桥是个背靠湖

梯、黄龙两山,面临一条清澈小溪的小山村。那里虽然风景秀丽,却交通不便。多少年来,人们只能遮体糊口。

魏杨林的父亲魏金海,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一人担着五张口,本来就累得喘不过气来,再加上妻子体弱多病,更使他债务丛集,如牛负重。看到山乡、家中的困境,他做起了“振兴”家庭的美梦;眼望妻子卧床不起的病体,他却升起了让儿子长大从医的希冀。从此,全家人干活供魏杨林读书。

魏杨林从小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虽生活艰苦,却刻苦用功。从小学到中学,经常名列前几名。

1983年8月的一天,一条爆炸性喜讯震动了整个贺家桥:“魏家的娃子中状元了!”举村欢呼,奔走相告。有人鸣鞭放炮,有人宰猪敬神。他们感谢上苍有眼,在这世世代代从未出过大官的小山村,一位“文曲星”下凡了。

望着打点行装的儿子,魏金海的泪水夺眶而出。

变化

1983年9月,魏杨林风尘仆仆地从贺家桥来到了太原市。当他跨进山西医学院的大门时,矮矮的个头,蓝色的学生服,短短的小平头;不浓不淡的扫帚眉下,有一双小小的闪烁着天真、善良、聪颖的眼睛;有点上翘的右上唇显露出欲言还羞的神态;在那不太对称的领口处,有一边露出粗布的衬领;一双黑色的粗布鞋,镶着一圈白布边;仿佛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淳朴的土气。

从一个封闭的山村,突然来到一个开放的都市,魏杨林的内心世界被猛烈地撞开了。他突然发觉,天原本不只是头顶上的那一小块,而自己,整个村子的骄傲,在这里一下子被淹没了。

没过多久,他的注意力就完全从学习转到了生活上。看到自己在服饰上与同学的巨大差异,他为有这样一个穷困的家庭而羞耻。然而,他从小被培养的“天之骄子”的自尊,又使他觉得自己的聪慧并不比在城市里长大的同学们差。自卑与自尊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出人头地的欲望。他觉得不公平,他要争得和同学们在物质上同等的地位。

“一切都变了。环境在变,条件在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变了。人们都是势利眼。你光学习好、能完成作业是永远不够的。城市里面,尤其是高等学府,是个以貌取人、以势看人的地方。你必须注意外表,否则一事无成。”魏杨林这样理解着都市和都市的人们。

他决定脱胎换骨,成为一个道地的城市人。“穿什么,戴什么,每天人人都能看到,我决不能让他们小看我。”

曲卷的长发,精致的手表,高档变色镜,各式时髦服装……他想忘记那个贫困的山村,他想从此补偿自己从小没有享受过的物质生活。

钱,现在对他至关重要。不想承认自己穷是命中注定,他必须不择手段地改变自己的物质基础。仅仅靠父亲寄来的那几个血汗钱和自己得到的助学金,他的梦就永远是梦。

借钱;扣下同学的助学金(他是生活委员);勤工俭学——去贩书、因无营业证,被有关部门查获送回学校;想买卖汽车、药品,便到处写信联系……

变态

他让人想起巴尔扎克笔下的那些利欲熏心的外省人。

没有人歧视他,可他却觉得所有的人都瞧不起他这个穷山沟里来的人。同学、老师对他越好,他反越觉得别人在嘲讽他。

他享受最高的助学金。一旦有挣钱的机会,年级主任也总是想到他。去年暑假,留校看门可挣40元,就让他去。可他却在心里记恨着年级主任在年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他乱借钱、乱花钱的行为。

同学们总是在他困难的时期帮助他。例如他母亲去世时,班里同学主动捐献了30多元钱的东西和30多元的现金给他。他却记恨大家不再借钱给他——因为他借后总是不还。

即便是他追求的那几个女同学,也对他相当客气。尽管他一厢情愿地再三求爱,她们都婉言谢绝。而不给他什么难堪。可他却记恨她们对自己“另眼相看”。

对于那个全力以赴供他上学的家庭,他更无眷恋。“我怎么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寄点钱也拖拖拉拉、抠抠搜搜的!”他恨这个叫他抬不起头来的家庭。

他恨年级主任,恨同学,恨父母,认为所有的人都对他不好。他恨自己没钱,继而恨别人有钱,恨别人生在城市。“哼,他们都好?总有一天,我会叫你们都不如我!”

就在他被不点名批评之后,他积蓄已久的报复之火终于点燃了。而他之所以最初选择从五层六号把火点起,就是因为其中一个同学家庭经济条件很好。

这个真实的故事有点荒诞,却让人深思。

(题图:董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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