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雍
这里,有几个故事。
愿它,能引起你思考。
之一
这是黄昏。
下班的人匆匆走着。在和平路口,一个男青年推着自行车站着。他额头上冒着汗,正焦急地前后顾盼,并不时看着手表。此刻,一个姑娘在马路对面一家钟表店里,隔着玻璃窗上下审视着他。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姑娘脸上绽开了满意的笑容。
这姑娘叫王丽丽,24岁,在某研究所当打字员,成天接触知识分子,觉得知识分子的“清高”十分有风度气派。经人介绍,她认识了机修厂技术员刘铁林。小刘28岁,大学毕业后在工厂工作3年了。他勤奋好学,在厂里是个革新能手。小伙子相貌端正,为人耿直诚恳,王丽丽心里是很满意的。可她还是决定“清高”一下。于是,她主动打了电话,约刘铁林下班后到和平路口等她。第一次,刘铁林如期到达,而王丽丽缩进钟表店混了快一小时,直到站木了的刘铁林无奈地走开。第二次,她又如法炮制,刘铁林来了,又无奈地走开。现在,是第三次。丽丽想,这次如果他能耐心地等着我,10分钟后,我就告诉他:“你合格了!”
刘铁林木然地站在那,又看了一回手表。他不明白,王丽丽怎么总失约,并且从未认真作一个解释。他想,也许她工作没干完,也许她一路上乘车不顺利,也许她遇到了出乎意料的事……
“铁林!”高兴的女声。
“你可来了。怎么去了钟表店?”惊讶的男声。
“我啊,在那里看了你三次了。看你会不会耐心等我!”
“……”
两人并肩走着。丽丽高兴地说着,笑着。可走了一会儿,她发觉没有回声。刘铁林沉默着。
“怎么啦?”
刘铁林停下脚步,把自行车扶正,一本正经地对丽丽说:“你或许会觉得我合格了,可我却觉得你不合格。人的感情是不可以被玩弄的——不管对方有意还是无意。你可以保持你的‘清高,而我需要真诚。
王丽丽想说点什么,自己也没弄清说了还是没说,只记得刘铁林又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骑车走了。
本来这会是一个愉快的黄昏,可她竟让他和这黄昏一起失去了。她忽然感到很懊悔。
之二
这是早晨。
韦刚想,也许会遇上她。遇上她我一定去说。
她叫陈眉,长得很美。颀长的身材,白皙的面颊,有一双细长秀气的眼睛。她在一所中学教音乐,是位很有艺术修养的姑娘。在教育局举办的一个联欢会上,在另一所中学教语文的韦刚与她相识了。韦刚很快爱上了陈眉。和陈眉的交往是顺利的。他请她去看电影,她去了;他请她去跳舞,她去了;他和她谈文学、社会、青年什么的,她也乐于和他高谈。可韦刚的话题一碰到实质问题,陈眉就把话题躲开。
有一回,韦刚带她去参加朋友小田的婚礼,回来的路上,他不觉感慨起来:“小田的妻子小杨原来在我们学校,她曾经与另一男老师谈恋爱,两人关系很深,听说小杨还打过胎呢!后来那男的提出分手,小杨差点自杀。她后来认识了小田。小田真是个男子汉,他没那么多封建思想。他喜欢小杨,就爱她,关心她,最后和她结婚了。”
韦刚说到这,转过头去,突然发现陈眉的眼睛里发出了异样的光。这是她过去没有的。
“你觉得小田做得对吗?”陈眉问。
“当然。八十年代了,青年人难道不应该心怀更宽阔?再说小杨把真情如实告诉了小田,他们的感情是纯洁的。”韦刚侃侃而谈。
“是啊,多好啊!”陈眉说。
他们这次在一起,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愉快。陈眉总是笑,脸上焕发出光芒,更显得年轻、美丽。
又一次,韦刚委婉地谈到两人的关系。陈眉这回没有躲闪,她深情地望着韦刚:“我也喜欢你。我知道你能理解我,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是处女。”
“你说的是什么?”韦刚觉得没听清。
“只一次。可让我后悔了无数个夜晚。”
“他呢?干什么的?”韦刚的声音嗡嗡的。
“小学同学。早出国了。现在干什么不知道。”陈眉的声音显得苦涩。
“天哪,怎么真会轮到我头上?!”韦刚沮丧得要背过气去。
陈眉抬起头,韦刚看见她眼里满是泪水。
后来,他们没再见面。想到陈眉,韦刚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他可以赞扬小田,由衷地赞扬,可轮到自己,他又不知为什么觉得不公平,吃了亏。
经人介绍,韦刚又认识了几个女友。但和她们在一起,他心里却只有陈眉。再度看见小田夫妇手挽手散步,他明白自己虚伪。可一想到……他毕竟在乎。
几个月后,他熬不住了。陈眉,他心里只有陈眉。他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去找她!”于是,他在早晨到陈眉学校的门口,可等到八点,也不见陈眉的影子。
他鼓足勇气到收发室去问,才知道陈眉已随父亲调到另一个城市去了。
你是多么愚蠢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之二
这是月夜。
他们出来散步了。每回两人并肩出来,都是天黑以后,这是姑娘的主意。她说天黑以后出来好,有诗意。小伙子不说什么,好象同意这说法。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
姑娘叫娟娟,身材修长,有一米七出头。小伙子叫杨斌,很有才学,在博物馆工作,搞文物研究。曾有两篇论文发表。平时,人也活跃,会下围棋,打桥牌,又爱看足球。留着小平头,浑身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在娟娟看来,最为遗憾的是他的个子,只有一米六八,很不符合时下的择偶标准。
娟娟还是和杨斌谈起了恋爱。她爱他。
可她心头总不坦然。有一回,她去女友家玩,女友母亲问起她的男友,第一个问题就是:“多高的个儿?”她当时急中生智:“和我差不多。”老太太还是说:“矮了,矮了点儿。”
娟娟自尊心大受伤害,回来再见到杨斌,顿觉不自在。从此,她自己绝不再穿高跟鞋,出来散步也挑个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
有一天,她看着杨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哎,你留个分头吧!现在不兴小平头了,又不是文化革命!”好象开着玩笑,可语气里充满执拗的要求。
杨斌本也不在乎什么,欣然同意。两个月后,他头发长了,由于不习惯,有些杂乱。可娟娟的目的达到了——他增高了两厘米。
又过了一阵儿,娟娟上街,在商场里发现男皮鞋现有一种新式样,后跟很高,足有四五厘米呢!她又惊又喜,立即买了一双。
她高高兴兴地把鞋送给杨斌。杨斌作着怪脸对她说:“又让你破财了!”待他打开,穿在脚上,半天说了一句话:“这鞋象假肢厂出的。”
“管他呢!这样你会显得高一点儿!”娟娟说。
杨斌没说什么,穿上了这双鞋。加上蓬乱的头发,个子的确显高了。可一走路样子挺怪,从背后都认不出他了。
夜晚,他们又出来散步时,杨斌不大爱讲话了,似乎注意力全到了脚上,只听那双皮鞋在马路上“咔咔”地响。
后来,杨斌出差去了长沙,很久。
听说他回来了,娟娟又去看他。杨斌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娟娟愣住了:他又恢复了老样子,小平头,懒汉鞋。
他说:“我想生活得自然些。我就这样。你还是另外考虑吧,别太委屈了你。”他的话很诚恳。
委屈吗?是他,还是她?
留在娟娟心中的是一片怅惘。
(题图:崔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