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根

1986-08-20 04:03曹碧涛陈玉胜
中国青年 1986年5期
关键词:小江被告工作

曹碧涛 陈玉胜

毕业于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作为知识分子队伍中的年轻力量,为社会所瞩目。

也许,他们当中有的人不顾实际地追求高学历和高学位,曾一度错过干事业的机会;也许有的人当小环境与心中的理想闹别扭时,产生过诸多的烦恼和不快;也许有的人,在能动的适应中找到了事业的支点……但是,有一点可以确信,他们都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寻求着发展,渴望着功业。

前不久,我们来到上海,采访了几个八十年代的大学毕业生。他们的所思所行告诉我们:不管你在大学里考分有多么高,不管你毕业时抱负有多么大,只有当你置身于社会生活中,才能对你的才华、志向和胆识作出真实的评价。成就出自于平凡而普通的社会实践。

张竹,24岁,航天部国营五三九厂第一研究室助理工程师。1982年毕业于哈工大。三年来,他勇于攻克高精尖科研项目,在执行通讯卫星发射任务时,他负责的“DP—1测试仪”,在卫星即将发射前的一次测试中,突然发生故障,他胆大心细,很快排除了故障,荣立了通讯卫星发射的三等功。

他来了。他带着“狂”劲来到了新单位。

怎么能不“狂”呢?1969年4月,我国成功地发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的时候,张竹还是只能瞪大眼睛询问人造卫星是怎么上天的小学生。而今,他已成为空间技术研究队伍中的一员。

张竹并不是“狂”得没边。他知道,航天部搞的是空间尖端科学,知识分子成堆。他所在的研究室,总工程师一提溜一串,不少人曾参加过我国火箭、卫星的研制发射工作。负责带他的总工程师,就是六十年代的大学毕业生,是我国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的参加者,那悦耳动听的“东方红”乐曲声,就是他搞出来的。而对这么多的高手强者,没有本事,拿不出真东西,也只能是瞎狂。

起初,张竹向带他的总工学“锁向环”技术,这是十分单调乏味的工作。但他学得很认真,盼望大显身手的时候能够用上它。

机会终于来了。1982年底,厂里接到参加通讯卫星发射任务。由于事关重大,领导决定派指导张竹的那位总工去。张竹哪肯错过良机,死缠着领导,非去不成。进厂才四个多月,竟敢争着去干入厂十多年才有资格排号的工作,全厂舆论哗然,褒贬不一。领导也很为难,这是我国十年来最重要的一项工程,如果出了事,工厂可担不起责任。这时,带他的总工说了一句关健性的话:“小张平时很用心,他可以去。”于是,领导正式拍板,派张竹承担发射同步卫星的仪器保驾任务。

张竹走后,厂里和室里的领导才有些后怕,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一个电报打来,要求换人。然而,张竹干得很漂亮。

他到了发射基地,一蹲就是8个月。和战友们一起日日夜夜不停地为通信卫星忙碌:遥测、遥控、跟踪,数字、符号、波形,张竹一丝不苟地进行查对和积累。在卫星发射前的一次总体检查中,他突然发现DP—1测试仪发生故障。按常规,只要将备件换上去就行了,可张竹没这样做,而是冷静地分析了全部操作过程,迅速查明了原因,及时排除了故障,确保了卫星发射工作的顺利进行。

张竹荣立了通讯卫星发射的三等功,被命名为全国新长征突击手。一时间,他成了新闻人物。张竹对此事却看得很淡。他说:“我只不过是有运气,是卫星发射这个‘机缘才使我得以表现。”

是的,在人生的很多时刻,确有那种瞬间机缘。比如,突发的战争,会使一个看来平常的人,将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呈现在人们面前,成为战斗英雄;一次难得的重大科研实践,能使一个研究人员的才华充分展现,成为一代名流。然而,没有平时的觉悟与道德的积累,没有日常的意志与技能的储备,是决然不会有瞬间的飞跃和升华的。张竹,如果他没有平时的认真钻研,那位总工能在关键时刻举荐他吗?如果他没有敢于担风险的勇气,能够顶住舆论毅然地抓住机会吗?他的成功,就在于平时琐碎工作中的磨练和关键时刻能动的争取。

干鹤翔,31岁,上海海难救助打捞局科研所助理工程师。1980年毕业于武汉水运工程学院。为完成国家海洋开发的重点科技攻关项目—深海“潜水员配带装具”的任务,他阅读了大量文献,翻译了几十万字的资料。他第一个担当试用者,取得了成功。这项科研成果填补了我国深海作业装置的空白,达到国际同等产品的先进水平,为国家节省了大量外汇,并获得交通部科学技术局科技成果一等奖和三等奖。

真巧了,刚采访完一位“航天者”,又碰上他这个“赶海人”。小干思路敏捷,精明强干,讲起话来单刀直入。

“80年毕业后,我分到打捞局新成立的科研所。我是最后一届工农兵大学生,社会压力很大。曾想考研究生,彻底摘掉这顶帽子。后来还是放弃了,我憋着一口气,非在工作中干出名堂不可!”

1982年10月,研究所接受了交通部下达的研制潜水员配带装具的任务。所里为此成立了一个六人科研小组,干鹤翔出任组长。

干鹤翔干得很来劲,带领着伙伴们穿梭般地往返于京、津、沪之间。一切有关单位、有关的情报所都跑到了,甚至连抚顺煤矿井下用的面罩,他们也都找来作参考。仅用一年时间,他们就拿出了设计方案。

“失败?当然我们有过许多失败。如刚开始我们设计的面罩金属部分都是用锡焊的。后来在海南岛的一个海军基地实验时,发现不行,又全部改为银焊。再如,潜水面罩的内堂流道,国外的每分钟通400升气流,而我们仅有200升左右。经我们重新设计,每分钟可达500至600升,赶上和超过了国外先进水平。”

1985年4月,干鹤翔小组研制的MZ—300面罩式和TZ—300头盔式作业潜水装具,双双通过国家技术鉴定,并分别获得交通部科研成果一等奖和三等奖。人们对于鹤翔刮目相看了。

当我们忍不住请小干谈谈当时的感想时,他却这样答道:“青年人总对自己能胜任的工作不屑一顾,而对看起来自己不容易办到的事很上心,非干不可。殊不知这样做正是本末倒置,欲速则不达。做任何大的事情,都是从一点一滴的小事上干起来的。只有大量的丰富的工作实践经验,才能积蓄和集中一个人的才华能力,才能把他一开始认为不对口的知识,变为自己运用自如的工作本领。在一旦需要你挑大梁、干大事的时候,你就可以担任上阵,经受住考验。”

看得出来,小干已经在本职工作中找到了自己的理想和事业,找到了自己的“根”。他的实践说明,一个靠扎实的行动努力干事业的青年人,是不会被长期冷落和误解的。

江宪法,31岁,上海市长宁区司法局副局长。1983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分校政法系。他从事律师工作不长,但很快成为上海律师界年轻的业务尖子。两年来,共承办民事案件61起,刑事案件97起,接待法律咨询367人次,同时担任15家企事业单位的法律顾问,上海律师协会第一届理事会理事、长宁区经济法研究会副秘书长。

他们总爱把律师这个职业和至高无上的法律联系起来,视它为崇高、神圣的。当我们和江宪法同志谈起这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感觉时,他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不然,在我们承接案子的过程中,不断碰到轻视律师工作的行为。”

小江显得沉稳而朴实,自信而审慎。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时,总是思考再三,才侃侃而谈。

“我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今后要当一名律师。上大学时,我读政治学。一件意外的事改变了我的志向。我邻居的小孩到苏州玩,和人发生了口角,被人用刀捅死了。结果处理得很不公正。此事对我的触动极大,心想,我要搞法律,首先就维护法律的严肃性。于是,我开始对法律产生兴趣。也很巧,当时我们系一分为三,变成社会学、经济学和法律学三个系,我毫不犹豫地转到法律系。”

看来,小江从一开始学法律起,就带有了强烈的主观参与的意识。毕业分配时,很多同学都分到市级的法院和司法局,小江却被分到区属的律师事务所,同学们为他惋惜。他自有想法:一个人即使到了最容易出名、最容易干出成绩的岗位工作,如果自己不努力,还是白搭。能够下到基层来,直接审案办案,对实现自己的愿望只有好处。

他接手的第一个案件是桩刑事案。当他在法院阅宗时,法院正好提审被告。他利用这个机会和被告见了面,并将自己的辩护意见告诉了被告。这在法律程序上是不允许的。后来法院将此事告到了律师事务所。所领导处理得很高明,既表扬了小江敢作敢为的办案精神,又提醒他加强基本功训练。小江受到很大震动,他明白了:要想主观参与,必须具备相当坚实的基本功才行。

小江潜心办案。从街道里弄到工厂学校,到处都有他匆匆的身影。他主动承办各类案件,全面熟悉情况,积蓄实力。整个1984年,他平均每三天就接办一个案子。在上海市长宁区一带,他已小有名气,很多当事人点名要他当辩护律师。

当小江感到自己实力相当的时候,承办了一桩为被告人作无罪辩护的案件。

案情大致是这样:被告曾主动关心过本厂一位女工的婚姻问题。女工误认为是他对自己有意思,拒绝了他的关心。后来被告给女工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并无邪念。女工收信后想不开,连喝四瓶敌敌畏,留下了终生伤残。

案情本来很简单,女方依靠权势的力量,将被告以诽谤罪关进了监狱。小江作为被告的辩护律师,通过大量的事实调查,确认被告并没有触犯法律,决定为其进行无罪辩护。开庭审理时,他据理力争,全面阐述自己的意见,先后同起诉人、检察长进行了四轮辩论,场面是可想而知的。小江作为一个律师,他企望凭着自己的良心和最大的努力,来维护法律的公正和尊严。结果,他失败了,被告以诽谤罪被判三年徒刑。

主观参与的热望被淋上一盆凉水,小江的心灵震颤了,一时间,心里总有一块化不开的冰,但他毕竟是搞法律的,有着十分清醒的理智。他不甘于苦恼,冷静地分析了办案的全过程,发现自己并没错,只是现实生活还很缺乏以法办事的土壤和条件。于是,他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参与不在于一时一事,关键要有持久的韧劲和耐力。不提高全民族的法律知识水平,不健全和完善我们的各项法制,个人的参与毕竟是有限的。

失败非但没打消小江的热情,反倒使他看到了更为深沉的责任,以至他当了区司法局副局长后,抓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提高司法人员的素质,在全区范围内普及法制知识。他的工作已初见成效。

我们请小江谈谈这些年的感受时,他笑了:“干我们这行有个特点,就是经常接触社会阴暗面。按说我们最有资格大发牢骚,但是我们不愿意这样做。我们班十来个干律师的同学,都严肃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工作。我们有时凑到一起谈论起来,有个共同的感受,那就是在实践中,我们有了沉重的社会责任感。

“毕业时的美好理想,工作中不顺心的地方,和这种实实在在的社会责任感比起来,都失去了分量。前不久,市司法局要调我去,我不愿意离开现在的单位,我的根已扎进了这里的土壤。我真庆幸,当初留在基层,这一步我走对了!”

张竹、干鹤翔和江宪法,他们在实际工作中取得了成绩,初步打开了事业的局面,但是,他们和众多的年轻知识分子一样,仍然面临着理想与现实的矛盾;面临着经济改革、国家开放以来所出现的种种利益的诱惑。他们渴望有机会出国或返校深造;他们也真诚地希望周围的小环境能有更多的正气、友善和谅解;他们还热烈地盼望着身边的领导能够更深一层地懂得他们的欢乐和苦恼;总之一句话,他们的成长还需要实践的磨炼,还需要水分和各种养料。

我们相信,他们既然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根”,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必定能枝叶繁茂,硕果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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