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足倒置的世界

姜庆武

在号称“文明天堂”的美国，物质生活可以算是五光十色，但在青年中间，苦闷、空虚，却已成为通病。从五十年代金斯伯格等人愤世的“嚎叫”、六十年代大学生的“反文化运动”到七十年代所谓“表现自我”的迪斯科舞，美国青年对生活的不满，在价值观上的幻灭已然延续了整整三代人了。最近，在纽约哈莱姆区肮脏的犹太人街上，在曼哈顿区的迪斯科舞厅里，一群群十几岁的青年，似乎又找到了一种发泄苦闷的新形式，就是跳“布瑞克”舞。

布瑞克舞节奏强烈，比迪斯科更富于刺激性。舞者拼命磕击地板，但不像通常那样用脚后跟，而是用头、用手。他们以手撑地，以头为轴倒立起来，脚在空中有节奏地踢动，身体飞速旋转。另一些头朝上直立的舞伴，则用身体所有能活动的部位，像机器人一样棱角分明地扭动和转向。布瑞克舞通常用一种奇怪的声音来伴奏。除喧闹的摇滚乐外，一位不跳舞的青年手持麦克风有节奏地连喊带唱，内容既有模仿殴斗、抢劫及其他犯罪行为的喧嚣声，也有如泣如诉的说唱，叙述着纽约犹太人街上青年们苦闷的生活。

“布瑞克”（break）一词在英语中有打碎、破裂、挣脱、爆发等多种涵义，跳布瑞克舞的青年对其意义也有多种解释。有人说它表现了人怎样“从上至下”地由肉体内“摆动挣脱”出来，有人说它是让人把一切情感都“爆发、泄出”，另一些人则认为“布瑞克”的意思是“攻击、准备打架”。

跳布瑞克舞的多是二十岁以下的黑人青年。在美国，他们属于社会地位低下的阶层。在一面是摩天大厦、银行巨头，一面是失业、吸毒、犯罪的大都会纽约，他们从小就倍尝生活的艰辛。他们无处诉说自己的烦闷苦恼，就常在街上寻衅滋事，聚众打架。后来，他们发明疯狂的布瑞克舞，以为能从中得到某种慰藉，找出一条出路。他们各自为自己的布瑞克舞套路起了许多古怪的名称，有的叫“蜘蛛行”、“孩儿贼”，有的叫“呯呯”和“自杀”。他们自己也大都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外号，如“烂泥”、“空运者”、“两点儿”等等。在一段布瑞克舞的伴唱中有这么几句词：从前有一个地方叫“罪恶”，疯狂的人们来来往往象一团粘液。谁也不来帮助我，我将何去？我要做个“巡夜人”，去偷、去抢，弄个双伤……由此可见，跳布瑞克舞的青年心灵扭曲、畸变到何等地步！尽管在人生的旅途上，他们还仅仅是个孩子。

在美国，布瑞克舞目前虽未登大雅之堂，但已迅速商品化了。去年，好莱坞上演了一部内有布瑞克舞的音乐片《闪之舞》，今年至少有五部以布瑞克舞为内容的电影在拍摄之中。可口可乐公司也不甘落后，拿出十万美元举办布瑞克舞大赛，为其大作广告。一些头脑灵活的经纪人、大老板也争相收罗布瑞克“人才”，作为发财的资本。而文化掮客们则四处鼓吹布瑞克舞与现代芭蕾、技巧和体操有“血缘关系”，预言布瑞克舞终将会在美国所有高雅的大剧院上演，甚至会列为奥运会一项正式比赛项目。他们真是关心这些底层的青年吗？一位名叫史德拉的“曼哈顿布瑞克舞表演团”经理一语道破了天机：“小家伙们在华尔街或洛克菲勒中心（皆为美国财政中心、阔人云集之处）表演一中午，每人都能挣一百美元，演出气氛也很庄重、雅致。”言外之意，这比青年们在粗野的犹太街“摆地摊”强多了。由此看来，布瑞克舞终将变为一种为阔人消闲的工具，黑人青年的愤怒和绝望，也终会为金钱和老板们的嘻笑声所淹没。

许多跳布瑞克舞的人喜欢把头足倒置过来跳舞。也许他们觉得，这个花花世界、金钱乐园倒过来看更顺眼吧。也许他们说不清，到底他们自己是倒置的，还是周围的一切都是倒置的。

（图：雪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