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宏光
冬夜,窗外雪花纷纷扬扬,无声地撒向大地……
我从野外地质队采访归来,在台灯下铺开了稿纸,感到笔头格外沉重。望着窗外的雪花,想起高黎贡雪山,心中油然涌起一股凝重的感情。一个个地质队员的身影——那些我曾朝夕相处、为之感慨、为之落泪的密友,此刻仿佛就在我的身边。我怎样才能勾勒出他们的光彩形象呢?
蓦地,我想起了普通的青年地质工作者——杨桐。
去年六月,北京已感到初夏的闷热,云南边陲高黎贡山的峰峦上,却是一派冰雪的世界。由四个年轻小伙子组成的地质踏勘小组,在独龙江上游的一片“无人区”内工作。不幸,杨桐的阑尾炎突然发作。这现代医学手到病除的小症,却使他们几乎陷入绝境。三位青年轮流背着他,整整步行了三天,翻过了几十座雪岭险峰,没有遇到过一个人、一座村寨。如果不能及时赶到独龙江畔最近的公社医院,小伙子无疑是没救了!他们踉踉跄跄到了一片火红的杜鹃林旁,再也迈不动步了。大家望着垂危的伙伴在痛苦中挣扎,泪水簌簌地滚落下来……杨桐清醒过来,用颤抖的手在《地质野外记录本》上写下了一位年轻地质工作者的“遗书”。第一句话是:“我爱地质工作,不后悔……死在这大雪山上,我感到光荣!”
他没有牺牲。怒江僳僳族自治州巡回医疗队碰巧路过那里,就在那片火红的杜鹃林旁施行了紧急手术。杨桐得救了。
我是在下关市地质队基地遇到杨桐和他的伙伴的。问到今后的打算,杨桐说:“队里领导准备把我留在机关工作,那怎么行?我还得到野外去,我离不开山!”说着,腼腆的小伙子脸红了,不由地使我想起那火红的杜鹃花。
这难道不是朴实无华的爱么?这爱,是一种事业心,一种不倦的追求。尽管地质工作者的爱往往不大为人们了解,但他们的确是拥有亿万感情财富的人。
几只木箱,便装起了地质队员的全部家当;一包矿石,会唤起他们最美好的感情。风餐露宿、跋山涉水,默默无闻地辗转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爬雪山、过草地,在地质队伍里绝非鲜闻……地质队员的生命,就象山中的篝火,在静静地燃烧、发热。究竟是什么力量鼓舞着他们?
我认识一位五十多岁的地质工程师张远志。他是共产党员,1958年从地质学院毕业至今,二十五年奔波在边疆的崇山峻岭之中,个人实测的野外地质填图路线粗算也有8万华里——等于绕地球一周的距离。按说,五十多岁的人,野外工作了二十五年,可以居功告退了。可是他不。去年为了填一幅国家急需的地质图,他又带病攀上了海拔4,960公尺的莫拉格宗雪山,胜利地完成了任务。我曾经这样问他:“您是位老地质队员了。这么多年,难道您没有动摇过,后悔过?”
这位老地质工程师笑了,却扯起了另一个话题:“记得1959年,我曾在金沙江畔现在称为‘渡口市的那个地方搞地质普查。那时候,渡口只是个几户人家的小渔村。1980年我又到渡口市,嗬,那里已是一座初具规模的拥有几十万人口的现代化工业城市。看着它,想到这里也凝聚着地质队员的心血,心里感到莫大的快慰。当年露宿野外的艰辛,顿时化成了最美好的回忆,这是令人终生难忘的。”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反问道:“人们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资源勘探,我还会为干了地质工作而后悔么?”
这是一种多么广博而深沉的爱!他们的爱,生在荆棘中,长在山野里,扎根在祖国广袤的山川大地上。爱我们的祖国,爱我们的党,爱我们人民的事业——踏遍了千山万水的人,更能体味这种由衷的深情。难怪他们说:“我们的爱,就印在每个足迹里。”
在西藏境内帮果附近有座齐马拉咱雪山,终年积雪不化。杨从德和毛云生,这两名年轻的地质工作者在那里踏勘时迷失了方向。不是他们没有经验,当云雾笼罩着雪山,地形图也失去了作用。整整两天两夜,他们流落在风寒冰冷的雪山上。白天,以雪水充饥,坚持前进;夜里,在避风处偎依在一起,捱到天明。两天里,他们沿麦曲河上溯,数次翻越根立拉卡雪山丫口,却没有忘记地质点的观测。当他们与小组汇合时,没漏测一个点、少记一次录、少取一个砂样,胜利完成了任务。稍有野外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多么不容易呀!
怀着钦佩的心情,我也采访过他们两位,不料,他俩却轻描淡写地谈起了这件不久前的往事。
杨从德说:“地质队里,谁都会这样做的。”
毛云生说:“雪山上的黎明,真冷啊!我们俩抱成一团,就一个愿望——得活着回去,把资料带回去。”
地质矿产部部长孙大光同志曾经满怀深情地说,全国几十万地质工作者,终年战斗在深山老林、沙漠海洋,他们是默默无闻的英雄,是我们时代的真正开拓者和创业者。
是的,地质工作者建造着现代文明的基础。但他们自己却远离繁华的都市生活,在杳无人烟的野外攀行、露宿。探索地球奥秘的职业决定了他们将永远面对一条充满艰难险阻的路程。尽管还有些人并不理解他们的事业,甚至把他们喻为“现代的苦行僧”;尽管舞台、银幕和文艺作品中很少有他们的身影;尽管地质先行者作出了巨大的牺牲……但是,他们用自己走出的一行行足迹、收集的一块块矿石、画出的一幅幅地图,以及由此新建的一座座新城,谱写着他们献给祖国母亲的心曲:祖国,祝愿您繁荣昌盛!
望着窗外的雪,我怀念雪山,怀念雪山上的红杜鹃,更怀念雪山杜鹃林下那永远闪亮的地质篝火……
我爱雪山杜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