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道希
一场暴风骤雨过去了,人们各自又来到历史的起跑线上。也许因为痛定思痛,在一段时间中,人们更多地注重于抚慰伤痕,作情与理的总结和悲与喜的咀嚼。当然,仅仅在哀歌与泪水中总结过去是不够的,搞不好甚至会影响再度起跑的速度,于是他们就抛掷了过多过长的哀伤,“于严肃的自我审察和尖锐的自我否定中,走向人民,走向新时期蓬勃的生活。”(《一个青年眼睛里的青年题材文学》)1982年获奖小说中的青年形象,正是这种走向人民,走向新时期战斗征程的写照,从而向人们昭示着一个从信念、理想的幻灭复归为充满战斗者欢欣的崭新阶段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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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念与理想的复归,是付出了沉重代价的。唯其如此,这一代青年从自身实践中获得的信念,远比只靠外力灌输的信念来得更深刻、更具体,因此也就更具有坚韧性。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写了十年动乱中北大荒的垦荒者,写了复杂的矛盾、壮丽的人生、神秘诡谲的荒原、深沉隽永的爱情,笔触富于激情,令人神往。以李晓燕为代表的青年形象,确是“一代天骄”,如果不把英雄人物神化的话,那么他们就是一代“了不起的英雄”。这样,梁晓声所描写的人与大自然、人与自身、人与其他人的斗争,不仅是逝去了的岁月的写照,而且也给今天,给未来岁月以昭示。作品中回旋着的动人心魄、感人至深的激昂旋律,使其超越死,超越苦难和爱的幻灭,走出了抚创痛而泣下,感往昔而悲怀的境界,给人以巨大的感召力。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看到了青年作家笔下的青年形象正在成熟。
这里还要谈谈另一个理想、信念复归的形象,这就是孔捷生的《普通女工》中的何蝉。这位貌不惊人、话不压耳的普通女工,在下放农村时,曾在复杂情况下与男友有了“私生子”,回城以后,被包括母亲在内的许多人所歧视,但受到好心的厂长与周围更多的人的关怀。重要的是,她并未在艰难环境中被压垮,而是挺起腰杆做人,日复一日,脚踏实地地在平凡普通工作中闪现出内心美的辉彩。正如她所说的:“大家都习惯让别人去承担责任,说什么受了谁的骗啦,是谁的过错啦。我没这样想过,大家都是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承担不了责任就别做,做了就得承担。”这种极富历史感的语言,出自普通女工之口,融汇着她对生活的认识,不啻于是一篇实实在在的人生宣言!在某种程度上,何蝉和李晓燕互为补充,一个容颜平凡,蕴含不露,一个美貌非凡,流光溢彩;一个有韧性的搏斗,一个有壮丽的牺牲。作为生活的拼搏者,进取者,她们为文学作品的青年画廊,增添了不可或缺的一页。
在青年乐章的交响声中,奏出最高亢的旋律的,应该说是《高山下的花环》与《燕儿窝之夜》。无论是梁三喜还是靳开来,也无论是林秋月还是刘翠翠,都有着战斗的壮烈的人生,都在生死的关头谱写出时代的最强音。这两部作品中的青年形象,尽管调子高亢,但却不是强颈高歌,对政治意念作图解,而是各有性格,各具特征。有人把靳开来的“发牢骚”看作是缺点,其实,他的“牢骚”与一般的“牢骚”不同。为个人私利,发牢骚分文不值,但出于公心,为了工作,对某些不公正的事情“发牢骚”,反映的是人物敢于开展批评的性格。要是我们的政治生活并没有趋于民主化,要是靳开来没有一定的信念和理想,他也许也将变成棱角磨尽、油光水滑的世故之辈了。在《燕儿窝之夜》中,青年形象也不是完美无缺的,有的一心扑在温课上,企望第三次能“炸开大学堡垒”,有的喜欢打扮,对小伙子送的“美加净”一类一概照收不误,甚至作为共产党员的耿海琼,也有“泼妇金刚”这种不太好的绰号,她们之间少不了争执、吵闹,矛盾颇多。然而,一到保卫国家财产与人民生命安危的生死关头,她们又都一样地奋不顾身,一往直前。同样,在《赤橙黄绿青蓝紫》中,在《女大学生宿舍》和《第九个售货亭》里,我们都能发现那些可爱的青年身上的可爱的缺点。作家当然可以不写人物的任何缺点,英雄当然也并非一定要有缺陷,但是如果把青年形象写得过于“老成”“成熟”甚至完美无缺,并不利于文学作品发挥启发和教育青年读者的功用。问题更在于,当作者按照生活,如实地反映青年人及其生活的时候,一定要致力在青年人可能存在的种种缺点和不足的后面,发掘出他们积极奋进、蓬勃向上的本质来,使人们看到,当代青年既不迷惘,更未垮掉,而是激扬起理想与信念的风帆,大有希望地踏上了新的人生途程。这是生活的实际,也是这些获奖作品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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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现四化的希望在于青年。而新的生活,以及因此引起的新的哲学观、人生观,新的审美意识与道德观念,又往往是青年人最敏感地涉足领悟的领域。这种新时期到来引起的青年内心的波动,在不少作品中都得到了充分的反映。
无论是涟漪清清的古木河边新建的电站,还是刚铺设到山村的两道闪亮的钢轨,都在阳春(《远去的伐木声》)与香雪(《哦,香雪》)的内心深处,激起了轩然大波,这是时代的搏动,历史的回响。于是,才有阳春毅然离开她的古板的老木匠父亲,离开比她的父亲古板得毫不逊色的未来的夫婿,而奔向充满时代感的火热的生活的举动;也才有可爱,纯朴的小香雪,踏上列车,坐了一会儿,却往回走卅里地的历险“壮举”。生活不是一潭死水,人生不是一片冻土,描写时代与生活的变迁,在青年心里引起的层层波澜,无疑是有助于表现和刻划具有一定时代色彩的青年形象的。
每个人的人生道路都只能依照时代的轨迹,“一个人所能享受与痛苦的,都只能是社会给予他的东西”,正因为如此,《人生》中的高加林才具有丰富的认识意义。初看起来,《人生》不过描写了高加林抛弃农村对象巧珍,又爱上县城干部子女黄亚萍的故事,但是,在高加林的悲剧之中,在人们鞭挞了他的薄幸负义之余,是否还能见到更多一些东西呢?由于种种原因,农村青年的聪明才智常常难以得到发挥,多少年来,富于创造性、追求新生活的农村青年生于黄土,耕于黄土而又终老黄土。高加林作为农村一种类型的青年,他的追求展示了某些值得注意的趋向;但在另一方面,要想改变农村的面貌,加快历史的进程,每个青年必须付出艰辛的劳动,要在正确理想的鼓舞下,经受种种挫折和打击。高加林在困境与顺境中都没有清醒地认识这一点,他的悲剧将给许多对生活充满了幻灭感与悲观情绪的农村青年以警戒。
在这一点上,《赔你一只金凤凰》中的董舜敏,是向另一个侧面作了开掘的结果。她出场不多,作者似乎有意只作点睛之笔而不愿多赘一词。但是,人们从陶姮这个不可一世的小姑地位的低落上,不仅看到了农村实行责任制后世道人情的变化,也充分领略了农村新型青年妇女的光彩:董舜敏声色不露,运筹于谈笑之间;游刃有余,布阵于温情之中,真不愧是一只农村的金凤凰!作者未及写出她更多的东西,但却留下了许多值得人们思索的东西。
《赤橙黄绿青蓝紫》中刘思佳和解净形象的成功之处,重要的一点也正在对他们心灵的展示上。作为十年浩劫中的“过来人”,刘思佳身上有着不谐和音,在新长征的途程中,他还是一个学步者,难免步履蹒跚,但他却同时又是一个进取者,奋发者。正因为如此,解净才在他身上找到了共同语言,他们才能携手在新生活的大道上迅跑。理解刘思佳一类青年身上的时代烙印,理解他们的缺陷,更多地把视野放在对他们的引导和发扬他们的进取精神、奋斗精神上,是塑造好这类青年的重要问题。
这种奋斗精神、进取精神,正是《声音》里的“小罗锅”、《明姑娘》中的明姑娘、《漆黑的羽毛》中的“鸽子”等大批青年的最基本的素质,也是我们实现四化宏伟目标最需要的精神。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如果说,对于个别仍然在迷惘的苦闷中生活的青年人,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教育引导他们,改变他们的现状,那么,呼吁文学家们多多描写和歌颂青年奋斗者的形象,也许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在这样简短的篇幅中来综括青年形象塑造中的成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是,即使在这种匆疏的概述中,我们也能感受到青年题材创作发展的势头,并进而感受到当代青年从幻灭走向复归时的艰难曲折与喜怒哀乐。我们相信,随着现实生活中青年一代的飞速成长,青年题材创作一定会有更大的发展,一定会有更多的闪烁着时代光彩,为广大青年所欢迎所仰慕的青年新人形象,出现在新时期绚丽多彩的文学画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