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曲

马继红

冰清的月轮悬浮在娇柔的柳丝中，枝不摇，叶不摆，恰似飘在夜空中的一幅静物写生。风娘娘不知躲哪去了，屋里屋外闷得象个蒸笼，连枝丫上的蝉也在单调地嘶喊：“渴——渴——”

护士小何迈着轻盈的脚步，从一个个雪白的摇篮旁走过，暖融融的目光里透出慈爱和温存。摇篮里的婴孩大多数出生才几天，有的则刚几个小时，连眼睛都懒得睁。可能他们也感到热了，脸红得象熟透的苹果；乌黑的头发汗津津的，捏紧拳头，两条小腿不停地乱蹬乱踹。小何轻轻摇起手里的蒲扇，摇篮里立刻荡起了凉爽的清风。她不停走着扇着，象是徘徊在花丛，眼前是一片片刚刚吐芯的玫瑰；象是漫步在竹林，脚下是一丛丛顶着露珠的笋芽；又象是撑着小舟飘浮在河湾，身前身后是一群群毛绒绒的小天鹅。小生命，多可爱的小生命！

忽然“哇”的一声，靠门口的宝宝哭了。小何急忙跑去把他抱起来，“维维”“维维”轻轻地拍哄着，把盛有葡萄糖水的奶瓶塞进他的嘴里。维维不哭了，小嘴贪婪地吮着，不一会儿，又香甜地睡着了。

人们也许奇怪：新生儿怎么会有名字呢？说起来，这都是小何姑娘的杰作。她按着床号的顺序，给每个孩子都起了个可爱的名字：豆豆，咪咪，嘉嘉，菲菲，沙沙，维维……这些富有诗意的称呼，简直就象一串音符谱写的最美的歌！就说这个维维吧，他是个早产儿，刚出生的时候只有970克，还不足两斤。而且浑身黄疸，象涂了层洗不掉的颜料。做母亲的为此伤心地哭了一场，一狠心悄悄地不辞而别。这条新闻惊动了产科的护士姑娘。她们聚在一起，吱吱喳喳象一窝小家雀：“中国人口过剩。人家妈妈都不要了，我们还养活他干啥！”“你看他小得象个猫，又是棵病秧子。谁能养得活，我选她当模范妈妈！”更有个调皮丫头，学着电影里，双手不停地划着十字：“善良的主呵，请收下这个无辜的儿吧！”惹得四周一片哄笑。唯有小何没吱声。等大伙笑够了，她才平静地说：“这个孩子交给我了。”

撕掉的日历象一片片脱落的花瓣。两个月过去了，维维不仅幸存下来，而且长得又白又胖；体重增到9斤半，一笑，红红的脸蛋便浮起两个逗人的酒窝。可又有谁知道，这笑涡里滴着小何的多少汗水？维维不会吸奶，她用滴管一滴滴地喂，烫了不行，凉了不行，一天要喂十几次。维维体温低，洗澡容易受凉，她用纱布蘸着油，天天一点点地擦。除此之外，还在暖箱里安上了蓝色的灯管，用光疗医治黄疸。难怪同伴们开玩笑，说小何养了个干儿子。

窗外飘来一阵欢快的轻音乐，象潺潺小溪，淙淙而来，又淙淙而去，润得小何心里痒酥酥的。本来，姑娘今晚要赴男朋友之约，到陶然亭去游泳。可接夜班的护士突然发烧，她便不言不语地顶替了，匆忙中也忘了通知对方。说不定，这会儿他正站在那多情的柳树下痴心地傻等吧！在这温馨、静谧的夜晚，能在浪花中戏水，在湖面上荡舟，在浓荫遮掩的小道上和心爱的人并肩走一走，该是多么惬意呀！

“嗡——”一只讨厌的蚊子从身旁滑过，惊扰了小何的思绪。她偷偷一笑，急忙抓起蝇拍去打蚊子。可是狡猾的蚊子偏偏不肯就范，你追到东，它飞到西；眼看落到了婴儿身上，手到擒拿了，小何却又轻轻把它哄开，再接着追。按例说，对付蚊子可以用蚊香。小何却舍不得。她说蚊香里含有微量的六六六，对婴儿的呼吸不利。

小何是个清秀文静的姑娘。学生时代，她用浪漫的笔，不知为自己描绘过多少美好、迷人的梦。她想当飞行员，翱翔在万里无垠的蓝天；她想当歌星，向往那春雷般的掌声；她也想当新闻记者，做一个人类灵魂的雕塑家。当命运刚把她带到妇产科的时候，她掉过眼泪，“罢过工”，也曾发生过将婴儿掉进水桶，险些溺死的事故。然而，世间一切事物都是发展的。花开花落，燕来雁去，小何床头开始多了一首泰戈尔的诗：“果实的事业是尊贵的，花的事业是甜美的，但是让我做叶的事业吧，叶是谦虚地专心地垂着绿荫的。”是阳光、甘露滋润着姑娘，才使那崇高的种子渐渐拱出了心田的土壤……

夜深了，明亮的灯光一盏盏熄灭了，窗台上的那盆夜来香吐出浓郁的芬芳。小何用手指拢着手电，一次次俯下身，去倾听婴儿“扑通扑通”清晰而又亲切的心跳声。忽然，从摇篮那边响起一声低柔的“嘀嘀”声。这是小何和她的同伴自己创造的尿湿报警器传递的信息。以往，猜测婴儿什么时候尿尿，是产科的老大难。翻动勤了，孩子容易受凉，翻动少了，湿漉漉的尿片又会把小屁股沤得通红。为这，小何和她的同伴不知想了多少办法。最近这鬼丫头又不知从哪本书上看到了一条新闻，说婴儿聆听大人的心音，可减少躁动，增加体重。心音机的草图，已经又装在了姑娘的肚子里了。

清澈的月光从窗棂里伸进来，象一双温柔的手，把一个个摇篮揽进怀里。睡了，孩子那甜甜的小脸上，睫毛勾出一条柔美的线，连呼吸都扑散着蜜味；睡了，孩子那淘气的小嘴，还象乐器簧片一样不住地啧着。这些可爱的小生命除了吸吮的功能，还没有更多的意识：既不会提意见，也不会唱赞歌。长大后，他们是否还记得这甜蜜的夜，记得这阿姨的模样呢？

窗外不时传来唧唧吱吱的音响。是小燕在哺乳自己的孩子？是荷花在孕育丰满的莲蓬？还是纺织娘在教导顽皮的后代？柔美的音响象夜的鼻息，又象夜的梦呓。小何轻轻从摇篮旁走过，身后那串脚印象奇妙的音符在跳着，唱着：“风儿轻轻吹，摇篮静悄悄，可爱的小宝宝，睡得多么好。树叶沙沙响，月儿挂树梢，可爱的小宝宝，梦中还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