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灰色的楼房

1981-08-20 05:13晓宫
中国青年 1981年18期
关键词:老夫子姑娘

晓宫

她在等人。

好好记得,她接待的这个姑娘是半月前来的。半月前,好象没有这着墙壁悄悄地拐来时,手肘蹭着了壁。

应该是不害羞的,她却害羞。她妈妈伴来了,好些话都是她妈妈替她说。姑娘文静极了。弯弯的眉,月白的脸,衬着一对温情脉脉的大眼睛。着一件咖啡色的晴纶连衣裙,掐着腰,白色的宽边镶花胸襟微微敞么热;阳光射在瓦灰色的墙壁上,远不这么烘人;那哥特式建筑的巨大的阴影,柔媚地铺展在斑斑点点、凸凸凹凹的鹅卵石上,显得挺可人的。姑娘来了:沿着弯弯的小巷,沿着微微长了些青苔的石板路。小巷不知是哪年哪月形成的,没有剥落的墙壁呈瓦灰色,剥落了的现出阴阳交错的青砖。她的手肘有灰,象是贴着……好好看着她,竟然莫名其妙地慌得不行—海边拾贝什么滋味儿?沙里,石里,万万千千的彩色的贝壳里,蓦然发现一颗金贝壳,又是什么滋味儿?—谁说到我这儿来的都是落脚货?街上那些个见着姑娘就喜欢指着背影打分的小青皮后生子哪里去了?这个姑娘,不怕你们挑剔,打不上100分,也有90,85!

进门该泡一杯茶的,好好没有,好好只能歉意地笑笑。只有几个杯子,有的缺了口,有的短了柄;两个暖水瓶也早在午饭前倾囊而尽,不好再到哪儿去灌满它。附近没有机关,街上也没有一爿开水店,不然,好好愿意掏出两分钱买一瓶,那会心安理得些。现在的水,是楼下好心的王婆婆在自家瓮坛里灌的,一天灌两瓶。天天灌,已够给人家添麻烦的了。

好在来客不计较,说不上几句,好好从屉里抽出一份“婚姻介绍登记表”。她接过了,脸上漾上微微一抹红晕,腼腆地问了什么,人家便规规矩矩填写—姑娘是受过良好的教育的,一笔字仿佛她人那样,十分清秀。姓名:商玉科。出生年月日:1952年9月4日。工作单位:本县水电局。政治面目:党员。文化程度:大专。工资收入:47.50元。家庭住址:本县北门青年街24号。身高:1.64米。家庭成员:……(从略)

再下一栏是对对方要求。姑娘犹豫了那么一会儿:真的,不太好意思填这……

52年出生:已满29岁了。姑娘看去要年轻些,象二十三、四。自然,笑的时候,象结了膜的一碗汤,还是现出几条绷紧了的纹,宛如几条弧线从汪汪的水中爬出来。好好轻声问她,有过恋爱史没有?小商说,没有。10年前下乡,后来,考入省水电学校,学习吃劲,顾不上,一晃,就到了现在。现在……说着,姑娘羞红了脸,还环顾左右。左右没有谁,除了从窗口透进来的那一束光,便是光束里飞飞扬扬的、仿佛要永远弥留在空中的尘埃。

都忙。姑娘不肯久坐。不知怎么,好好竟把她送下了楼,送过了小巷;那点柔和的咖啡蓝消溶在青石板路的远端,好好还怅然似有所失……

哦,小伙儿硬是不同于姑娘,大大咧咧得多。这些人白天来夜里来,有的你还没上班,他就倚在旧得吱吱响的楼梯扶杆上等。而且,一进门便嚷,嚷着要填“婚姻介绍登记表”。好好笑过他们的,暗自笑。如果她换一个身份的话,她会当面臊他们。对的,昨天还有一个“家伙”,60年的,也来吗?小精鬼!我即便与你介绍了对象,你也结不成婚。婚姻法上怎么说来着,女满20,男满22。等两年吧,小弟弟,我顾那些个老姑娘和半老头还来不及呢!

看来,幸运者不多。小商走后,好好每天翻男的那些登记表,还没发现一位可以与小商……怎么说呢?年轻的年轻了,浮的浮躁了……好好听说过的,说地狱有个阎王殿,生死簿掌在他们那里,婚姻则是天撮之合,世上不会并错俩夫妻的,并错了,到头来,终究会分开。希腊神话里有个维纳斯,还有个丘必特,据称她有支光华灿灿的金箭,投向谁,就投下了最美好的爱情……什么了不起的金箭,比得上我们的好好么?她的手里,办公桌的抽屉里,黑色的公文大柜里,拴着几百上千个年轻男女爱情的红线。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姑,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我们的好好要比警幻仙姑强一万倍!

今天下午,好好拨起电话来了:

“喂,水电局么?我找商玉科同志。”

“你哪里?”

“我荸荠巷275号。”好好多了一个心眼,她不说出自己的单位。几时开始的呢?只要旁人知道你是与好好她们通话,就会用一种神秘的、意味深长的、仿佛有所发现的目光看着你—真让人受不了!

好好说:“商玉科同志,今晚有空吗?记住了,7点半到我这儿来一下。上星期你看了那张照片上的那位伙计,今天有空。你们之间见见面,好么?”

“晤……晤……”应该是高兴,姑娘却唔。有味。

“别唔了,你要来!你可别让我等空了……哦,我有话说在前头□,到时你得放主动点,不然,你坐了冷板凳,莫怪我!”

“好好,你……真是!……”

好好说的“那位伙计”,在县医院。是个“陈景润型”,33岁了。他自已倒没到过荸荠巷,是好好打听到的。与小商通话后,她又要县医院外科,对方接过话筒,第一句是:“我忙,隔10分钟打来。”

啊,忙!说话的口吻,多横!好,我不和你较量,我等你骄傲的拿破仑10分钟!

10分钟后,通话:“老夫子吗?”

待听出了是谁,对方的口吻登时软得可怜:“呵,好好同志!你……?”

“听着,大忙人,今天7点半来。听清了?来了,你莫只会在人家面前说你的病人病例,人家是“女皇型”,到头来,鸽子飞走了,我叫你……哼,告诉你,新华社消息,陈景润都结婚了,看你逞能到几时去!(老夫子未结婚属实,但未结婚是不是为了逞能,存疑。)

与他们通话的时候,夕阳西挂,瓦灰色的楼房被炽热的骄阳烧了一天,热气氤氲,如同一只巨大的蒸笼,要刻薄地熬尽楼上每一滴水份。这样的楼房是早该淘汰了的,窗口开得那么小,楼顶上也没有一层隔热板,依稀间只见脊檩、椽子和瓦缝隙星星点点的白光,象鱼网,又十分不及鱼网那么疏通。

掏手帕揩汗,手帕已不能揩,手帕早湿了,并且,很可怕地,有股馊味。

连着摇了几个电话了?幸亏,好好与总机台熟,她要哪里,哪里会很快摇到:

“电影院吗?”

“是。”

“请问,今天放什么电影?”

“《平原枪声》。”

糟糕,老片!让人家去看这?扫兴!“谢谢了。”

又一个电话:“我找剧院的陈经理!”

“我就是。……哦,又是你,就你每天要票!好,我去问问票房—”停了稍刻,“好好,不行了,票售光了。你今天怎么不早来个电话?”

“匀两张都匀不出来了?”

“不行的。你来看看,有人在这里卖黑市票了!”

“那……黑市票你也给我退两张!”

“我退得着黑市票的话,我不早逮着卖黑市票的人了!”

乖乖,又撞了墙。背时之极!

大街上,人逐渐多了。环管站最近才买进的那台米黄色的洒水车,神气活现,得意洋洋地从街上走过,成扇形的雨丝划着潇洒的弧,给人摸得着的凉意。遗憾的是,那清凉的透明的雨丝鞭长莫及,无法抵达好好这。瓦灰色的楼房仍然如火如荼。疲倦了的麻雀宁可落在青石板上被顽童逐得团团转,也不肯栖入屋檐。仿佛屋里积郁了成千上万吨立时就要自我爆炸的瓦斯!

温度表挂在墙上。那条纤细的红色的水银线,象春汛,只见涨,不见落……

真想学他们男孩子,打个赤膊。

等人最苦的了。

好好是有过一刹那间的想法的:她有时恨不得自已热死在这幢破楼里,要不,突然刮大风,下暴雨,暴雨如注,象冲污泥浊水那样,摧毁这幢岌岌可危的楼,自己砸死了也不怕……死了人的话,是要追究刑事责任的!那么,兴许在那时,有些人才晓得,这幢楼确是住不得人的了!

可是,如果她真的死了的话,渎职罪会栽到谁的头上呢?栽到县委书记头上去吗?那么一个斑斑白发的老头,那么一个成天一脚泥一脚水滚在田里的老头,那么一个曾经背过她、揪过她的小辫逗她玩的老头,竟会因好好的死,构成职渎罪,而判个三年五载吗?

好好不忍。

吵倒吵过。在县委机关大院,在县委书记蹲点的韭菜湾,在老头子家里的饭桌上。自然,到谈公务时,好好不喊他“叔叔”,而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地称呼“老王同志”:

“老王同志,我要回我的公社去!”

“你年轻,在团县委工作,是合适的,常委会通过了的,你要服从组织。”

“在公社里,我还能做点事,还有人来找我;在这里,我只有求人。人都求矮了!‘五四青年文艺汇演,求奶奶,拜爷爷,请他们总工会让出工人文化宫;搞个环城赛跑,又求他们交通警开个绿灯;成立了婚姻介绍所,房子呢?团县委5个人挤在9平方米的办公室,你叫婚姻介绍所再去9平方米里占一爿呀?”

“荸荠巷275号。”

“一说房子就是275号,那楼,还能住人?住得的话,他们农业局舍得从那搬出来?”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老书记双手一摊,诡秘地挤挤眼,“怎么样,你回一下省城,去你爸爸那儿吵吵,能批个3万5万,我们县里再凑点,给你们团县委盖一幢,怎么样,阔气吧?”

哈哈,去爸爸那儿吵?象是办私事,象是讲交情;书记说话真真假假,嘴皮子还磨得下去吗?

依好好的设想,婚姻介绍所该有那么一片美丽清静的园林:柳荫,薜荔,爬着的葡萄藤……不是说,黄埔江边简直就是恋人的王土吗?如果江边没有和煦的江风,没有一朵吻着另一朵的浪花,没有暮蔼缓缓消溶的堤岸,没有一闪一闪艳丽的霓虹灯,年青人那玫瑰花似的情窦会差不多都在那绽开吗?介绍人家第一次见面,应该有那么一种环境烘托起来的、不随便而又不紧张的气氛。最好,有点什么活动,例如,打打乒乓。对了,现在还有时髦的飞盘,平平地削来,平平地接住,又平平地削去,一来一往,你能说,这其间不会偷渡另一种磁波?可能的话,还应该有游泳池……

可是,没有。一切都没有。省城的爸爸,对女儿在县城搞了个婚姻介绍所,是极为赞许的。但当女儿嘟起嘴唇,怪他们党政部门不重视团的工作时,老头就瞪起了眼睛:“什么,看不起你们?不给钱就是看不起你们?钱,会从天上掉?……你莫翻白眼!你说我哪个钱批错了!200万,盖高级知识分子楼,不盖吗?900万,盖居民点,不盖吗?300万,修缮公园和盖幼儿园,不盖吗?……你发牢骚,哼,发牢骚该是共产党员的态度?!……”

讨不着钱。回去吧。回到荸荠巷275号—最早是哪个教会的育婴堂?蛛丝儿结满雕梁。收拾时,硕壮的老鼠在胯下恣意地一穿而过。好好的4个兵朝她说怪话,好好笑笑就是。坠满了灰垢的头发脱出了发夹,拨了几拨拨不上,干脆,咬在口里;汗水滴在朽得差不多了的楼板上—刚好,和着擦地板。

在爸爸和县委书记面前,她是个孩子,是个兵,牢骚大可发发;可是在团县委其他成员(4个兵)面前,她又是书记,是个“官”。她的牢骚哪里去了?官,大概总得要个官样吧。

等不着,怎样呢?等着了,又怎样呢?

别扭的是,她,好好象是负了债。

逮着了一只金贵的鸟,就该有个精编细织的鸟笼;有几尾翩翩多姿的金鱼,就该有精巧象样的玻璃鱼缸。她邀来了两个年轻人,又把两个年轻人抛向哪儿呢?

这里没有公园,象所有古老的城镇一样,这小城也分东门、西门、南门和北门。东门凭水,西门依山。凭水的码头,由不知多少长条青石板交错垒就。交了夏,或早或晚,码头上总少不了些捣衣嘻笑的大嫂们……依山的西门新近则免了闲人:白天,见得着竖在那儿的高高的脚手架、塔式起重机,混凝土搅拌机;晚上,从西划向东的电焊弧光,忽明忽暗,恍恍惚惚。南门是个菜市场,每天一大早,菜农挑着一担担新鲜的菜蔬进城;城里人则携的携篮,提的提兜,在淡淡的晨雾里和□卖声里,从菜市场的头蠕动到菜市场的尾……

环境如此,东门不能去。让他俩(小商面薄,老夫子笨嘴笨舌)去踏青石板、去挨那些个说话大大咧咧的洗衣大嫂的哄笑吗?—这些个大嫂,也不知她们当初是如何和自己的男人好的,只晓得笑别人,笑得恋人们直受怕,隔老远就躲着那热热闹闹的捣衣声。

西门路不通。脚手架,弧光的闪;诗意的恋情,只怕会被弧光割裂得七零八碎。而且,工地那个执着的保管员,忠实得不近人情:闲人刚近他的防地,他便会不客气地呵斥,仿佛怕人家拾走他的一截砖头,半片碎瓦。

南门的吆卖声,可惜不是歌。充滞在南门上空的讨价还价,要结了婚、而又掌了家的人,才不会觉得逆耳;恋人们羞涩的赧红的脸,毕竟殊异于因锱铢必较而赢得的面红耳赤。

只有北门新街,稍微差强人意。一路而去,新建筑不少:绚丽的柜窗,柔和的霓虹灯,婷婷的梧桐树……可惜,车太多,车太杂,过路的汽车喷下一股股呛人的气浪不算,还加上喧腾的喇叭;人也太多,挤挤贴贴的走,对初次见面、都想适当保持一定的距离的年轻男女不合适。

哦哦,诗人所想象的最适于青年情侣活动的环境,和这环境中的一切道具:繁花满枝的无忧树和醉花树丛,一望无垠的碧绿的草地,棕脖儿的杜鹃鸟的歌声……都在哪儿呢?在高高的天国吗?美丽善良的白蛇为了救许仙的命,千里迢迢,怀着孕上昆仑山采来了灵芝草;天国里采得着恋人的乐土的话,她好好也愿意去冒险:哪怕触怒玉帝,被暴躁的雷神劈为一缕青烟……

7点15分,好好飞鸽似地跑下楼,楼梯一片响……

在巷口,好好寻到县文化局长老潘的家里:“老潘同志,求求你,求求你—你手上还有招待券么?”好好知道,文化局的领导常去剧团看演出,局里每天掌握了几张票。

“只有两张了,县委王书记今晚陪地委的李副书记,票留给他们的!”潘局长正在吃饭,用手指指写字台上两张鲜红的入场券,不胜遗憾之状。

“那对不起了,委屈一下我们的大书记吧,他也不硬定今天要看!”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走桌上的票,等你醒过来,只见她的背影。

“好好,好好!……我的妈,这个丫头怎么雷头槌一样,没大没小哇?!……”局长尽可埋怨,可惜白搭。

快活的小鹿。青石板是小鹿蹄下青青的草丛。

小商先好好一会儿到瓦灰色楼房,正在挥着手帕□风,眼睛有些慌,也有些拘紧地四顾。好好顽皮地向她鞠了一躬:“娘子,小生来晚了,给,票:新华剧院中4排7号。你右边的8号,即是你的那位!快去吧,恐怕人家早在等着你了!”说着,右掌贴向嘴唇,然后有模有样地一伸,一个漂亮的外国致意手势:“祝你成功!”

“好好,你真是!”小商的脸红得哟!

对迟到了一分钟的老夫子,好好十分不客气:“第一次约会你就迟到,你摆格!你了不起!哼!……”

本来,好好还有难听的话的,她不忍了,因为她发现,老夫子换了一身新……什么呀,老夫子,你随便些还好,现在这身衣服,有筋有条,怪别扭,象刚刚从寄托商店买来!

都下了楼,都走出了长长的弯多石多的荸荠巷,都走了,好好才觉得脚酸,一屁股墩在椅上:好哪,休息!

……等等。

还轻松不了。洗濯时,好好也有点象那些毛头小伙了,把一桶水兜头盖脑泼去,抹几抹,趿着鞋,的的橐橐,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散着,浸湿了半边背脊。

街上的人们用异样的目光,望着这个蹭了他们的姑娘。

请原谅我们的好好。

新华剧院沉浸在霓虹灯变幻莫测的色彩的海洋里。戏已经开始,紫微微的大幕垂在两边,什么戏来着?台上一爿花园,一池清水,清水托出粉嫩嫩的莲,圆的门,八角的亭,回形的廊,一个披金戴玉的姑娘,呵,对了,是小姐,在丫环的陪伴下游春……唔,怎么光看戏了,自己做什么来着?快,躬腰去前座看看,4排7号8号是不是空着—空着就糟糕了!—呵,没有。就在一片黑乌乌的人头里,就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衬衫中,他们在看戏。台上的小姐抛给小生绣帕,台下的小商还下意识地顾盼了一眼身边的老夫子……老夫子,你也有今天?我就不信,小商的右臂贴着你的左臂,你毫不知觉!你不是冷血型吗?有本事,你让开!

“哼哼,不行吧”,好好直想笑:如果不是在戏院,不是在人们都屏声息气观看演出的时候。她感到轻松极了,觉得自己可以走了。

几时,一个黑影向她逼近;接着,手电灯很有节制地闪了一下:“同志,你坐哪里?你的票?”

好好一愣:“票?……我……我……”慌了!他手电筒一晃,压抑着威严的嗓门:“跟我来!”出了剧场,拐进售票房,声音更威严了:“你为什么偷看戏?你为什么敢闯进来?你没看到大门口那块牌子么?”

看到了。门口挂着一块显眼的牌:“无票入场,罚款5元”。以前,看戏进场要经过严格的验票;后来,好好到了北京,又在省城看到人家的影剧院根本不验票,即向文化局长提了建议。现在,因果报应:要惩罚到她自己头上了!

“我……我不记得了,我来……来看个谈恋爱的……”

“什么?看人家谈恋爱?亏你是个大姑娘!不害臊!”

这个工作人员也真耿气,他怕自己是个男的纠察一个女的不好,还把一个女工作人员叫来了:大有不付罚款,决不了结的架势。我的天,好好刚刚匆匆而来,身上哪里带了钱哟!

女工作人员进来了。一见到好好,眼睛都直了:“好好姐,你,你怎么了?”

嘘,是一个经好好牵线,才找到婆家的老相识!悲剧开始,喜剧结尾。出了剧院,晚风习习,但见剧院台阶口还停着不少等着退票的年轻人。好好怪难为情地望着这一对对似乎无处可归的年轻朋友,她决定了:明天,明天是星期天也不怕,她要再去找县委书记,常委再不给他们解决房子的话,她要坐将到书记家里去,干什么?—绝食!呵,不,不绝食,她要吃,大吃,吃他书记的,吃得书记心疼,她要吵得书记不得安宁,直到他烦了,直到他下狠心从哪儿拨出几间适于他们年轻人的处所。她不信,偌大一个县城,竟然全无他们年轻人的一锥之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没有年轻人的话,那还有什么呢?书记同志,你知道这个吗?

街上的路灯亮着,一盏接一盏。街上的人突然多了,是散了戏了?一对呢呢喃喃依贴得很紧的情侣蹭了好好一下,“呵,对不起,对不起!”人家真有礼貌!……对了,小商和老夫子会不会在一起走一截路呢,老夫子会不会象那些温和的处子一样,殷勤地将小商送到家呢?如果送了的话,那么,好好可以骄傲地宣布:她又可以吃食一只猪头了!

月儿到现在才攀上高层建筑的屋檐,弯弯的,黄黄的,朦朦胧胧。夜风,逐渐添着凉意,围绕着霓虹灯翻飞的那些讨厌的蚊虫也在逐渐递减。婆娑的梧桐枝叶下,过去了一对情侣,又一对……那不是那点柔和的咖啡蓝吗?咖啡蓝旁边那身象从寄卖商店才买来的衣服,经过一场戏的蹂躏,也贴身多了……好好揉揉眼睛,咖啡蓝在哪儿呢?她暗暗好笑,暗暗祝他们幸福……

祝他们幸福,自己呢?刚才那个结了婚的姑娘都叫自己姐姐了。对了,自己也填一份表,放在瓦灰色楼房的那只大柜里。照片呢?前不久照的那张脸太板了,明天,明天重照一张吧,她将央求摄影师,给她照得……照得艺术一点!

到了,荸荠巷。是哪一对“甜蜜的”停在巷口?哦,他们要进去吗?不用了,不用了!今天晚了,但愿你们分到一套小单元的时候,别忘了瓦灰色的楼房……

啊,为什么不要忘记?报恩吗?俗!

……谁家还在听收音机。女播音员的声音真和悦: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零点整。

哟,这么晚了,怎么不知不觉。

本刊自今年5月举办“‘五四青年文学奖”短篇小说征文以来,得到广大青年业余作者和老中青专业作家的大力支持,收到了大量来稿。本期合刊号我们选了四篇小说。衷心希望大家继续踊跃来稿,最好题材能更多样一些,从更多的方面反映当代青年的生活和精神风貌,为亿万青年提供丰富多采的精神食粮。

——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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