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孤僻

禹九

在我们的生活中，有着各种不同性格的人：有的人勇敢，有的人怯懦；有的人急躁，有的人沉静；有的人合群，善於交际；有的人却孤僻，不善於和群众相处。

许多青年来信谈到自己性格孤僻的苦闷。他们说，由於自己“对一切集体活动缺乏兴趣”、“不愿和旁的同志在一起”，因此，被人称为“小老头”、“干面包”和“个人主义者”；“自己周围没有一个知心朋友”、“生活很寂寞、单调”。有的人甚至感到自己是“多余的人”，“没有什么前途了”。……

这些同志问：孤僻是不是人的天性呢？能不能改变自己的性格？怎样才能改变自己的性格？

孤僻是不是人的天性

谈到孤僻的性格，很容易使人想起鲁迅短篇小说“孤独者”中所描写的魏连殳。这是一个使人感到有些“异样”的孤僻的人。他，孤高涓介，“对人总是爱理不理”，除了有时偶尔逗弄小孩外，对什么也不感到兴趣，也没有一个知心亲切的朋友。魏连殳为什么会有这种乖僻的性格呢？且看看他的身世吧：他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和祖母在一起过着孤独的生活；长大以后，生活也是非常不如意的。他“所学的是动物学，却到中学堂去做历史教员”，而且就速这个职业都保不住，他终於因为在报纸上发表了几篇不满现实的文章而遭到学校的辞退。他的一生生活穷困潦倒，可是当他遭到祖母去世的不幸时，人们却商量着争夺他的财产。他就是在这么一个孤独、冷酷和阴暗的社会环境里成长起来。在他的生活道路上，没有得到过人们的同情和温暖。因此，他厌恶生活，不娶妻，恨一切人，“亲手造成了独头茧，将自己裹在里面”。在旧社会里，像魏连殳这种受环境压迫摧残，而使性格乖僻畸形发展的人，是很多的。我们从“红旗歌”中的马芬姐，从高尔基和契诃夫的作品中，都可以找到很多这种类似的人物。

在新社会里，当整个客观的社会环境被改变后，在我们的青少年中，也仍然可以找得到这种性格孤僻的人——即使在生气蓬勃、热情活跃的苏维埃青年中，也不能例外。比如，在“勇敢”一书中，可以见到“性情怪僻”的“干面包托尼亚”；在“女教师的笔记”中，可以看到“年少老成”、“在班里和任何人没有友谊”的吉玛·克尔散诺夫。这又是什么缘故呢？这些苏维埃青少年之所以具有这种孤僻的性格，也是和他们的生活环境和经历有关的：他们在童年和幼年的时候，或者经历过旧社会的苦难（如托尼亚小时是乞丐）；或者失去了家庭的温暖（如吉玛很小时父母相继去世，寄居在伯父家里，得不到正常的家庭教育）。童年的生活环境和经历，在这些青少年的心灵和性格上烙下了深刻的痕迹，以致当他们生活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会和环境时，仍旧保留着这种痕迹，长久难以消失。

由此可见，和其他的个性的心理特征一样，孤僻并不是人的天性，而“是在生活底历程中养成和形成的”①。一个人，如果长期地生活在一个孤独的环境里，得不到家庭和人们的关心和温暖，受不到正常的教育，或者生活中遭遇到一些重大的苦难和不幸，成为他一生的痛苦和创伤，就容易形成性格上的孤僻。

这里，还应该提到：孤僻性格的形成，有时也多少与个人的气质有关。根据心理学的分析，人们的气质可以分成四种基本的类型，即胆汁质、多血质、抑郁质和粘液质。一般说来，抑郁质型的人（其特点是感情表现内向、迟缓、强烈和持久）容易倾向於孤僻。但这并不是说抑郁质型的人就一定会性格孤僻；而是说具有这种气质的人，如果不善於掌握和控制自己的气质，往往容易造成性格上的孤僻。②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如兄弟姐妹）处在同样的生活环境和教养下，而彼此性格并不完全一致的原因。

是什么因素促成性格孤僻

除了容观的社会和生活环境和个人气质的影响以外，有很多其他因素，也能促成一个人具有孤僻的性格：

有的人性情孤僻，是由於他对人生有不正确的看法。一位读者来信谈到，他出身官僚资产阶级家庭，参加革命后，由於“爱情遭到挫折”，给他很大刺激，以致造成精神失常状态。他把“人生看得很空虚”，认为“人的感情不可靠”，因此，性情孤僻，“讨厌人，不愿和人接近”。显然，这位读者的性格孤僻，是与他对人生不正确的看法有关的。要知道，一个人的一生不会永远是完满无缺的，生活中常常

会发生一些失意和不幸，给人以痛苦和创伤。问题在如何正确地看待这些失意和不幸。对於一个革命者来说，应该把这些失意和不幸放在生活中的从属地位，不应因此厌恶生活，鄙弃群众，相反地，应该是从工作和群众中去追求欢乐和幸福，来补偿个人生活中的缺陷。还是拿大家所熟知的奥斯托洛夫斯基举例。他遭受过两次爱情的波折和家庭中的许多不幸，甚至最后受到全身瘫痪的痛苦。但他并不因此消极颓废，相反地对生活和集体充满着信心和热情。当外国记者问到他为什么能“忍受自己的境遇”时，他回答道：

“个人的不幸现在对於我是次要的。……当周围是一片凄凉的时候，人就只会关心个人的事情，他的全部快乐都在家庭里、狭小的个人利益的圈子里，那时候，个人的不幸就会引向复减——人没有方法活下去，他要像蜡烛一样地熄灭。……但是，党的培养，使我有一种神圣的情感，只要自己身上还有生命的火花，就要斗争下去。……”他说：“我不让我和同志们隔绝……。同志们打算设置岗卫，但我不允许这样做。如果我自己不能接见所有的人，我的屋子却是对所有人敞开的。让青年看一看这个热爱生活和快乐的人是怎样生活的。我不能关起门来躲避读者和群众。”

奥斯托洛夫斯基这样对待个人痛苦的乐观主义精神，这种热爱生活、热爱群众的高贵品质，是值得我们效法的。无疑的，这位读者要想改变自己的性格，就必须改变对人生的看法，建立起正确的世界观。

有的人性格孤僻，是由於他对联系群众有错误的看法。一位读者说：“平时，我把同志们彼此的来往和关心，看作是多余的应酬，因此除了工作上的接触外，不大和大家交往。”有的说：“和群众在一起，没有收获，倒不如自己关门看一两本书。”还有些人因为“清身自好”、自傲或自卑，也妨碍了和群众的接近和联系。

在对待集体和周围同志的问题上，是不能抱着这种看法的。我们不是生活在鲁演逊的孤岛上，而是生活在革命的集体中。既然是生活在革命的集体中，人与人的关系，就不应该像旧社会一样，那么冷冰冰，除了金钱利害以外，人们就没有其他交往；而应该是：彼此关心、支持和帮助。生活在我们融会里，每个人，不能尽考虑自己从周围群众得到什么，而应该多考虑自己给了周围群众什么；不仅要从工作和事业上去关心群众，而且也应该从思想和生活上去关心别人。这些关心决不是“多余的应酬”，恰恰是革命集体中一种正常的关系。

一个人，当他在不关心周围同志，脱离了群众，因而失去了别人的关心和帮助时，他的生活必然是空虚的，痛苦的。在托尼亚的生活中，就经常有着这种空虚和苦闷。

读过“真正的人”一书的人，都会容易记起那位善於帮助人、“给每个人配上一把特殊的钥匙”的团政治委员伏罗比尧夫，会记起他如何像“魔术家”一样地去“揣测别人的思想”，然后去帮助别人；特别会记起他细心地采用各种办法去减轻密里西叶夫切腿的痛苦，帮助他重新建立起生活和飞行的愿望。伏罗比尧夫给周围的人带来了多少温暖和欢乐啊1像伏罗比尧夫这样的人，才是“人中之监”，和他在一起，人们永远也不会感到寂寞和孤独。我们青年就应该具有这种合群，善於关怀人的品质。

还有的人性格孤僻，和个人生活兴趣过分狭小也有很大的关系。有位读者来信说：“我空闲时间除了看书以外，对什么活动都不感兴趣。常常有人找我去打球、跳舞，参加一些文娱和社会活动，也被我谢绝了。”这位同志既然谢绝参加一切活动，也就失去了与群众接近的机会。我们青年决不应把个人兴趣和生活圈子局限得这么狭小，更不能使自己的兴趣成为一堵厚墙，去隔绝周围的群众和生活。我们青年，特别应该具有广泛和多样的生活兴趣和爱好，应该像马克思说的一样，“世界上一切东西，对我都不陌生”。一个具有广泛和丰富的生活兴趣和爱好的人，生活是明亮广阔的。每一种兴趣和爱好，都会在他生活中，打开一扇小窗子。通过它们，他可以去认识和了解丰富多采的世界，可以去熟悉和热爱周围的生活和群众，个人的知识和生活领域从此得到扩大，而个人的思想，情操和个性也因此更加完美。

马特洛索夫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广泛的生活兴趣和爱好的人。他酷爱文学和历史书籍，喜欢唱歌舞蹈和讲故事，还常参加运动、绘画等活动……。这些广泛的兴趣爱好丰富了他的生活，也帮助了集体。“他从书中得到的知识愈多，他的眼光就越扩大，他就能用更大的眼光去看那无限复杂和诱人的世界”；他的歌声给集体生活带来了愉快和欢乐的气氛；绘画使他帮助了墙报的工作，而运动、讲故事等活动，却使勃里金、叶利民、蔡依卡和齐莫什卡·叔金等许多人成为他的好朋友。这些广泛的生活兴趣，使马特洛索夫的思想感情和个性更加丰富和完满起来。听听他在行军休息唱完歌后说的话：“啊，多么好啊！唱完歌就好像看见了我们整个国土；田野、森林、篱边的桦树、海、山……，歌就是力量！它让生活和心灵更美丽。哎哟，我真喜欢歌！”这种热爱生活的深厚的感情，帮助马特洛索夫后来成就了光荣的业绩。所以，广泛的生活兴趣，对於一个

人思想、情感和性格的影响，也是非常重要的。

由此看来，形成孤僻的原因是很复杂的。我们绝不能把所有具有孤僻性格的人都归结为“思想意识有问题”，称之为“个人主义者”，对於一个人为什么孤僻，必须加以具体分析。更不能把一些性情比较沉静的人，都扣上孤僻的帽子，加以讽刺和嘲笑。当然，对於我们革命青年来说，孤僻是一种不大好的性格，应该加以改变，把自己培养成为合群，关心群众和生气勃勃的人。

怎样改变孤僻的性格

孤僻既然不是人的天性，而是在一定的社会和生活环境中形成的，因此，孤僻性格是可以改变的。（人的气质也是可以改变的。）托尼亚、吉玛，在苏维埃的社会里，在集体的帮助下，终於改变了自己的性格，成为热爱生活、热爱群众的人的事实，就是很好的说明。

究竟怎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孤僻的性格呢？

改变孤僻的性格主要是靠个人自觉的努力。首先，要正确地分析形成自己性格的原因，认识它给自己和集体带来的危害；要去除妨碍自己改正缺点的一些思想认识上的障碍（如对人生、对接近群众和个人生活兴趣的一些错误的题识），建立起革命的世界观和对待群众和生活的正确观点。这样，才会有勇气和信心去改正自己性格上的缺点。

但，重要的，还是靠自己在日常生活和行动中的实践和锻炼。“性格底特征不只是在行动与行为当中表现出来，而且它们是在行动与行为中形成起来的。”③为了要成为一个有准确性的人，就必须使自己经常准确地去行动；为了要成为一个有礼貌的人，就必须使自己经常举止有礼。同样，为了要成为一个合群的人，就必须使自己经常接近群众。要打破自己狭隘的生活圈子，通过工作学习和各种活动接触周围的人，去了解他们，关心和帮助他们，使自己成为他们的朋友。然后，才会在和群众相处过程中感受到友谊和集体的力量，才会改变自己的思想情感，并且学会如何地对待生活，如何对待人。

托尼亚就是这样从接近群众开始，而逐渐改变自己的性格的。读一读“勇敢”中托尼亚在医院里和谢玛以及其他病人在一起生活的那几段，就会知道，她在向人们学习和改正自己的缺点上，付出了多么巨大的心血和劳动：

“托尼亚侍候谢玛、也侍候着旁的病人，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健康起来了。

在她那冷酷无情，骄傲孤独的心情里，别人的痛苦使她深为激动，她变得温柔了，并摆服了内心的隐痛。

她初次体会到什么是爱情和友谊。矮小不起眼而且有些滑稽的谢玛·阿力特舒列尔受到了整个建设工程上的关怀，托尼亚无论到哪儿去，大家都向她打听谢玛的情况。各工区都派代表团到医院来探问谢玛的健康情况，建筑学家克来拉·卡普兰来看过他两次。……莫洛佐夫也时常来。

托尼亚整天整夜地在想，为什么？为什么？问题并不是他是突击队员利发明家啊！她也是个突击队员哪……为什么这个矮小不起眼而且有些可笑的青年会得到这么多的热爱和同情呢？……

她常常注意看谢玛。和他谈话。

在不自觉中，他把一个普通人内心的热情流露给了她。他的病很重，但他能给每个病人说句亲切的话。他不劝说谁，也不鼓励谁，更不允承什么事，他能摸出每个人的隐藏着的心弦，使它响起来。……”

托尼亚从谢玛那里受到启发，学会了如何对待生活，如何关心人。在医院里，她热情地关怀着谢玛，克来拉以及其他病人，为了改善他们恶劣的生活条件，勇敢地问官僚主义分子进行了斗争；她积极地参加社会活动，关心对托洛斯基分子的斗争，当她为报社工作时，“她把大胆和热情带进工作里来，吸引新的工人通讯员为报社写稿”……。就在这样热情地工作和关心周围同志的过程中，她逐渐摆脱了内心中长久蕴藏着的孤寂和痛苦，而生长起另一种对待友谊、爱情和生活的新的情感，她的乐观、勇敢和合群的性格就因此逐渐形成。后来，她对克来拉说：“我只是现在才成为斗士，成为布尔什维克。”

无疑的，托尼亚在改正自己孤僻性格中走过的生活道路，也就是每个想改变具有同样性格的人所应该走的道路。

当然，要想改变自己长期生活环境所形成的固定的性格，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需要培养起顽强的意志和性格。一位读者来信说：“……当我看到同志们在一起欢笑玩乐，自己就感到孤寂。有时，为了使自己接近群众，我也鼓着勇气强迫自己去参加一些群众活动；但参加时，又感到尴尬和不自然，终於又默默地溜了出来。……”显然，这位读者正缺乏顽强的意志和毅力，他在实际行动中失败了。如果他在参加群众活动后，感到“尴尬和不自然”时，不是“默默地溜了出来”，而是再“强迫自己”，坚持到底，这样反复地一次又一次，他就会慢慢地习惯於那些群众活动，对它感到兴趣。他就会因此慢慢地接近群众，活跃起来，而孤僻的性格也就会从此得到改变。

①、②、③：见捷普洛夫著：“心理学”（赵壁如译）224页，242页，246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