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
一
田树棠调到石景山钢铁厂供应科,是在一九五二年三月。
在供应科里,他作的是计划核算员的工作。过了些时。他就感到这个工作,很是简单:车间报来的领材料的数字,把它记录下来一,外面买进多少材料,把它记录下来;收入减去支出,等于结余数,也把它记录下来。整天就是划着一、二、三、四……。
在休息的时候,他就苦恼起来,他常想起刚来钢铁厂,参观高炉的情形。站在高炉前面、他第一次看到铁水。爆着火花的铁水,从高炉中流出来,流进槽里,像条火龙一样,那种壮大的声势,初看时令人心惊。可是工人们一点也不怕,他们流落汗熟练地操作着。就是他们,亲手把矿石炼成了铁,支援着各地的建设事业。这工作才有意义哩。他爱上了高炉,想在高炉工作。他不仅技术,不能当技术员”但能学习学习,当个工人也好嘛!
现在,他却坐在亦公室里,名义上是在钢铁厂工作,交际上,在那些产品中,能找得出自己的劳动么?同这些数字打交道,能够创造出什么来?在这些日子里,他对自己的工作,认识是模糊的,他没有看清自己工作的意义。他只是勉强地、不动脑筋地在执行任务,他的思想更多的是浸沉在幻想中。供座科长关心这个年青人,常找他谈话。科长说:“供应工作是十分重要的。它是全厂的仓库。我们嘴一动,手一动,都是国家资财。应该很好守住这个岗位。”
田树棠表面虽是应声着,可心里并不服贴。他没有很好地记住科长的话,他没有很好地守住这个岗位。
他在工作中出了错误!
二
那是一个阴天的下午,田树棠伏在桌子上,正填写着材料计划汇总表,他不经心地填写着……。
面前是铸造部报来的计划表,表上写着需要木炭两千公斤。他只是扫了一眼,也没仔细辨察,就在汇总表上写起来,他写错了单位,把“公斤”写成
了“吨”,写完了,他看也没看,就匆匆把它送交住在北京市区的采购组去了。
采购组长是个有经验的人,他干了好几年采购工作,钢铁厂需用的各种材料,他大致都是熟悉的。这天,他接着这份采购单,一看就楞住了。在他的经验中,铸造部经常需用的木炭,总是在两千公斤左右,而这表上部明明写着两千吨。他肯定是填写错,。他不禁气愤起来。“怎么能这样对待财产不负责任呢?”
他马上打电话给田树棠。他想了个法儿,要使田树棠紧张一下,要教育他。
他同田树棠在电话中谈起来。
“小田吗?木炭已经派很多人去买去了。”
“不大好买么?”
“北京是有的,不过要与所有的木炭厂订合同,才能办到。”
“为什么?以前不是很好买么?”
“是呀。这次数字太大了。
“多少?”
“两千吨!”
田树棠一想,怎么是两千吨呢、他连忙翻开表册,铸造部是要两千公斤,而汇总表写了两千吨!
“糟了!快不要买那么多吧!”
“晚了!已经订货了,……长期供应……。”田树棠放下电话,只急得满屋子里乱转。两千吨木炭,要用上几十年,这就是说,要积压二十多个亿(旧币)。
他赶紧找科长,向科长报告了这件事。科长已经知道了原委,就严原地批评他:
“木炭巳经照两千公斤购买了。要不是采购组长细心,你这个错误,给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失!应该好好检查一下。”
三
田树棠生长了二十年,从没有经历过像这天晚上一样的痛苦。两千吨这个数目字,像钳子似地钳的他脑袋疼痛。
他以前总以为他的工作,是无关紧要的;而现在看来,他只是这么一动笔,就几乎使国家积压了二十多亿元(旧币)!
二十多亿元,该是多么惊人的数字!要多少农民劳动换得的粮食,要多少工人劳动换得的产品,才能积累得这么个数字!
他烦躁地、痛恨目己的粗心。
在以后的工作中,田树棠确是小心了,不过,他又产生了另外的偏向。他不敢工作!他拿着车间的表报,长久地不敢填写。他总是在怀疑自己是否又填错了。他的工作效率不高,常常看着数字发楞。他是被自己的错误吓得胆小了。
真正使田树棠正确对待工作,使他在工作中发挥了创造性,还是王崇伦、陈鸿芝的事迹对他的启发。
一九五四年初,团委会主亦了王崇伦、陈鸿芝的事迹的报告会,并组织学习。田树棠用心地听着,王崇伦他虽没有见过,而陈鸿芝就是钢铁厂的女工,她的事迹,他是知道得更为详细的。
不管是王崇伦也好,陈鸿芝也好,都和自己一样是青年团员。他们都爱自己的工作,在工作中勇于革新,创造了很大成绩,他们的时光,渡过得多么丰富,多亏有意义呵”而他田树棠,对待工作是怎样的呢?他感到羞耻!
不管是王崇伦也好,陈鸿芝也好,他们开初也闹过思想问题,也出过岔子;但他们勇于接受教训。挺着胸脯,大步前进。而他田树棠,是怎样对待错误的呢?他也感到羞耻!
王崇伦、陈鸿芝在生产上为国家创造财富,他田树棠,地道就不能在供应工作上创造财富么?
他又仔细地考虑着工作,他觉得工作上可改进的地方是不少的。自然,积极地、细致地使工作不出差错,这是起码应该作到的。只是这样还不够,还应该发现问题。比如,他可以多动动脑筋,对各车间报来的材料数字,审查有没有浪费。如果在他手中,使每一项材料,都用得得当,避免了浪费,这不就能为国家节约了财富。他想,王崇伦、陈鸿芝从生产上为国家创造财富。他可以在供应工作上节约财富,虽是两种工作,其意义是共同的哩!
田树棠现在才把自己的工作,同整个厂、整个国家联系起来,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开朗。
四
厂子里开始修改一、三、四季度的供应计划了,领导上指出:供应计划要进行会审,参加修改计划的人,对计划的原委,应该清楚。要很好地完成这任务,参加修改计划的同志,必须到车间去仔细查对。这些话,田树棠是很好地记在心里的。
田树棠所经管的材料中,有一项是硫酸,它是化工方面的主要材料,按照原来的计划,硫酸是报了一百多吨。要是以前,他就是原样子地填上去就行了,而现在,他没有这样作,也不能这样作,他拿着计划反覆地推敲起来。
他问自己:这是根据什么订出来的数字呢?
他又自己回答:是根据各车间报上来的。
车间的材料人员,常有“宽打窄用”的想法,报领的数字,往往就不十分精确。那么,这些硫酸用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多了?在田树棠的脑子里,就划上了个问号。
为了弄清楚情况,他跑到计划科去。计划科的人对他说:“每一吨产品,要用硫酸××公斤。”并且告诉他,这是过去的数字,现在有个老工人,已经研究成功了节约硫酸的办法。至于是什么办法,他们却说不上来。他转身就到生产科和技术科去了一趟,那里的人,同他简单地讲了几句:这个办法,是用石灰和焦炭来代替硫酸。
田树棠听了,很是奇怪。硫酸是液体,石灰、焦炭是固体,怎样代替的呢?他想弄个究竟,他决定亲自到车间去。
说也稀罕,田树棠来钢铁厂已经两年多了,面他却很少去过车间,他成天只是呆在办公室。这次他来到车间,满眼情景,都是新鲜的。
车间主任热情地招呼他,听说是来了解关放硫酸的问题,就马上介绍一位技术人员,同他谈着。
这个技术员,向他讲解着化学原理,讲着硫酸的用途,讲着石灰、焦炭如何代替硫酸的作用……。这些道理,田树棠是能听懂的,因他曾经念过两年高中,在学校所学的化学知识帮助了他。最后,技
术员笑着说:“这个试验,已经证实了。实行这个办法,就能大大地节省硫酸了。”
田树棠掌握了这些新的情况,就精细地修改了硫酸计划;修改的结果,比原计划削减了六十五吨的硫酸。
在领导上审查他的计划时,向他提出各种询问:为什么要削减?根据什么削减?是否还能削减?田树棠都能顺利地回答出来。领导同志眯起眼睛,满意地说:“小田同志,你这次作得不坏呀!”
五
田树棠很好地总结了一下,觉得自己在修改计划工作中,有一点体会是很深的。要作好供座工作,真正做到是国家财产的守卫者,对于各车间报来的每一项领取材料的数字,就必须要问几个“为什么?”比如,为什么要这么多?为什么要这么好?是作什么用途的?……如果自己回答不出,就不能囫囵地写在账上,那就要到现场去进行调查。他觉得!摆在他面前的数字,再也不是简单死板的东西,在数字里面,他看到了成堆的煤、石灰、木材,成吨的硫酸……。
这天,田树棠接到炼铁部送来的一张紧急的材料单,单子上面写着:“急需水泥一百袋”,还有副厂长批准的字样。要这么多水泥作什么用呢?他回答不出来。他拿起电话筒,问炼铁部的材料员,那边说是抹高炉平台用的。对于水泥的使用,他是不懂的,他没有继续问下去。
田树棠骑了车子,找到了一位土木建筑工程师,他向工程师请教着。工程师说:二般地说,抹十米厘厚,一袋水泥可抹十平方公尺的平面。”他又问明了砌墙和打洋灰混泥土的情况,就辞了出来。现在,他心中已经有了一般的抹水泥的知识了。
他又骑着自行车,跑到了炼铁部,找着材料员,他们一块儿向高炉走去。到了高炉的平台,他就从口袋里拿出尺子,横着、直落地量了几遍,然后,计算了一下,就对材料员说:“为什么报领一百袋?只要四十袋就足够了。”
材料员不服气地问:“你根据什么?”
田树棠就把从工程师那里学来的知识,耐心地说给他听。那材料员正是半信半疑地,恰好这时,迎面一个老瓦工走近来,田树棠一把拉着他,激动地说:
“老师傅,你瞧,我们基本建设,国防建设,那样缺得了水泥?我们应该精打细算,合理地使用它。抹这么个平台,四十袋水泥足够,而他却多报了一倍半……。”
老瓦工连连点头,低落脑袋想了半响。手一拍说:
“乾脆不用水泥了。用白灰、青灰、麻刀代替水泥,一样管用,不影响质量。”
问题就这么解决了,一百袋水泥也就省了下来。在他们分手的时候,田树棠看到那材料员的眼睛,他知道他在难过,就亲切地说:“同志,以后报材料,多从节约考虑就是了!”
六
“在我们生活中,不爱惜国家财产,把国家财产看得像水一样的随便浪费着的人,还是有的;只顾自己方便,不凡节约方面考虑问题的人,正是有的。对待这些人,就应该坚决地批评他,向他那种不好的思想和行为作斗争,丝毫也不放松。”
田树棠是这么说着,并且也是这么地作了。
在一九五四年九月间,供应科编制一九五五年的供应材料计划时,田树棠又一次地在反射浪费的斗争中,作出了成绩。
他们要拟订耐火砖的材料计划了,各个车间都报来了数字,这些数字都集中在田树棠那里,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端详着。他看到动力部报来的、大修锅炉房的耐火砖数字,是一百二十五万块,这数字是大是小,他还不知道的。他又翻阅着其它车间的数字,都是以吨位计算,只有动力部是以块计算。为什么呢?他不明白。
既是有这么个问号,田树棠当然不会轻轻放过。他必须弄清楚一吨耐火砖该折合多少块,这样才能比较,才能看出是否合理。他跑到远处的存放耐火砖的仓库里,拿了一块耐火砖,用秤称了重量,重量是三点六公斤。他回到办公室,抽出一张纸条,就反复计算起来。
算出来的结果,使田树棠大吃一惊。原来一百三十五不愧耐火砖,等于四千八百六十吨。而他们仓库里,总共才存放着五千吨专哩!把那些砖堆在一起,比整个锅炉房还要高大,这里面显然是有问题的。
田树棠立刻打电话找动力部的计划组长,问他耐火砖多了不?那边连声地说:“不多!不多!”他又问计划组长,有没有时间,一块合计合计。那边说:“没有时间。不多就是了。”
第二天,田树棠还是到动力部找着计划组长,计划组长正忙着,见他来了,还是一口咬定:“不多!,不多!”并且表现得十分不耐烦的,脸色也变了。田树棠想:“你装作一只老虎,我也要按原则办事!”他坚持着要看图纸,要进行实地调查。计划组长叫了个技术员,陪他到锅炉房。锅炉房正生产着,温度很高,他们就耐着高温,精密地察看着。田树棠详细量了锅炉的体积,经过仔细计算,证明了动力部多报领了十倍以上的耐火砖。吓,多大的数字!
在事实面前,那个计划组长红着脸“哦”了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被田树棠这种精神压倒了……。
七
田树棠忠实地守卫在自己的岗位上,机警地、一次又一次地向那些积压国家财产的现象斗争着。从一九五四年四月,到一九五四年十二月,他一共发现了、削减了大小十五项供应材料计划,使国家少积压了九十一亿元(旧币)的流动资金。
田树棠是北京市的劳动模范。今年二月,他又出席了北京市青年生产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会后,他的劲头更大了,他将会永远地像警惕敌人一样地警惕着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