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十二月末,当我作完了弓长岭地区的三十一处钻探设计时,几位苏联地质专家来到了鞍钢地质处。在苏联专家审核我的设计之前,我是满怀信心地估计他们不会提出什么疑问的。但在审核的时候,一位苏联专家首先问我:“什么目的?”我告诉他:“求A级矿量“(A级矿量是指有开采价值的地下资源埋藏数量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靠性的矿量)。出乎我意料之外,他摇摇头,告诉我这样作是不可能求出A级矿量来的。接着他又问我:“为什么你要距离三、四百公尺远才设一个钻孔呢?”我答:“怕浪费。”苏联专家又问:“你知不知道,如果根据这样钻探所得出来的资料进行技术设计(技术设计是已经经过一次初步设计而即将正式进行开采或开工的最后一次设计),建设成一个规模很大的矿山,设计出来许多工厂,结果都会因为你这个原始资料不正确,不能按原定计划进行生产,只好作废!这样无论在人力、物力、时间以至于国家的整个建设上所受到的浪费和损失,不是要比你多打几个钻孔的浪费和损失大几千万倍吗?这个账你算过了没有?“当时问得我无话可说。于是他详细地告诉我求A级矿量的钻探设计方法。我根据了苏联专家的精神,又进行了第二次的设计。依照第二次设计进行钻探所提出来的矿量数字,最大误差也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当我把苏联专家领到矿山的时候,苏联专家问我:“在哪里采的样?”(采样是在有用矿物里按规定的距离找出代表性的试样,以便进行化学分析以后,能正确地掌握矿石里有用成份占有数量。)我把苏联专家领到过去我们曾经采过样的地方,苏联专家看完我们采过的遗痕,表示非常不满意。因为我们规定两公尺采一个样,名义上是采一个线,而我们的作法却是在这两公尺内选择容易采的地方采,因此实际是零零星星地采几块就凑够了数量。这样当然不能正确地全面地代表那两公尺距离内矿石的品位了(品位就是成份的意思)。苏联专家又告诉我:“采样的规格是两公尺远一个,宽是十公分,深是五公分。在坑内采样时,需在坑道的两壁一齐采,而且一定要做一个标准的样板,以便随时随地用样板来检查所刻的矿槽。”当时我想:弓长岭的磁铁贫矿的硬度是六度到七度之间,用普通炭素钢的手钻是刻不了那么深的,因此我说:“刻那么深,干不了。”苏联专家便告诉我说:他刚从学校毕业的时候,曾经亲手采过,他每天是采两个,而其他熟练的工人一天能采六个。后来我们按着苏联专家的意见采了几天,事实证明确是能够采下来的。
我们过去采样,总是把夹层(夹层;在矿层或岩石层里有时夹有一种不同种类的其他矿物岩石薄层)丢开,只按有用矿物的层厚两公尺计算。有许多地区夹层非常多,我们就凑了几个薄的铁层采了一个试样,而我们这种试样分析的结果,有的却时
富矿。苏联专家在采样位置图上指着这样的地区告诉我们:这里没有开采价值,而你们的分析结果却是富矿;事实是你们的采样精神不对。像这样地区,如果真的进行开采,夹层一定会影响矿石的品位的。因此,在采样的时候,就应该把夹层也放在有用矿物一起采才对啊。”
弓长岭第十六号钻孔共遇铁三层。岩心采取率平均是百分之三十七。苏联专家发现了这个问题的时候,立即告诉我:这个钻孔已成废孔,应该通知停赞,并赶快追补一个。同时他又质问我:“为什么让这个钻孔成了废孔呢?请你告诉我。”我一向就对岩心采取率的多寡不注意,认为这是钻探队的事,经苏联专家这一问,就把我问住了。当苏联专家详细地告诉我钻探机上的具体操作方法的时候,我感觉有些奇怪起来;于是我问:“你不是搞地质调查的吗?怎么还懂得钻探机上的具体操作方法呢?”苏联专家说:“一个地质工程师对于一个勘查地区的全部工作必须完全精通,不然你是担负不了整个勘查地区的领导与指挥的责任的。”本来鞍钢的地质工程师是根本不管钻探机的操作工作的,听苏联专家这样一说,我才认识到我们过去的工作做得太不够了。
当苏联专家在检查我们的岩石仓库时,他发现大石桥的四号孔的岩心顺序排乱了,便立即宣布当作废孔处理,而且严肃地指出,这是一种浪费行为,他说:“岩心是我们地质调查工作上甚至是经济建设上最宝贵、最可靠的原始资料。任何人都没有半点理由不重视岩心保管工作的。”同时他提出许多岩心管理上和岩心保管上的改进意见。
为了一个局部的近于直立的横断层倾角问题,我们并没有用什么勘探手段来进行测量,只在地表上大致看了一下就填在图上了。苏联专家指着图纸问我:“倾角多大?”我说:“大概八十度到九十度。”苏联专家又问:“到底多大?”我可说不上来了。苏联专家又问:“你实际测了吗?”我说:”没有。“苏联专家说:“地质工作者第一个重要思想是实事求是。”
有一天苏联专家拿着我们做的五百分之一的坑道地质平面图去到坑道里做实际的检查,当他发现有一层四公尺厚的铁矿层被我们画成六公尺厚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把坑道的两壁都敲打出新鲜面而将铁矿界线用白粉笔画上,然后他亲自用皮尺从下盘坑道量到上盘坑道,并把我们的图纸上的错误界线给改正过来。午后五点钟,工友们都纷纷下班走了,苏联专家还不肯走。后来他又发现有一个坑壁上有局部褶皱(地层因为受地壳变动所影响而成褶叠的现象),苏联专家不单是用力的敲打,而且亲手用坑道里污臭的脏水浇着去洗那坑壁上不清楚的地方,直到搞清楚时他才笑了。他问我:这条坑道有素描图?”我说:“没有!”苏联专家又不高兴了。直到午后七点多钟,一位工友来通知我们说:“再不升坑,罐笼(直升的绞车可以运矿运人)就要转到别处出铁去了!”苏联专家才随着我们一同上来。第二天一早,又继续检查,他又发现了我们图纸上的许多错误,主要的都是图纸上划的和现场的实际情况有出入。苏联专家对我说:“你们的图纸做的不是没有工夫,但那是办公室里桌子面上的工夫,我请你把所有坑道地质图都重新制作一下,而且要在现场上多下工夫。”
我们的槽探工作因为采样不合格而返工,我告诉苏联专家从六月十日开始动工,可是六月二十日苏联专家来检查工作,我们还没有开工,第二天他问我:“体重采样你准备什么时间开始?”我说:“八月份开始。”这时苏联专家就严肃地说:“你的话能兑现吗?”之后不久,苏联专家审查地质学院实习学生的素描图时,发现有不能用理论解释的现象,苏联专家问实习学生。“谁叫你这样做?”那位同学没有答出什么话来。苏联专家就详详细细地给大家讲了一遍,然后问我:这回你能保证让坑道地质调查不出问题吗?”我说:“能保证!”苏联专家当着大家的面前很严肃地说:“我一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都能,结果一做就有问题,你的工作都是怎样做的?”闹的我面红耳赤,无以对答。苏联专家的批评对我发生了很大的作用,加上上级一再的号召和检查,在苏联专家走了以后,我们开了几次会议,专门研究怎样贯彻苏联专家建议和进一步的建立责任制度。在八月份苏联专家再来检查工作的时候,便是欢欢喜喜地表示满意了。
八个月来,在苏联专家大公无私的帮助下,不独让我从具体工作中体会了苏联技术上的优越性和学会了许多苏联的先进经验,而最重要的是苏联专家认真负责的精神和诚恳耐心的工作热情感动了我,使我对苏联专家崇高的国际主义的品质有了正确的认识。
过去,我的勘查思想是为勘查而勘查,因此,对待工作总是认为“大概如此”、“差不多”就行了,以致使去年我所领导的一些工程,都因为质量不合于技术设计的要求而重新返工。现在我巳经认识到我的旧勘查思想是要不得的,所以决定来一次彻底的批判,然后树立起坚决向苏联学习,实实事求是地为祖国工业建设服务的新的勘查思想,否则我是没有能力担当起这样重大的经济建设的任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