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味道,娘的味道

2024-05-10 15:27韩玉皓
中国铁路文艺 2024年4期
关键词:柴草风箱灶台

作者简介:韩玉皓,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铁路文艺》《作家文摘》《北方文学》《牡丹》《骏马》等报刊。出版散文集《梦见山里花开时》《挂在山腰上的小站》《中东铁路,穿越维度的回望》。

我的故乡在鲁西南。茅草屋里飘出的袅袅炊烟和蒸腾出的人间烟火气,成为刻在我骨子里的浓浓乡愁,挥之不去,飘而不散。

灶 台

老宅有一个院落,厢房坐北朝南,俗称“堂屋”。一到过年,正面墙上就会挂一张不知是什么年代保存下来的玉皇大帝画像。院落西侧就是厨房了。低矮简朴,土坯黄泥,麦秸搭顶,冬暖夏凉。厨房前后有两个窗户,前面的矮一些,大一点,是为了光线好;后面的高一些,小一点,是为了前后通风。

春天,燕子从南方飞回来,开始在厨房的椽头上做巢。没几天,又在外面的房檐下做起了巢。里里外外,燕子纷飞,叽叽喳喳,给这质朴的农家草屋赋予了勃勃生机。

三餐四季,灶台是不可缺少的。灶台也是土坯搭建的,尽管我家附近就是砖厂,但是家里困难买不起红砖,只好用草坯泥搭砌了。爹说:“土坯搭的锅灶烧的东西好吃。”我每天都看着娘围着灶台忙前忙后,很是喜兴。娘掌管着厨房,也掌管着全家人的伙食。只要娘走进厨房,家里便有了烟火气。

当地大都是两顿饭,可能是忙于活计,顾不上一日三餐吧。天不亮,我就背着书包去上学了。“联中”在距家三里地之外的高庙村。我的小学是在本村念的,到了初中,就去“联中”了。所谓“联中”,就是把就近的几个村子联合起来办的中学。从学校回来,常常是饥肠辘辘。但是,穿过一片果园就能看到村子里炊烟袅袅,也就有了果腹充饥的满足感。望着夕阳、余晖、炊烟、老牛,顿时就有了希望,蹦蹦跳跳地奔家去。有时候,回到家里,掀开锅盖一看有几个地瓜或棒子面饼子,抓起来就吃。我知道,娘一定是下地干农活了,还没顾上做晚饭。

清晨炊烟缥缈,傍晚醉了夕阳,四季就这样循环着。一进腊月,年味就浓了,厨房也就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的去处。灶坑里的火从早到晚不曾停过,娘开始围着灶台转,蒸着各式各样的年糕、枣糕、馒头。娘把面食做成小兔子、老虎等各种小动物,一掀开笼屉,热气腾腾,面食的香气很快弥漫于整个院子。我觉得娘是村子里最手巧的民间艺人。

在乡下有这样一句俗语,过日子像不像个样,首先看灶坑。娘总是把厨房的里里外外打扫得利利索索,灶台擦得干干净净。

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娘起得很早,把厨房和灶坑打扫完,就端着一点白糖水走到灶王爷的年画前,用筷子往它嘴上抹了抹。我充满好奇和不解。娘说:“今天是灶王爷升天的日子,它在人间待了一年了,今天要上天向玉皇大帝报告人间的一些事情,让他嘴巴甜甜的。”“那他怎么上天啊?”娘简单地说了一句:“骑着大红马。”“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灶王爷在我们家很愉快,它一定能做到嘴巴甜甜的,因为它见证了农家人的质朴与善良。

拉风箱

小时候,我很喜欢干的一件事情就是拉风箱。风箱拉得紧,灶坑里的火势就旺,总希望送火快一些,饭早一些熟,从锅沿冒出的香气,就是最大的动力了。再就是,拉风箱时,耳边响起的呱哒呱哒的声音,就像一首悦耳的乡间小曲,质朴动听。

手拉风箱是一个长木箱子,里面装着一块绑着鸡毛的活动木板,用来抽风和送风。在风箱的前方有一个或两个圆孔,把两根又光又滑、质地坚硬的木棍固定在夹板上,以便推拉活塞,这两根木棍叫风箱杆。一侧还有一个活门,活门是用小薄板制成的,挂在风箱口,吸风时张开,推风时合紧,把产生的气流通过风道送进炉膛。拉风箱,像掘进的矿井,将火的纹路引出来,将心空出来,让年轮的风吹动火苗,还是颇有一番诗意的。

拉风箱又叫拉火,这在小孩子的眼里是个苦差,我却乐而为之。拉风箱需要技巧,在炉膛内点燃引柴,只需轻轻拉动风箱柄,因为风一大,很容易将火吹灭。随着柴火点燃,要根据情况控制,掌握好火候。如果为了省劲,把风箱杆紧靠在风箱圆孔下方,虚空着拉,就很容易损坏风箱杆。每到拉风箱的时候,我总是拿一个板凳坐在风箱前,摆个舒服点的姿势,然后双脚抵住风箱底部,两手紧握风箱把手,开始做起弯腰、直背的重复运动。风箱内置堵风板的四边缚扎有长长的鸡毛,像扇子一样,鸡毛越多,拉风箱越吃力,但出风量越大。时间长了,里面的鸡毛被拉秃了,爹就打開风箱,再换上一些新的,拉起来更轻松、更顺手,风力也更大。大人拉风箱时可以左右手替换,而小孩子人小力弱,只能用双手使出全身力气。娘边看边乐,一会儿就不让我拉了。

当然,拉风箱时间最长的还是娘。她一边拉风箱,一边往灶坑里添柴火,还要关照锅里正在做着的食物,常常是满头大汗,累得腰酸背痛。我们看着心疼,只要有空闲,就帮娘一把。我喜欢坐在娘的身边拉风箱,一边拉风箱,一边和娘拉呱,听娘讲岳飞、杨家将的故事,讲村子里发生的那些过往,讲我们祖上的家谱。当然,近水楼台,大饼子、玉米棒、地瓜烀熟了,娘总是先给我一块,肚子里不再饥肠辘辘。逢年过节做些好吃的,那更是抢先了,幸福感由此而生。

捡柴火

当时,在娘的心头,有两大愁事,一是粮食不够吃,再就是怕烧柴供不上。

那时候,家家都有柴垛,或堆在田间地头,或在自家的房前屋后,凡是有点空地,大多被柴草垛占领。麦秸秆是精细物舍不得烧掉,其他秸秆就成了宝物。庄稼收割完了,秸秆也就集中起来了,甚至秸秆下面的渣子也被挖出来,晒干堆放。人们在路上、田间等看见几根秸秆也往往带回家。鲁西南大平原,没有木柴,只能烧柴草。三餐四季,需要烧掉大量的柴草。捡柴火,也就成了小孩子最大的一件农活。

一旦放学或休息,我们几个伙伴就背上荆条编的背筐到处去捡柴火。那时候,家家缺柴火,能捡回来一捆柴火,是最高兴的事情了。有时候累了,或者冷了,我们就倚靠在柴草垛上讲故事或玩一会儿捉猫猫,讲累了,玩够了,也睡着了。一旦冻醒了,就围着柴草垛跑两圈,直到夕阳西下。柴火没捡着,悻悻然回家了。柴垛越来越小,看着娘焦急的样子,我们也跟着着急。光秃秃的沟渠,光溜溜的田野,捡柴火真是一件让人伤脑筋的事情。那些堆放的干柴谷草、玉米秆、棉花柴、豆壳子垛,横在我上学的路上,散发出温暖的气息,在寒冬和软绵绵的春季,喷涂热烘烘的香气。尽管别人家的柴垛就在眼前,我也不曾动过一根柴草。娘常说:“不是自家的东西,一个手指头也不能动。”

整个冬天,我都疯跑着在野地里捡拾树上掉下来的干树枝。除了小树林,树最多的地方就是沟河的两岸,顺着河岸向前走,即使两手被冻得发紫,也舍不得烧一把柴草来取暖。想着家里灶坑里需要烧火,看看家的方向,似乎看到了飘散的炊烟,闻到了柴草的香甜,也就不觉得冷了。

沧桑巨变,四季更替,炊烟也有终散时。每次回到故乡,我都要到老宅的旧址去看看。站在老厨房的位置,耳边响起那首《又见炊烟升起》:“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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