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江之畔

2025-03-04 00:00:00江之声
今古传奇·少年文学 2025年1期

直到杨暄离开的十年后,吕小明才真正意识到了什么是“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四川东部,在盆地中心的小城里,涪江蜿蜒着缓缓流过,在它的西南侧,是一条更小的叫琼江的支流。琼江所在的这座小城,比起涪江所在的城市,又小了二分之一。

吕小明年纪还小时,家人并不允许他独自去往琼江之滨,只能等奶奶晚上散步时,在吕小明的渴望中,牵着他的小手,一同走去琼江边。江岸两侧是金黄的芦苇,视线上移,天幕下不时有白色的水鸟飞过,吕小明望得出神,直到奶奶再次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去。而与此同时,那只白色的水鸟或许正飞向琼江流域里最大的城市——重庆。

吕小明从未去过重庆,但他知道这座城市的存在,书里常写重庆是一座山城。当他问奶奶重庆在哪里时,奶奶常说就在旁边。那么吕小明所在的城市又是怎样的呢?他从未把小城走完过,他还太小,最远只是到同学王文的家里做客,他还记得王文的母亲炒得一手好菜,那天他吃了两碗米饭,这使在座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吕小明正得意地想着,粉笔头正中他的眉心。

“哎呀!”

“吕小明,我刚刚讲了什么?”

一阵无言过后,老师不再管他,继续上课。吕小明则尴尬地站在位置上,直到下课铃响。

我们不妨来看看吕小明桌上的试卷——所有科目加起来不到两百分,这个小朋友一度让老师们感到头疼。李芳或许是其中最有感触的老师,她认为,吕小明在反应力上很有问题。她曾亲眼看到一颗足球径直朝他飞来,吕小明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发怔,幸好李芳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到了旁边。

放学后,校门口已经围了许多家长,吕小明的奶奶自然也在其中。吕小明默默地走到奶奶身边,脸上呈现出一个“囧”字。奶奶便问:“你又被老师批评啦?”

“嗯。”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上课想到了在王文家吃饭。”

奶奶闻言,笑得前仰后合。吕小明小小的脑袋并不能想清奶奶在笑什么,不过情绪是会传染的——他脸上的“囧”字不见了,也跟着奶奶笑了起来。他们就这样手牵手一起走向家去。

这是一座极小的城市,不到十分钟,祖孙俩已然回到家中。等吕小明写完作业,奶奶也做好了饭菜,他们吃完饭,回到各自的房间,早早地躺在床上。吕小明这时又想到王文母亲做的饭菜了,他仔细想了想,王文母亲所做的比起奶奶总缺少了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吕小明想到了李芳老师今天在学校教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看来自己已然吃透这句话的含义……

小城的琼江日夜不息地流向东方,但若站在小城的临江步道上,静静看着远去的江流时,却总是看不出其流动的痕迹。也许琼江的水也舍不得这里,于是在往东的旅途中频频放慢脚步,甚至驻足一段时间,以便好好看看这座宁静的小城。“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它们肯定知道这样的道理,于是便走得更慢了。

但是孔子他老人家说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琼江,终归还是要往东方去的,去到那里的另一座城市。

这里是重庆,排在全国前列的经济强市,基础设施完善。每每至夜,霓虹灯倒映在水中,使琼江中到此的水流第一次拥有别样的妆容。

改革开放后,直辖市设立前,重庆与西岭雪山下的成都同为四川的经济强市,二者不相上下,划为直辖市之后,重庆的经济则更加腾飞。与繁华城市的西北部接壤的,便是那座不论知名度还是经济发展状况都远远落后于它的小城。

但小城有许多大城市难以拥有的优点,其中之一便是“养心”。既是“养心”,则静态非常。在小城里,吕小明能感受到的只有无限的安逸和舒心。他并不知道,就在这座城市紧邻的东边,家长们正上演着关于“起跑线”的竞争……

“杨暄!赶快起床!去上钢琴课!”说话的是杨暄的妈妈。

今天是周六,当其他小朋友在家里睡懒觉的时候,杨暄在七点准时被妈妈叫了起来。上午上完钢琴课后,下午紧接着便是书法课;周日上午是妈妈准备的小测,下午要修订小测的错题并完成学校的作业,周而复始。杨暄被卷入了家长们关于“起跑线”的竞争中。

当然,这样紧绷着的、机械重复的每一天是难以忍受的。于是,五年级的杨暄大着胆子在上书法课时,向书法老师请了假——她知道老师并不会通知妈妈。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即便只有三小时。

杨暄喜欢坐在长椅上,静静看着流水东去,这正是从小城静静淌过的琼江。这个时候足够放松,没有钢琴老师的监督,也没有书法老师的训斥,以及那些堆起来有半个她高的试卷和作业,她写了一首小诗:

飞吧,让钢琴飞走吧!

跟着琼江去!

然后就让它沉在,嘉陵江底!

请让我的毛笔也飞走吧!

也许琼江愿意收下这份礼物,

然后作为她初见嘉陵江的见面礼!

还有那些小测和作业,

请让风儿捎走,还给森林!

请让琼江替我带去,

转交给嘉陵江后,

让其藏在河岸的,一处寂静的森林里。

幸好母亲没有让杨暄去学诗歌创作,否则她这点儿仅存的爱好也会在应试化的培养中泯灭。

杨暄的母亲作为业界的女强人,以严肃干练著称,或许是繁重的工作和巨大的生活压力使她不得不时刻紧绷着,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用公司高强度运营的那一套标准来要求女儿。有时,她也觉得这样太“压榨”女儿了,可每当她得知其他家长比自己做得更多,课程安排得更满时,又害怕女儿输给其他孩子。

但是,从这一天起,杨暄的生活发生了转折。今天是周二,正常上课。母亲吩咐杨暄七点乘公交车到学校去,早餐在去公交站的路上就要买好,她自己则去上班。

课上,语文老师念了一遍《望天门山》后,问大家:“谁会背这首诗呢?”话音刚落,有三十余只手举了起来,他很满意。随后,一位同学说:“这属于小儿科!”这位同学鼻梁两侧长着密密麻麻的雀斑,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镜片厚得令人震惊的眼镜。他叫张青云,顾名思义,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够平步青云。

此言一出,立即引起了老师的兴趣:“那么你认为什么才不是小儿科呢?”张青云站了起来,满怀自信地答道:“《蜀道难》!”老师又问其他同学:“谁会背这首诗?”三十余只手丝毫不减。张青云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改称道:“《梦游天姥吟留别》!”举起来的手,依旧不减。老师让其坐下,他心里明白:眼前这群孩子虽然能熟练背诵大量诗文,但大多数都不解其意,只是一味地以篇幅之长短、用词晦涩与否来评价一首诗的高低。他笑着说:“刚才张青云同学所说的两首诗和今天学的《望天门山》都是唐代‘诗仙’李白的作品,意象与用词都十分巧妙,不是说哪一首字多,便是哪一个更厉害,大家明白了吗?”学生们纷纷点头称是。

而这位老师也并不知道,同样连举了两次手的杨暄并不只是会背,而是已经深解其意,当然,这是兴趣使然。

下午第二节课,班主任匆匆忙忙打断了正在上课的科学老师,把杨暄叫了出来。原来,上午杨暄的母亲出了车祸,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虽然保住了生命,但不幸的是,要在医院疗养几年才能恢复行走的能力。

此时,班主任正开着车载着杨暄往医院赶,一路上都在安抚杨暄——这孩子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茫然与无措,让人分外担忧。杨暄见到母亲时,对方已经恢复神志。她在病床前落下眼泪,但并没有大声哭闹,只是小声地抽噎。

母亲轻轻安慰了杨暄之后,说明了自己的状况,并告诉她一个决定:让杨暄回外婆身边上学,自己则留在重庆做康复治疗。

母亲心里明白,绝对不能耽误孩子的学业。

琼江这条穿城而过的静静河流,一路从西向东流去,首先与涪江汇合,随后汇入长江的一级支流——嘉陵江,继而成为长江的一部分,前往中国东方的另一座大都市——上海,最后进入中国东部海域。

小城的一所学校里,吕小明正和自己的朋友李华坐在教学楼的楼梯上发愁。吕小明把腿拱成弓字形,手肘靠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两腮。李华则面无表情,神情呆滞。

“为什么数学课上这么多小明?”吕小明问。

“不知道。”

“为什么数学书上的小明连小数都算不清楚,还来问我们?”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都被他们嘲笑了!”

李华此时也同样不好受。他发现英语书和试卷里也有一个叫李华的人,李华什么也不会写,还要让其他同学帮他写信、写作文……

“吕小明,你说我为什么叫李华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我们或许可以问问家长!”

第二天一早,他们交换了意见,结果都是——随便取的。与此同时,杨暄也来到了这里。在第一节课上,林老师向同学们介绍了新转来的同学。杨暄穿着一袭白色长裙,两只手背在身后,恰有一阵清风吹过,撩动了她的刘海。杨暄站在讲台上缓缓开口:“同学们好,我叫杨暄,来自重庆,我的兴趣爱好是写诗和读诗。”简短而明了。

吕小明的旁边恰好空着一个位置,于是老师安排她坐在吕小明旁边。不久,杨暄便主动找吕小明搭话:“同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吕小明被这一问搞得有些无措。他性格有些内向,在心里构思了整整十秒后才敢转过头来对她说:“我叫……我叫……吕小明。”杨暄扑哧一笑,说:“是数学书里的那个小明吗?”

吕小明的双颊顿时变得通红,像一颗熟透了的山楂,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啊,抱歉抱歉,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杨暄笑着说。

几乎是这句话刚说完,吕小明的“红山楂状态”迅速消失了,他对杨暄笑了笑,说:“没关系。”

“你知道琼江吗?”杨暄问。

“知道,怎么啦?”

“这里的琼江和重庆的琼江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不知道,重庆也有琼江吗?”

“嗯!在重庆流过一段便汇入嘉陵江了。”

“嘉陵江是什么江?”

“就是一条相当宽阔的大江。”

“比涪江大吗?奶奶说涪江比琼江大得多。”

“我也没见过涪江,不过我觉得嘉陵江应该比涪江大。”

“那该多大啊!”吕小明不禁张大了嘴巴。

“这算什么?妈妈说长江比嘉陵江又要大一些。”

“你妈妈也住在这儿吗?”

杨暄又想起了母亲躺在病床上的那天,自己在病床前流泪的那天,以及她亲口对自己说明安排的那天。她眼神忽然有些黯淡,嘴角向上弯起的弧线变成了一条直线,她低下头沉默不语。

吕小明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立马道歉:“对不起!我……”

实际上,吕小明如杨暄一样,是从外地回到家乡的。他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是在四川西南部的大凉山中度过的。那里有耸峻森然的高山,有波澜壮阔的雅砻江,金沙江与大渡河穿峡而过。这里地处横断山脉,正如李白所说的那样,“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当铁路驶入广袤的大凉山深处,隧洞便成了常态,从车里往外看,总是黑黢黢的,过桥时才能见到不一样的风景——从车窗往外看去,空中一座座索桥与斜拉桥交错,河谷下雅砻江惊涛拍岸,激起千堆雪。

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前,钢筋水泥的建筑更显出别样的魅力。这一个又一个立于深山的工程奇迹离不开一批又一批基建工人,吕小明的父母便是其中一分子。一次钻探隧洞时,他们正在附近的山脚下,突然山上的一块巨石滚落,恰好砸在了……

大凉山,这个吕小明难以忘却的童年之地,在情绪的复杂交织之中,吕小明与之挥泪告别。留下的,是一颗如父母一样的充满使命感的种子,这样的种子散落在大凉山的每一个峡谷中,也种在他的心底。

再过两天,吕小明就十一岁了,奶奶可以不用每天接送他上下学了。这也意味着吕小明能够独自去琼江边看一看,这也是杨暄一直苦苦等待的。

当天放学后,杨暄没有径直回家,而是跟着吕小明去了江边,她望着眼前向东流去,也就是向重庆流去的琼江,不由想起了躺在病床上的妈妈,于是望着流水黯然神伤。吕小明并不知道杨暄为何感伤,还以为她想到了“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于是安慰道:“奶奶说时间就像是不断地画圈,当你在某一天的某一时刻回眸,你会发现,你好像依旧站在原点,从未离去。”

“你奶奶这么懂哲学啊?”

“这个就是哲学吗?”

“你奶奶说得很对,再多的不快,只不过是圆内的一段弧线而已,时间之轮总会前进,只有过好每一天,才是对生命与时间的尊重。”杨暄的眉眼舒展开来。说实话,吕小明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内涵。他有时会想,这是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所拥有的思维能力吗?想罢便更加崇拜她了。

“你知道李白的‘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吗?”杨暄笑着问。

“没听过,不过听起来有点儿送别的成分在里面。”

“是的,你看这不息的流水,”她用手指了指江面,“日复一日地往东流去,给我们留下的,也只有叹息之情了。”

“我在重庆也喜欢看着这条江。”

“为什么呢?”

“我在那里要上许多培训班,简直被学习压得喘不过气,家人也不理解,有时我便瞒着妈妈跟老师请假,坐在这江水前,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此言无疑使吕小明感到深深的震撼,他感受到了一种对比,或者说是一种落差。

刘闻,即吕小明的奶奶,她是个60后,也是当时少有的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刘闻在家里排行第四,按理说该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家里五个姊妹,四个女孩,最小的是个男孩。在这个由重男轻女封建思想主导的家庭中,女孩子的处境可想而知。

刘闻十八岁时考上了省师范学院。而在父母原本的计划中,供刘闻上到高中已经十分困难,不如帮她寻个好家庭嫁人,但没想到她如此争气,成了整个县唯一考上大学的孩子。当时的县长十分重视,连夜召开会议,讨论刘闻的上学问题,会议一致决定,由县上凑钱送刘闻去上大学。当她坐在牛车上看着来送行的人们,心里百感交集,难以言说。

刘闻在省师范学院攻读中文系,无论是在图书馆、课堂上,还是宿舍里,总能看到她努力的身影,她也因此成绩名列前茅。同时,为了补贴家用,她开始了文学创作——自从一首诗歌发表在一份省级刊物上并获得相应稿费后,她便更加努力创作,大家因此知道了学校里有一位女诗人。随着她的名气越来越大,她的诗篇也被更多人看到。

如今刘闻已经退休,写作、养花与带孙子就是她生活的主旋律。

今天吕小明一回家便问:“奶奶,什么叫哲学?”

刘闻没想到孙子会问一个如此学术性的问题,想了一种直白的解释:“就是思考。”

“哲学,就是一种思考吗?”

“是的,哲学家们善于思考,也善于总结,在此基础上提出自己对社会、对人生的看法。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吕小明回答:“我的同桌杨暄说你的话很有哲学性。”

于是,杨暄这个名字开始存在于奶奶心间。

转眼间,吕小明升入初中,杨暄则回了重庆。吕小明在琼江边的日子开始越来越多,只要一有空,他就一个人站在江边,静静望着东流的江水,一言不发。在同学们眼中,他就像一个“异类”,沉默寡言,成绩名列前茅,仿佛心里有一个莫名的目标,并能够为此付出一切。同时,他爱上了诗歌。

吕小明阅读了大量诗歌,从《诗经》读到《人间词话》,沉浸于漫长的诗歌历史跨度中。诗歌的语言改变了吕小明的内心,但他不被人们所理解。

同学们不明白,他读诗歌为什么会读得泪流满面,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常在琼江边念“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下暴雨时,大家都往室内跑,只有他一个人在雨中奔跑,并大声喊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在学校看到月亮,他会沉吟半晌,然后吟咏:“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吕小明敢于表现,敢于思考,这也许和奶奶所说的哲学有着一定的关联。

另一边的杨暄如曾经的刘闻一样,在学校闪闪发光,她成绩优异,开朗热心,常常帮助同学,诗歌也陆续发表。这天,她如往常一样收到了杂志社寄来的样刊。当她在目录页中寻找自己的名字时,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吕小明。她想起自己这位小学同桌,以及在琼江之畔与他的对话。吕小明的诗歌名为《在琼江边守望》,她意识到了什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吕小明的眼睛。

在琼江边守望

我一直在琼江边,怀念你,

或许你早已忘记。

但西风会随时与我诉说,

倒映在水中的月亮也会告诉我,

他们在那东边——

就在这里,

有一个与我一样的人,

站在琼江的边上

也许就是你所怀念的那一个她。

杨暄心里涌出一种感动,那个曾经在自己旁边,什么也不懂的男孩已经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更让她难以平复的是,她知道他怀念的人——就是自己。

吕小明收到样刊后同样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他看到了一个笔名叫“喧哗”的作者,虽然与她不是同一个字,但是他能够从诗句当中看到那个与自己结伴站在琼江边的女孩。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两座城市,一条河,同一轮明月。吹起西风时,把来自小城少年的思绪也往东吹去。同样的,东风乍起时,也能够把那位少女的希冀带到西边。

我们无法想象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使他们在四川盆地相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其中很大一部分源自一条叫“琼江”的河流。

时光匆匆淌过,果真如“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吕小明考上了一所在小城里算很不错的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他正坐在位置上一如既往地沉思时,一袭惹眼的白裙推门进来,长发用发绳扎在一起,刘海之下是吕小明十分熟悉的大眼睛。这位女孩叫杨暄,至于她为什么从重庆来到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据她亲口所说,是因为喜欢这里的安静。的确,这座小城的城市名片正是“养心”,夏风吹过时,阵阵荷花香……

“你……”吕小明愣在原地,震惊得无以复加。

“你想说你怎么来了,对吗?”杨暄笑了笑,随后接着说,“我喜欢这里的安静,并且我看到了一个‘讨厌鬼’写的诗。”说罢,冲吕小明做了个鬼脸。

吕小明的脸又变得滚烫。

“我也看到……你的诗了……”吕小明说。

“我知道,我们的诗在同一期嘛。”

“再去看看琼江吗?”

“当然啦!”

他们又成了同桌,像小时候那样嬉戏玩闹。渐渐地,吕小明沉默寡言的性格改变了,脸上常常浮现出笑意。

放假时,他俩又站在了琼江之畔,与许多年前一样,连位置都没有发生改变。这时,杨暄朗诵道:“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紧接着吕小明开口:“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吕小明,你说白居易在浔阳江畔的这一段描写多感人啊!”

“嗯嗯,我有时会想,浔阳江和琼江相比怎样呢?和涪江相比又怎样呢?乃至与长江、黄河这样的大江大河相比又怎样呢?”

“说得好,吕小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想去浔阳江看看吗?江西省九江市。”

“想啊,当我第一次读《琵琶行》,就这样想,可是当时不是‘念无以为乐者’吗,我看现在有了。”吕小明笑着说,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好啊!那我就当你的同乐者吧!”杨暄跟着笑了起来。

“中国的山川大河这么多,每一处较他处都有别样的魅力。小时候我看到奔腾不息的雅砻江水拍打着两岸的山岩,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白沫,当白沫随着时间的推移刚刚消失在水中,马上又有水去冲击岩石,白沫再次重生。我有一些特殊的情感寄托在大凉山的土地上,我的父母就长眠在那遥远的崇山峻岭之中……”闻言,杨暄正欲开口,却被吕小明止住,他接着说:“这没什么,我为我的父母骄傲,在峡谷上建设起许多奇迹一般连通两岸的大桥的,正是他们。你不在的这期间,我看到一条江底隧道从涪江下穿过,当我想到它有一条叫琼江的支流时,心情更加难以言状。我还在重庆看到了嘉陵江,小时候你经常和我提起这条江,果然更加壮阔。这令我不禁想到,如果这样宏大的水流才配被称作‘江’,那么琼江分明是一条小河,为什么名字中也要带一个‘江’字呢?”

“我想琼江这个名字一定寄托了这座城市的先民对这里的热忱,他们希望琼江有一天真的成为一条大江,在四川盆地的中心熠熠闪光,他们一定希望这片热土能够被其滋养得更加繁荣,与历史同光!”杨暄激动地说。

“不过,水有时也会化作猛兽,侵袭在平原上生活的人们。拿岷江来说吧,曾经成都平原并不如此富饶,每年的洪水问题使人头疼,有个叫李冰的太守修筑了都江堰,将江水分流,这才有如今富庶的天府之国。”

“哎呀!吕小明,我不只是对你刮目相看,还有点儿崇拜你了呢!”

“学习水文知识,也有你的一份原因在里面嘛。”吕小明笑着说。

“你的诗歌也很有长进啊,你为什么开始写诗呢?”

“这受我奶奶的影响多一些。”

“对哦,你奶奶是一个很懂哲学的人!”

“我初中时才知道她是一位诗人,而且很有名气。”

“可以告诉我,你奶奶的名字吗?”

“刘闻。”

杨暄听到这个名字后,眼睛睁得溜圆,不可置信地说:“是我所知道的刘闻吗,她是不是省师范学院毕业的?”

“对啊,你怎么知道?”

杨暄随即激动地说道:“我看的第一本现代诗集就是她的作品!”

此后的日子里,他们一有空就站在琼江之畔,从历史谈到地理,从地理谈到诗歌,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也许只有这句话才能够概括他们所讨论的内容和飞扬的心绪。

小城是一片有灵性、有文化濡养的土地,在川内你只要和文化人提起小城的名字,那人大概率会说:“是个出诗人的地方!”不错,就在小城的涪江之畔,有一座雕塑,雕塑的形象,正是那位唐代的著名诗人——陈子昂,他的《登幽州台歌》为天下人所传诵;在琼江之畔,则有一位著名的女词人黄娥。

所以我们理解,为什么刘闻写诗,吕小明也写诗,杨暄同样写诗。琼江正是有如此的能力。琼江两岸,时而几声麻雀的清鸣更显出环境的静谧和诗意。

来到高三,吕小明与杨暄明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想要报考北京的一所师范大学。在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彼此激励,共同进步,他们的名字总出现在年级名次表的前两名。这样的学习模式,让老师们深感欣慰。

放假时,杨暄到吕小明家中做客,终于见到了她一直崇拜的诗人。他们三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起讨论诗歌创作的心得。此时,刘闻却问了吕小明一个问题:“小明,你想好考哪一所大学了吗?”沉吟半晌后,吕小明说出了北京某所师范大学的名字。原来,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吕小明便一直有再回凉山的念头。当他第一次了解到大凉山落后的教育情况时,心里便悄悄埋下了一颗支教的种子,他要参与到大山深处的教育事业中去。他说:“像雷锋同志一样,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

杨暄也附和道:“让更多的孩子,走出大山!”

可是,杨暄的妈妈听到女儿的打算时,差点儿气晕过去。“你这像话吗?我拿这么多的精力去培养你,就是想让你有个好生活,可是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自己说,哪样我不依着你,你要死要活非要去那个小地方读高中,我已经依你了,这次你还要去支什么教?杨暄,你只要还认我这个妈,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要不然你就从这个家滚出去!”

晚上八点,这一次的琼江畔较往日多了些迷惘。吕小明站在杨暄旁边,不断安慰着:“其实你可以不这样做,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你有更光明的前途,不必跟我一起去受苦啊。”杨暄闻言,当即往家走去,头也不回。

这一晚,吕小明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入睡。吕小明问自己:“你到底怎么了?你还不明白吗?”他想到杨暄的笑靥,猛地坐起来——我知道了!于是立马穿好衣服,一路跑到杨暄家楼下,用手机联系她,果然她也未睡着。

杨暄穿好衣服下楼,刚一见面,吕小明便说:“杨暄,我错了,我明白了,我这个糊涂蛋……”

时间推回三年前,杨暄告诉母亲自己要去小城读高中的想法,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改革开放后的第七年,杨暄的母亲孙姿出生于小城的农村家庭,当时“开放”的“春风”还没有吹到四川的农村,她父母知识水平不高,只勉强认得几个字,她的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年复一年地劳作着。父辈们的父辈同样如此,在这个地方扎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孙姿的出生,注定不平凡。为了老孙家这一代第一个孩子,孙奎把老婆钱霞照顾得十分周到,真应了那句“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孙奎自幼父母双亡,凭着努力在村里修上了瓦房,娶了媳妇,家中人口简单。孙姿出生那天,可真是特殊。钱霞半夜两点突然临盆,这可把孙奎急坏了,当即如闪电般冲了出去,跑到接生婆家门前边拍大门边喊:“王姐,王姐!你赶快出来哟!我老婆要生了!你快出来哟!”

王姐回应道:“晓得啰!晓得啰!你慌啥子嘛!”两人风风火火跑回孙奎家。所幸一切顺利,孙姿顺利降生,孙奎当场还抹了几滴眼泪,倒叫王姐调侃了一番。也是孙姿之幸,她的父母挣脱了落后思想的束缚,并没有因为孙姿是个女孩而失望,他们只有这一个孩子,引得旁人满是不解。

孙姿六岁时便被送入小学,因为成绩优异,考上了县里的初中,继而考上了县高中。考大学是孙姿的理想,但邻里间都认为孙姿已无必要升学——她快成年了,应该好好地准备嫁人。再者,她的父亲一天比一天衰老,由于长时间弯腰劳作,已经落下了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又无法根治,只能通过针灸来缓解疼痛,再加上孙姿昂贵的学费,进一步加重了这个家庭的压力。

孙姿似乎也觉得自己辍学已成定数,到了该返校考试的时候,便留在家中准备帮父亲干活儿。不想孙奎得知后暴跳如雷,立即呵斥她回校考试。孙姿不肯,孙奎第一次动手打了女儿。那一刻,孙姿明白了父亲的苦心和坚持,她当即跪在地上,给父亲磕了一个头,转身向学校跑去……

直到孙姿走远,孙奎才后悔起来:“我怎么能动手打她呢?”孙奎深谙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不顾自己劳累,一心想把女儿送到更高的学府读书。孙姿没有让父亲失望,她考上了重庆一所大学,攻读服装设计专业。后来的她供职于世界500强企业,作为设计部门的一位白领,用自己的努力给了当时让她早早嫁人的人们一个有力的回击。

也正因此,孙姿对小城的感情是相当复杂的,她把父母接到了重庆生活,甚至父母去世后都葬在重庆的公墓。小城给她带去的仅有一段她和家人们冲破封建思想,相互体谅、相互扶持的回忆算得上美好。

所以,当杨暄提出回小城读高中时,她强烈反对。她深深明白教育资源的差异性,但面对女儿的坚持,只能无奈答应。同时,她也深感疑惑,那里究竟有什么能让女儿念念不忘?

当晚,她和女儿探讨此事。当杨暄说出“我想让更多的孩子得到更好的教育,而不是早早辍学”时,孙姿释然了,她的心里泛起了久久不散的涟漪。

此后的日子里,杨暄与吕小明全力备考,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俩都被北京的一所师范大学录取。

暑假时,杨暄在琼江畔种下了一株木棉苗,她对旁边站着的吕小明说:“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觉得这个比喻很好,你的热情确实如这木棉红硕的花朵一样。”

“那当然,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我们应当是平等而独立的个体,‘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纯的歌曲……’”

暑假期间,他们一起去了江西省九江市,于夜色将浓时泛舟江上。吕小明立于船首凝望明月,杨暄坐于船舱手抚琵琶。三年前,他们彼此许下的约定,在此刻得以实现。就在朗诵到兴起之时,吕小明转头看了看舱内的杨暄,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犹抱琵琶半遮面”。那温柔的美感与周遭的景物形成了和谐的统一,吕小明感到自己或许是醉了,滴酒未沾地醉了,醉于百花间。

这时的天地仿佛无限广阔,又好似无比渺小,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他们不过是沧海一粟。但就在这尘埃一样渺小的生命中,他们潜滋暗长,诗歌与流水使其相识相知,他们应当明白,刘兰芝与焦仲卿,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他们的灵魂已无法分开,他们的生命已融为一体。

“喂,吕小明,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

吕小明与杨暄共同攻读汉语言文学专业,不论对现代汉语还是古代汉语,又或者文学史,他们都抱有极大的热忱。

这天班级群内有一位同学发了一个音乐演出的链接,邀请大家一同观看。吕小明点进去后发现,有位演奏者的名字后附带了一个括号,内容是“乐坛新锐”,他将这个链接分享给了杨暄。几分钟后,杨暄点开链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她有些难以置信,仔细地看过照片后,她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确是自己的老同学——张青云。

演出的地点在某音乐厅,曲目是《梁祝》,杨暄问吕小明:“小明,你知道‘梁祝’吗?”

“你是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悲剧吗?”

“嗯……是也不是。”

“何出此言呢?”吕小明笑着问道。

“何占豪先生和陈刚先生把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谱成了一部小提琴协奏曲,这首曲子无比经典,也是中国当代音乐的代表曲目之一。”

吕小明做了一个抱拳的姿势,然后答道:“受教了!”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为了满足好奇心,他俩一同购买了音乐演出的门票。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音乐厅门口早早聚集了一批等待开门的乐迷。杨暄想,难道张青云这小子这么出名?

周围的人们就此次演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抒发着各自的憧憬。“我从成都专门赶飞机过来的,就为了听一遍《梁祝》!”此言一出迅速得到回应,“我比较近,我从天津来的!”

原来,自从老师告诫张青云不能心高气傲,以及文学的高低不在于字数的多少之后,他开始了虚心求学的时光。初二时,他偶然在一条小巷旁听到了一段欢快的音乐,便一直站在巷口驻足聆听。他越来越沉迷其中,仿佛周遭的一切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五线谱上那些相互交织的符号。此段正是《梁祝》中讲述梁山伯与祝英台一同求学的部分,曲调欢快。他听了许久,直到他突然记起自己还要回家完成作业,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也正是有了这样一次相遇,张青云的心中埋下了一颗音乐的种子。

那天过后不久,张青云开始刻苦地学习小提琴,假期中每天都要抽出三个小时的时间架琴练习。由于家境原因,他并没有报班系统地学习,而是依照网上的教学视频摸索着练习。他肩上架着的这把小提琴,是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就在这样的刻苦练习中,他无意间看到了杨暄发表的诗歌,不由沉吟:自己的同学已经如此出类拔萃,自己还要更加努力才行。他学习小提琴的心更坚定了。

后来他如愿考上了某音乐学院,开始了系统学习小提琴的生涯。他一直有再奏《梁祝》的想法,这一次的音乐演出正是他第一次公开演奏这一著名曲目。

随着检票开始,人们陆陆续续走入音乐厅。只见张青云身着黑色燕尾服,内搭白色衬衫,由于做了激光手术,鼻梁上厚厚的镜片已经摘掉了,但没有改变的是他鼻翼两侧的雀斑。他的脸紧绷着,大家都看出他的紧张与专注,吕小明与杨暄坐在第三排,眼中闪烁着一种期待的光。

演奏开始,音乐声在厅内流淌起来,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聆听。乐曲第一部分讲述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佳话,呈现梁祝的主题。第二部分呈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一同上学的美好时光,曲调欢快。张青云演奏得更加卖力。而后的抗婚部分,时而激昂,时而悲伤。随着曲调的进行,故事的推进,梁祝的爱情故事开始在观众心中丰满起来……

《梁祝》的主旋律再次奏响时,在场众人无不落泪。其中,包括吕小明和杨暄。他们领悟到了一种关于“爱”的深刻阐释。直到演出结束,张青云的脸颊方才微微放松,有几行泪水淌过。他对着大家鞠躬致意,音乐厅内响起了久久不绝的掌声……

这次事件过后,吕小明与杨暄的思想有了进一步成长,创作出了更多的现代诗歌作品发表在全国各大刊物上,名气越来越大。就在他们怀着希望继续高歌之时,杨暄开始不断咳嗽,随着咳嗽的加剧,下腹部也感到十分难受——她咳出了血……

这样的疾病在前期仿佛总是被人忽视,直到真正出现问题的那天,才后悔莫及。一根根管子扎进了杨暄的身体,仪器的温度使她极不适应,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的血液不断被抽出,她的身体被各种检查围绕,种种报告指向了同一个结果——胃癌。

北京某医院内,孙姿坐在病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杨暄,她不禁想起许多年前杨暄看着自己卧病在床的样子。孙姿实在不敢想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将在她们身上上演。

同时,吕小明向学校提出了休学。白天他在杂货店兼职,下午下班便马不停蹄赶到杨暄的身边。渐渐地,孙姿也接受了这个小伙子。她看得出,这是一种崇高的爱。

杨暄的病情不断恶化,时常咳血并且脸色始终苍白,她的日子里充满着消毒水的气味,骨髓穿刺的疼痛也让她难以忍受。由于化疗脱发,她的一头秀发已然全部落去。起初,她感到十分害怕,怕自己的离去,怕离开母亲,还有那个深爱着自己的男孩。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态变得淡然,平添了几分乐天主义精神。人生在世,应当过好每一天。

此时的吕小明却心如刀绞,他开始失眠脱发,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脸上的青春气息渐渐消退,蜡黄爬上了他的皮肤。每至深夜,他背着杨暄以泪洗面。

一天晚上,吕小明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的半遮蔽式窗前。此时,天空的尽头是一种用红色与灰色交织出来的奇怪色调。小雨正随着一股又一股的风掠过,落在吕小明脸上。窗框逐渐变得湿润,瓷砖之间的黑色缝隙吸饱了水分,也许十年或二十年后,便会有青苔从中生长出来。楼下是已经被黑夜吞噬的松树,在轻轻地摇曳着。这些意象叠加在一起,令人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格外不真实。

如此一来,双方的身份竟发生了互换——杨暄安慰着吕小明。同时,杨暄再度开始诗歌创作。为了改变压抑的气氛,她提出去透透气的想法,吕小明本来以为只是在医院的花园里走走,杨暄却开口惊人:“我们去一个空气清新,又有湖的地方看看吧。”正当吕小明狐疑之际,她说:“去邛海!”北京距离邛海两千两百多公里,以杨暄现在的身体状态,极有可能在途中发生什么意外。吕小明当即拒绝了她的提议,他现在太怕再发生什么意外,把杨暄从自己身边夺走。不过,这提议也使吕小明陷入了童年的回忆中。

邛海是他小时候去过次数最多的景点之一。父母时常带他到周边游玩,钓鱼、网虾……如琼江一样,邛海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海,而是一处面积相当大的湖。每到晴天,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清风过处心旷神怡。

这样看来,邛海似乎还真是一个疗养散心的绝佳去处,但这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够说了算的,还得告诉她的母亲。本以为这会换来她母亲的强烈反对与呵斥,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同意了,或许在这个时候,她也认为应该多顺从女儿。

于是他们一同去了邛海,当晚休息的时候,杨暄还精神百倍,可就在第二天,她已经没有办法再醒过来……

杨暄的骨灰,遵照她的遗愿,由吕小明撒入了琼江,这样一条洁白的生命在琼江之畔孕育,也在琼江之中离去。杨暄的故事不会就此结束,她的诗歌,写给世界的所有的诗终将被传颂下去,而在这琼江之滨,也注定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读诗之人前来悼念她夏花一样的生命。

暄,意思是太阳的温暖,吕小明曾经尤其内向胆小,因她的到来而开朗起来,也因她的离去沉默许多。可无论如何,正如这名字一样,杨暄温暖了吕小明的一生。

吕小明大学毕业后又去了一次浔阳江畔,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浩浩东去的浔阳江边。他倚柱望着流动的江水,思绪还停留在高中毕业的那段时间,他又想起了杨暄的脸,还有她抚琴时的轻盈,他还清楚地记得那种特殊的感受。他确乎在当时体会到了醉的感觉,现在夜未央,寒湿却已降临。偌大的城市,就在不远处闪动着。吕小明的眼眶被寒湿的夜晚浸湿,眼前的场景也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中,他哭了,哭得很大声,哭得撕心裂肺,引来许多路人的目光。吕小明全都不管了,全都不管了,不管了!浔阳江畔,久久响彻他的哭声……

后来吕小明踏上了北京前往大凉山的列车。他早已褪去稚气,在凉山最贫困的县当初中老师。他把他的一切时间,一切精力投入了教学当中,对待工作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

而当他再次站在琼江边的时候,杨暄已经离去十年,他再次看到了那株木棉。此刻,他才终于能够理解何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责编/袁园 责校/孙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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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老师 冯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