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原与东北地区的往来古已有之,其具体通行路线在不同历史时期因自然环境、政权更替、经济发展、军事战略等因素而更替演变,形成了东北亚古丝路的不同路线。秦汉至明清时期,东北亚古丝路大致经历了五个发展阶段,其物质和文化交流往来日益繁盛。山海关自明代设关就成为东北亚古丝路上的重要节点城市,其建制、战略定位、管理体系和职能不断变化,对东北亚古丝路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关键词:山海关;东北亚古丝路;关系
中图分类号:K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25)01-0030-06
丝绸之路是古代中国与世界其他地区互联互通的桥梁,东北亚古丝路是以朝贡和贸易为媒介连接中国与东北亚各国之间的重要通道。山海关自明代起成为东北亚古丝路上主要的节点城市,二者共荣共促共同发展。我国提出共建“一带一路”倡议以来,学界对于东北亚古丝路的研究逐渐深入,但关于中原连接东北地区这一路段的文明交流研究仍有余地,厘清山海关与东北亚古丝路的关系与发展,对于深入研究东北亚古丝路文化、认识重要关口节点城市变迁具有一定的学术与现实意义。
中原与东北地区的往来古已有之,据《史记·五帝本纪》记载,舜时期“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北山戎、发、息慎……,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东汉末年郑玄在注经中提到,息慎也可以称作肃慎,是东北的一个少数民族,自舜帝时期到魏晋时期,古籍中都可以找到关于息慎或肃慎向中原王朝朝贡的记载。[1]隋唐时代中原与东北地区的往来进入了一个巅峰时期,公元713年,唐朝派鸿胪卿崔忻册封大祚荣为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渤海国成为唐朝的卫星政权,通过遣使朝贡等方式与唐朝建立了频繁的政治经济文化往来关系。宋辽时期,辽朝将东北地区和中原的部分土地纳入治下,与中原的经贸关系也更加密切,大批的商旅往来于两地之间,多条道路辐射展开,其中就包括冀辽滨海地带。明清时期,随着国家的政权中心北移,国家对东北地区的认识和定位也较前代显著提升,一系列治理东北地区的政策得到施行,两地之间的往来愈加紧密,山海关也在此时以要塞之地融入东北亚古丝路,战略地位与城市建设不断变换发展。
一、古道更替
自古以来,东北与中原往来主要有四条道路,分别是卢龙道、无终道、古北道(平冈道)、傍海道,其标志性关口分别是喜峰口(卢龙塞)、冷口、古北口和榆关(明朝时期迁移至山海关)。这四条道路中,只有傍海道是出榆关沿渤海海岸通行,另外三条古道需要穿过燕山山脉,沿着河流形成道路而行,从燕山以南来看,可以从滦河、青龙河、潮河三个入口进入,越过燕山山脉后经由老哈河谷和大凌河谷而出前往西辽河和辽河下游。这四条古道形成时间都比较早,大约商周时期便已开始通行,秦开却胡、齐桓公北伐山戎等燕国时中原与东北地区的往来战事便经由这些古道,当时傍海道受自然条件限制较大,通行来往以卢龙道和无终道为主。
(一)卢龙道
卢龙道历史悠久,是较早的连接中原与东北的交通要道。卢龙道从华北平原北行,经由卢龙塞进入滦河与瀑河合流区域,由瀑河到达老哈河,而后经大凌河通道进入辽东地区。较早提及卢龙塞的古文献是《三国志·魏书·武帝记》,其中记载“引军出卢龙塞,塞外道绝不通,乃堑山堙谷五百余里,历平冈,涉鲜卑庭,东指柳城”,是指曹操平定乌桓所经道路。根据描述可知这条道路并不便于通行,北魏时期郦道元的《水经注》提道:“濡水又东南径卢龙塞,塞道自无终县东出,渡濡水,向林兰陉,东至清陉。卢龙之险,峻坂萦折,故有九峥之名矣。燕景昭元玺二年,遣将军步浑治卢龙塞道,焚山刊石,令通方轨,刻石岭上,以记事功,其铭尚存。”该文记载了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前燕治理卢龙道的情况,“方轨”就是车辆可以并行的平坦的大道,这说明卢龙道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直至隋唐时期,卢龙道仍然是中原与东北往来的重要通道,这主要是因为当时大凌河以东以及辽南地区温暖湿润,适宜生产生活,无论是政治往来还是经济通行都较为便利。
(二)无终道
无终道大约与卢龙道兴起在同一时代。“无终”二字源于燕国早期位于东北部的无终国,《左传》中提道:“无终,山戎国名。”其都城在现在的蓟州区一带。这一地区还曾经有孤竹、令支等国,孤竹是山戎的盟国,令支也为山戎所统治。山戎是我国东北地区的原始族群之一,主要活动于西辽河、大凌河一带,基于这一族群分布和活动的位置,可以推测他们借助无终道和卢龙道穿行于燕山山脉之中。无终道从蓟州区一带出发,经冷口沿青龙河北上进入大凌河通道。这条古道在历史记载中不多,学者普遍认为相对而言卢龙道更为重要和强势。燕国大将秦开袭破东胡后,燕国为控制北方地区,设置了塞上五郡,由于燕国时期的史料有限,塞上五郡的具体划分依据已经很难考证,但是以郡县治理控制交通要道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右平北郡与辽西郡连接起了中原与东北地区,卢龙道、无终道在延伸进入东北之后互有重合与交叉,都可以经由右平北郡的平刚到达辽西郡的柳城。卢龙塞和冷口都在右北平郡内,可以推测在中原与东北的往来中两条古道互为补充,为商旅通行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三)古北道
古北道与上述两条古道相比,更加崎岖险峻、漫长难行,但其开拓时间并不晚多少,至少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通行,汉代时从渔阳出古北口,东北上经白檀,渡滦河东南行,经由平泉到达平刚,与卢龙道相会。[2]古北口地势险要,“两崖壁立,中有路,仅通一车,下有深涧,巨石磊砢,凡四十五里,为险绝之道”。[3]古北道在秦汉时期主要在抵抗和攻击北方民族入侵方面体现重要的地理价值和军事意义,但因险绝难行,在很长一段时期里,古北道都很难与卢龙道、无终道匹敌。唐朝后期,契丹兴起,北宋宋绶在《契丹风俗》中提道:“由古北口北至中京北,皆奚境,奚本与契丹等,后为契丹所并。”[4]可见契丹往来中原地区经由古北口较为便利,古北道也因此热闹起来。至辽时期,古北道已经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辽宋两朝使者、商旅通行以及军事征伐皆经由此道。
(四)傍海道
傍海道在春秋以前就已经形成,是这几条古道中唯一无需翻山越岭而在平原地区即可通行的道路。傍海道分为两段,一段经由无终、孤竹,出榆关沿渤海岸东北行至碣石,另一段由碣石向东北,经由兴城、锦州进入辽东。但由于傍海道地势低平,受降水、潮汐等影响,长期积水植被茂密,是一条并不稳定的季节性道路。曹操平定乌桓也曾想利用傍海道,但“秋七月,大水,傍海道不通”,[5]故改道卢龙塞。傍海道的这种季节性通行一直持续到辽金时期。此时统治者开始对这一区域进行开发,辽以汉俘建锦州,随着人口的大量迁入,城市修筑并逐渐繁荣,傍海道逐渐成为常行之路,并以其极大的便利性而逐渐取代了上述三条古道。
二、秦汉至明清时期东北亚古丝路的基本路线与主要文明往来
经由这四条连接中原与东北地区的古道,东北亚古丝路得以形成并不断发展,其具体的通行路线在不同历史时期因自然环境、政权更替、经济发展、军事战略等因素而更替演变,形成了中原通往东北亚的不同线路。大致来看,东北亚古丝路的发展经历了五个阶段,在此期间中原地区与东北地区乃至东北亚各国之间的物质和文化交流日益繁盛。
(一)战国秦汉时期
战国秦汉时期,中原王朝逐步加紧了对东北地区的控制和治理,东北亚古丝路逐渐形成,中原文化开始辐射、影响东北地区。战国时期,燕设置了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个郡,迁中原百姓来此定居耕作,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推行郡县制,沿用五郡的设置。郡县制有效加强了中央集权,有利于政治安定和经济发展,为这一地区与中原之间、与东北亚各国之间经贸往来和文化交流提供了保障。燕国修建长城“自造阳至襄平”,[6]秦连接战国时期燕、赵、秦三国长城,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汉代“复修辽东故塞”。[7]秦汉长城的修建一方面为长城之内辽西地区与中原地区融合提供了保障,确保中原王朝直接经营东北地区,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了长城内外文明的交流,形成了农耕文化与游牧渔猎文化以长城为界的情况。通过对冀北辽西地区西汉墓葬的考古发掘可以发现,此时冀北辽西地区农业、手工业和商业发展水平已经与中原相近,说明两地之间已经有了贸易往来,习俗文化也有交流融合,但与周边地区(现京津冀地区)的社会发展水平相比差距还很大。[8]由此可见,中原王朝在这一地区主要进行的是军事活动,在东北亚古丝路来往的也多是朝贡队伍或者征讨乌桓、鲜卑的军队,所行古道以卢龙道为主,两地之间的文明交流特征为中原地区向东北地区传播汉文化,东北地区渐习汉俗、缓慢融入。这条古道上燕的都城蓟城、右北平郡的平刚和辽西郡的柳城成为重要的节点城市。蓟城作为进入东北地区前最重要的都城,自燕国起就长盛不衰,一度成为整个燕云地区的核心城市。位于现内蒙古自治区宁城县甸子镇西南部老哈河冲积平原上的黑城城址被认为是秦汉时期的平刚城,在这里出土的瓦当、封泥、铜印等文物都显示了这是一座具有相当数量的兵力、建制级别较高的古城。[9]而柳城在元代之前一直是辽西乃至整个东北地区的交通枢纽和文化交流中心。
(二)隋唐时期
隋唐时期,中原地区与东北地区的联系愈加紧密,但“营州之乱”让两地之间的陆路连接遭到了打击。这一时期,东北周边地区分布着突厥、奚、契丹、高句丽等政权,给中原王朝带来的威胁也远大于秦汉时期。隋唐两朝五次东征高句丽才将辽东收复,“营州之乱”后,唐朝对辽东地区的统治愈发力不从心。但随着渤海国归属唐朝并与唐朝开始密切往来,200多年间“渤海十五王中,朝于唐者,凡一百三十二次”。[10]东北亚古丝路上的货物无论从种类、数量还是质量上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各类珍稀药材、貂裘皮毛、珍禽异兽、畜牧产品、水产品进入中原地区,各类丝绸制品、袍服冠带、金银器皿、典籍图书等进入东北地区,这条渤海国向唐朝进贡的道路也被称为朝贡道。朝贡道继续向周边延伸,作为东北亚古丝路重要的干道带动整条古丝路的繁荣,中原王朝与东北亚国家之间也经由东北地区实现了交流互通。黄维翰的《渤海国记下篇·朝贡中国》中记载:“贡道:陆行,渡辽入幽州境;水行,渡海入青州境。”可见,由东北地区进入中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陆路,一种是海路。陆路入幽州(现北京地区)境,具体路线即经营州进入,推测应为卢龙道。海路则入登州境,具体路线即从现吉林境内走水路,一路行船渡渤海海峡,至登州(今山东蓬莱)后再由陆路至长安。这两条路线中,显然陆路更为便捷。但事实上渤海使臣多经由海路,这是因为前文所述唐朝对辽东地区控制乏力,营州道屡遭战争破坏,且常有盗贼出没。营州道治下的柳城,尽管位于边疆地带,且是少数民族聚居之地,依然保持着繁荣。但其交通枢纽作用在这一时期明显下降,而自唐朝起才设置的登州却因对外交往上的重要地位逐渐兴盛起来。此外,这一时期傍海道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有学者考证,[11]隋唐出征高句丽都是经由渝关傍海北上,这也说明傍海道在一定条件下更利于通行,这也是此后傍海道得到进一步开发利用,并逐步取代其他古道形成辽西走廊的原因。
(三)辽宋金元时期
辽宋金元时期,东北亚古丝路以区域性发展为主,几条古道都得到进一步开发,中原地区与东北地区的往来更加便利。尽管隋唐时期连接中原和东北地区的陆路受阻,但并不意味这些道路交通作用的丧失,契丹、女真、蒙古等少数民族就是经由这些道路进入中原地区。后晋将燕云十六州献于契丹,辽朝的疆域覆盖了长城内外沿线,此后这一地区先后被辽、金所控制,直到元朝建立。宋代以前,这一地区属于中原王朝的边疆,远离统治中心,而且中原王朝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西北边疆的少数民族,并未重视中原地区与东北地区的交通道路开发。但辽朝十分重视燕云地区,燕云十六州在军事上是重要的战略区域和缓冲地带,在经济上也是由单一游牧经济向农牧经济转变的关键一环,加之辽朝围绕“五京”行捺钵体制,加速了这一地区交通网络的发展。古北道因靠近契丹首先得到辽的开发,辽初曾多次经古北道进入中原地区,之后古北道更是发挥了连接辽南京、中京、上京的重要作用,宋辽使节也经由此道频繁往返。辽在此道沿途开发设置了多个驿馆,交通设施逐渐完备。辽圣宗时期在渝关和锦州之间设置了四个州,并迁入大量人口。女真建立政权之初,曾一度将平州(今秦皇岛卢龙县)设为南京,从上京会宁府到南京平州沿路设置驿站,使傍海道的管理与交通设施得到了完善。随着古北道和傍海道的发展,原卢龙道上的要塞柳城的交通地位进一步下降,城市繁荣也不复往日。而前文提到的平刚城,在汉以后荒废近千年,其附近再次因处于古北、松亭两路节点,被设为辽中京而兴起。傍海道上的渝关自隋唐起便是重要的军事关隘,渝关地区在辽宋金元时期也发挥着重要的军事作用,要塞地位日益凸显。辽宋金元时期,这一地区的经济社会迅速发展,交通的便利加速了民间社会的经济贸易往来。辽在古北口、松亭关(即卢龙塞)、渝关都设官征税,这也体现了地区之间贸易发展的水平。辽宋金元时期东北亚古丝路上连接中原和东北地区的道路愈加发达,两地之间物质与精神文化交流日益繁盛,这也大大促进了民族的融合。
(四)明朝时期
明朝时期,东北亚古丝路进入近代之前发展的巅峰,并一直延续至清末。西起山海关、东至锦州的辽西走廊以“扼山海之要冲,为京师之屏障”成为东北地区和中原地区交往最便捷的咽喉要道。明朝建立初期,元军退败北疆,明洪武年间北元几次入侵山海关地区。洪武十四年(1381),明朝将领徐达新建或补修了永平到界岭口的长城,设永平、抚宁、山海三卫,并在迁民镇基础上修建了山海关城。《永平府志》记载:“旧渝关在抚宁县东二十里。明初,徐达将兵至此,以其非控扼之要,移建于旧渝关东六十里。……明初以其倚山面海,名曰山海关。筑城置卫,为边郡之咽喉,京师之保障。”可见山海关自设立之初就是咽喉重镇。明正统年间开始修筑边墙,此前经由朝阳进入中原地区的古道已不能随意通行,山海关成为辽西走廊上的锁钥之地,既承担着军事重镇的职能,更展现着关塞重地的风采。1460年,朝鲜使者徐居正来到山海关登楼咏叹“北控胡夷关塞远,东通王贡海天长。欣逢治华隆千古,那有才贤滞一乡”,抒发了对山海关的赞叹和进入“中华之地”的欣喜。这一时期,东北亚古丝路不仅在中原王朝治理东北地区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而且再次向周边深度辐射,促进了东北亚地区国际关系的发展。《永宁寺记》记载:“永乐九年春,特遣内官亦失哈等率官军一千余人,巨船二十五艘,……开设奴儿干都司。”这是明朝稳固辽东统治的大事件,随后,亦失哈多次满载粮秣、钱财、锦帛、铁器等物资北上,“宣谕抚慰”东北地区,学者们在研究亦失哈九上北海的基础上提出了“东北亚丝绸之路”。这一时期,女真商人[12]频繁来往于这条古丝路上,以他们为代表的少数民族沿着这条古丝路向中原朝贡,取得丝绸、绢、金织等赏赐,而后回到黑龙江下游一带,通过山丹贸易使丝绸制品流入日本,与此同时貂鼠皮、马匹、海东青、人参等土特产也大量进入中原地区,东北亚古丝路上的朝贡、贸易往来呈现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五)清朝时期
清廷延续了明朝的朝贡与贸易之路,同时对古丝路内外的管理和功能进行了拓展,山海关也随之兴盛起来。对于明朝政权来说,东北地区是王朝边疆,属于需羁縻和防御之地,在亦失哈九上北海后,多依靠女真商人贡贸往来。但对于清廷来说,东北地区是“龙兴之地”、启运之地,需加以有效管辖和保护,这一战略地位的转变大大降低了这一路段的军事功能,相应带来的是经济、文化交流的加强。这一时期的东北亚古丝路分别由地方最高长官盛京将军、吉林将军、黑龙江将军管理。为绥抚边民、促进贸易往来,清廷制定了“贡貂赏乌绫”制度,盛京将军负责以山海关为起点至沈阳的“贡貂”与“乌绫”的往来路线,故这一路线被称为盛京将军丝绸之路。除了朝贡与赏赐的物品财帛,两地商人也携带丝绸、布料以及毛皮、东珠等商品,沿着这条路线进行贸易往来。这是东北亚古丝路上最为繁忙的一段,沿线设置13个驿站,关防官从康熙年间的每年一换到雍正元年的三年一换,逐渐形成定例。清廷还制定了一系列严苛的律例对驿站进行管理,足见其重视。清俄雅克萨之战后,两国通过签订《尼布楚条约》明确了贸易互市的权利,自此俄国同日本、朝鲜一起进入东北亚古丝路的国际关系辐射网络中。山海关这一明朝设置的卫所也在不断发展,明万历年间朝鲜使者崔岦便曾描述道:“朅来山海卫,知是帝王乡。下户皆重屋,豪商聚四方。冠绅看济济,奏诵听洋洋”。到康熙年间,山海关“人家稠密,廛铺亦不下于沈阳内城”。到乾隆时期,“士女之洵美,自辽至京,此处为胜”,[13]山海关已从最初的军事重镇发展成兼具政治、商业、军事功能的繁华城市。
三、山海关建制与战略定位的历史演变
山海关由辽朝设置的迁州演变而来,金朝改为迁民镇,元朝时为迁民镇千户所,一直是军事征战的要害之地,但城镇规模非常有限,明洪武十四年(1381)革所设卫,十五年(1382)筑城为关。山海关坐落在辽西走廊最狭窄处,占据着绝佳的地理位置,其建设与完善自明洪武年间至崇祯年间,几乎贯穿了明朝的始终。关城是整个建筑体系的核心,附属有军事功能相互协同的其他六座城堡,长城、雄关、大海、高山有机地融为一体,城以山海而险,山海以城而雄,共同组成一个独特的军事关防体系。
山海关初建时为卫城,领十千户所,后划两所于辽东。明嘉靖十四年编撰的《山海关志》记载,其时山海关的疆域范围为“东三十里至辽广宁前屯卫中前所,南十里至海,北八十里至义院口关,西九十里至抚宁县,此延袤之大端也”。虽然地域看似辽阔,但“析而算之,东逾关七里为关瞭望地,余悉属辽。西南北三方虽山蹊沙濑及一市一廛,多为抚宁民赋地,卫屯、牧所散落,计仅十之一耳。厥土亦惟艰哉,于是乎鲜恒产之家”。[14]山海关交通要塞的地位不断推动着城镇的发展,经过明清两代的经营,到康熙年间已形成了“出西门,门有楼、有瓮城,城外有两重濠,皆有大石桥。路左右人家布肆极稠密。行二里许,又出门,有瓮城而无楼有濠,即外城矣。城外人家连亘,亦一里许。庙院寺观不可胜记。去城数里,有大川,名石河”[15]的繁荣景象。
尽管从城镇经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山海关的地理环境并不占优势,但得天独厚的要塞位置为其吸引了朝廷的关注与重视,直接推动了城市的繁荣发展。比较而言,明清两代对于山海关的战略定位不尽相同,明代设置和管理山海关主要从其军事要塞地位出发,在建制和军事等级上呈逐步扩大提升的态势。有清一代,山海关的军事等级不断下降,政治经济特征不断凸显,承担了更多民政、商业、政治礼仪等职能,其建制和管理体系建设主要从内地关口要塞地位出发,相对来说更有利于经济社会的发展。
(一)明朝时期的建制和管理体系
建立之初,山海卫辖左、中、右、前、后、中左、中右、中前、中后、山海十个千户所,由北平都指挥使司管辖,宣德五年(1430),左所、中所划归辽东。山海卫卫官有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卫镇抚等,都是世袭军官。
永乐十九年(1421),明迁都北京,山海关的军事地位再次跃升,成为守卫京畿的要塞关口,是京都关键的门户。宣德九年(1434),兵部唯一的直属分司机构在山海关设立,分司主事为地方最高军事长官,直至明朝灭亡。正统八年(1443),在山海关设守备,负责山海关城防御。嘉靖二十八年(1549),山海关兵部分司增设游击将军。由于边防压力日益增加,加之卫所兵制的弊端不断显现,明政府开始推行省镇营兵制,在山海卫先后设石门路、山海路,归蓟镇总兵官统辖。隆庆三年(1569),山海路守备改为分守参将,在关城东门内北侧兵部分司署处设立公署。自此,山海关城成为山海卫、山海关兵部分司、山海路管理机构所在地,一直延续到道光二十八年(1848)。
明代为卫戍边疆,设立了“九边”重镇。万历四十六年(1618),后金努尔哈赤进攻辽东,局势不断恶化,明政府为加强军事防御力量,在山海关设立山海镇,总兵府驻山海关城,蓟辽总督也移驻山海关。山海关在军事体系上形成了省镇营兵制与卫所制相互配合的机制,山海镇总兵、各路参将、守备、把总等官员形成了临战军事体制,指挥使、指挥佥事、卫镇抚、千户等官员进行军政管理,并为军队提供兵员和后勤保障。[16]与此同时,为加强地方治理并防止武将拥兵割据,朝廷还派出了大量文臣来到山海关统兵支援并监察当地官员、将领,从永平道、原顺天巡抚、天津巡抚中析置了山石兵备道、山海巡抚等,并在山海关地区增设了山海户部分司、管关厅、海运厅、理刑厅等官署,山海关的行政管理体系逐步丰满甚至略显臃肿。
(二)清朝时期建制和社会发展
清朝建立后,山海关内外均为清朝疆域,关外更是清朝的兴起之地。明朝加强山海关的军事防御功能主要是为了防范关外的少数民族,清朝入主中原后,积极与蒙古等少数民族修好,康熙曾说:“昔秦兴土石之工,修筑长城。我朝略施恩于喀尔喀,使之防备朔方,较长城更为坚固。”山海关军事地位不再显要,行政管理体系上率先被裁撤的是大量文官,这也反映出此时山海关地区社会规模有限,无需大量文官参与治理。顺治元年(1644),明朝后期设立的经略、巡抚等官职及户部、兵部、屯盐厅等官署被裁撤。顺治四年(1647),清廷着手缩小山海关地区武将的职权。顺治六年(1649),撤山海镇,设山海关协副将。顺治十年(1653),裁山海关协副将、山石道。顺治十三年(1656),裁山海路游击、守备。此后,山海路又改为山海卫,兵员数量也由明万历年间的2600余名缩减到康熙年间的300余名,马匹从千余匹缩减到60余匹,兵器从8万余件缩减到3万余件。
在这个过程中,山海卫的管理范围却在逐步扩大。顺治四年(1647),直隶三屯营总兵被裁,部分防区归属山海镇总兵。顺治九年(1652),原蓟辽地区大量边镇被撤并,抚宁卫并入山海卫。顺治十三年(1656),山海关为增强防汛,增设蒲河营等三营。
与此同时,山海关地区的人口、田亩数量逐年增加。顺治年间,山海卫原额人丁为3000余名,乾隆元年就已经达到7000余名。乾隆年间,官方统计的耕田面积也较之前增加了一半以上,可见人丁与经济的发展。来往于山海关地区的商旅也逐渐增多。康熙三十三年(1694)设立税关,定税额每年两万五千两,到康熙五十九年(1720),税额增至三万两千二百两。民间贸易也从顺治年间的城外互市发展到康熙年间开设五处城内集市,每旬两集,再到乾隆年间增加了5处乡集,每旬二至四集,经济之活力可见一斑。
直至乾隆二年(1737),山海卫被裁撤,改设临榆县,县治山海关,设知县、典吏、巡检等,取消屯田制度,将居民遍社、乡,改设临榆县学,设学额,疆域主要是原山海卫、抚宁县深河以东,包括少量原昌黎县、乐亭县、卢龙县、迁安县、滦州的部分地区,北至长城,南临渤海,西到深河,东越过长城七里左右。至此,山海关的军事防御作用已显著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成熟的城镇治理体系。
山海关由军事重镇向“民化”发展并不意味着山海关不再具有咽喉要塞的地位,相反地,山海关仍然是八旗军队驻防的重地。康熙年间历经几次改革,到乾隆年间驻兵数额达800余名,山海关也成为清代仅有的四个独立副都统级驻防单位。[17]清廷用自己最为信任的八旗官兵驻守山海关,恰恰体现了对山海关的重视。这主要是因为山海关承担着连接中原与清廷“龙兴之地”东北地区的交通职能,其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这一交通地位,山海关开始承担起内地关口的民政、商业、治安乃至政治礼仪等职能。
结语
一条道路能够承载文明交融的功能,首要条件便是通行便捷,在山海关成为东北亚古丝路上连接中原与东北地区的要塞城市之前,几条古道都崎岖难行,不同的民族因其所处不同的地理位置,通常选择相对便利的道路,鲜有国家力量对其修缮维护,交通条件受自然条件制约更多。在这样的背景下,这条路主要扮演着交通要道的角色,其在物质文明交流方面的特性并不显著。而山海关是随着傍海道的修建和完善而建立起来的,标志着自然条件已不再是限制中原与东北地区连接的因素。在此之后,越来越多的人通行于这条道路上,越来越多的人文意志融入东北亚古丝路中,让东北亚古丝路上往来的人与物有了政治属性、民族属性、文化属性以及国家属性。这条路承载的,已远不止军队或者使者抵达目的地的功能,它真正实现了交通的便捷性、商贸的互通性、技术的传播以及文明的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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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hanhaiguan and the Ancient Silk Road in Northeast Asia
ZHAO Xianfeng1, HAN Qian1,2
(1.Yanshan University, Qinhuangdao 066004, China; 2.School of History,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8, China)
Abstract: The communication between the Central Plains and the Northeast region has existed since ancient times, and its specific routes have evolved and changed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 due to factors such as natural environment, regime change, economic development, military strategy,forming different routes of the Northeast Asian ancient Silk Road. From the Qin and Han dynasties to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e Northeast Asian ancient Silk Road in roughly went through five stages of development, and its material and cultural exchanges became increasingly prosperous. Shanhaiguan has been an important node city on the Northeast Asian ancient Silk Road since its establishment in the Ming Dynasty. Its organizational structure, strategic positioning, management system, and functions have constantly changed, which has had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Northeast Asian ancient Silk Road.
Keywords: Shanhaiguan; The Ancient Silk Road in Northeast Asian; Relationsh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