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道·授徒

河伯身形瘦削，肤色黝黑。他给人把脉开方，总是字迹潦草，错别字连连，多用同音字标注，但每次都能药到病除。村民们对河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河伯的医术跟他的名字一样无从考究，没人知道他的全名，人人都尊称他“河伯”。

当年，村主任的媳妇突发失心疯。村主任急忙请来村里开医馆的河伯诊治。河伯围着村主任家的房子转了一圈后，断定是风水问题，开了药方，同时建议村主任改变房子旁边的小溪的流向，改道至牛圈，让水流向田野。村主任照做后，他媳妇的病情很快奇迹般地好转，再未复发。

河伯由此便声名大噪，求医者络绎不绝。

河伯只带着儿子和一个徒弟行医。他是看中村里中草药资源丰富，所以租了一间村屋开医馆，闲时就带着儿子和徒弟上山采药。他传授医术，只强调“医人要医心，治病要治根”，但对风水之术只字不提。自他改风水治病成名后，他儿子和徒弟总想探问风水之术却不得，二人倍感困惑。

每次为村里的妇人把脉开方后，河伯都会用黄纸为她们画一张符咒，称为“风水平安符”，并叮嘱她们小心保管。当他儿子和徒弟问及符咒的用途以及为何只赠予中年妇女时，河伯总是神秘地回答说：“这便是风水之术，你们将来自会领悟。”

河伯常带儿子和徒弟去山里采中草药，总强调要保持中草药的灵性，采药只采七分，留三分在原地继续生长。比如一株土茯苓，采了七成的根，就要把连着根的茎重新填埋回去；发现十棵一样的中草药，他也只采七棵，定要留三棵在原地继续生长。他说这也是风水之术。他带儿子和徒弟巡山时，若发现有别的采药人不遵守这一规矩，他甚至会拒绝收购其所采之药。自从他来了村里，再没一个采药人敢在山中造次。

一眨眼三十年过去了，河伯的腿脚已不太利索。他儿子和徒弟的医术日渐精进，却始终未能窥得河伯风水之术的奥秘。终于有一天，他们忍不住向河伯请教。

他儿子有点儿委屈地问：“爸，你为什么还不教我们风水之术？”

河伯略一迟疑，说：“你俩的医术还不够火候，教了也是白教。

儿子说：“爸，我们医治了那么多患者，都没有闪失。”

河伯说：“俗语说，学无止境，何况医学？学而不精，若有失手，那不是救人，是杀人。”

儿子想了想，点点头说：“明白了，爸还是担心我们给人看病出差错。那你说说当年怎么救村主任的媳妇的？这个应该可以告诉我们吧？”

河伯狡黠一笑，不紧不慢地说：“村主任的媳妇根本没有得病，只是一株曼陀罗的花正好掉在她家房子旁边的小溪里，这曼陀罗花具有很强的致幻性，她误喝了一点儿浸泡过曼陀罗花的水，产生了幻觉。好在这曼陀罗花在小溪中浸泡的时间不长，她喝的量也不多，我悄悄地把曼陀罗花清除了，开两剂镇静安神的药，她就好了。”

“那你为什么要让村主任给小溪改道？”他儿子接着问。

“不知村主任在哪儿听说，小溪靠着房子旁边，流向大河，是好风水，村民多次建议他将小溪改道流向田野，用以灌溉，他就是不听。这既影响庄稼收成又影响村民团结，而且小溪靠房子那么近，容易因潮湿引发疾病。我便顺势让他改了小溪的道，既帮村民解决了农田灌溉问题，又帮村主任家杜绝了病源。治病要治根嘛。”

河伯的儿子和徒弟互相对视一眼，似有领悟。

一年冬天，下着雨，天冷路滑，邻村一个媳妇难产，央求河伯去医治。恰巧儿子与徒弟已出诊，河伯只好挎着药箱跟着来人去了。大人和孩子得救了，可是，河伯在回家路上跌了一跤，回家就一病不起。尽管他家有三个医生，最后还是回天无力。河伯临咽气的时候，儿子想起父亲的风水之术还没有教给他们，便流着泪伏在河伯耳边问：“爸，可惜你的风水之术没有传人了……”

河伯喘着气，眼睛望向儿子，轻声说：“我哪懂得风水之术，都是糊弄人的。我不说，是为了让你俩好好学医，免得将来把人医死了。”

他儿子和徒弟震惊不已。

河伯有气无力地说：“给中年妇女一张平安符。她们心里总惦记着，就会事事小心，这便不容易出意外了。医人要医心嘛。”

徒弟追着问出心中疑惑：“那您说采药采七分、留三分能保持药的灵性是啥道理？”

河伯拼尽最后一口气，大了嗓门儿，说：“你以为山上的中草药采不尽？采药不留三分，药就采绝了。药都采绝了，还拿什么治病啊？！”

儿子与徒弟终于明白了河伯的良苦用心，伏在床前痛哭不已。

（选自2024年10月16日《羊城晚报》，有校改）

赏析

小小说情节设置巧妙，刻画了河伯医术高明、医德高尚的形象。河伯始终不愿教授儿子和徒弟风水之术，引起儿子与徒弟的好奇，形成悬念，吸引读者阅读。随着情节的发展，作者逐步揭开了谜底：村主任的媳妇因误服浸泡了曼陀罗花的溪水而致幻，河伯以改风水为由，让村主任把小溪改道，是为了便于村中农田灌溉，为村民造福；河伯给中年妇女“平安符”，是为了利用她们信风水的心理，提醒她们事事小心；采药采七分、留三分，是为了防止药源枯竭，蕴含着可持续发展的观念：河伯不教授风水之术，是为了让儿子和徒弟不断精进医术，避免误诊误治。河伯的所谓风水之术，其实是他的医德与人生智慧。河伯的教育方式，也对儿子和徒弟产生了影响。河伯不仅给他们传授了医术，还培养了他们的医德。（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