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奇物化理论视角下的《神经漫游者》

2025-02-26 00:00:00林庆瑜
名家名作 2025年4期
关键词:漫游者凯斯卢卡奇

[摘 要] 作为赛博朋克科幻类小说的先锋之作,威廉·吉布森的《神经漫游者》探讨了在未来世界里人性被普遍存在且廉价的技术所支配的影响。运用格奥尔格·卢卡奇的物化理论探讨了《神经漫游者》中的物化现象,并且通过对人类主体、人与人之间关系和人的意识的物化的分析,试图警示人们对物化思维的防范,倡导人们要在高速发展的现代科技文明中保持自我主体性。

[关" 键" 词] 《神经漫游者》;卢卡奇;物化理论;主体性;人工智能

引言

《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是由美国裔加拿大作家威廉·吉布森于1984年完成的成名之作。作为赛博朋克小说的先锋之作,《神经漫游者》是第一部同时获得科幻文学界中“三大荣耀”(星云奖、菲利普迪克纪念奖和雨果奖)的作品。作品的叙事背景设定于一个被构想为反乌托邦的未来纪元。主人公凯斯(Case)曾是一名技艺高超的网络侵入者,却因故失去了遨游赛博空间的资格。随着情节启幕,一位身份不明者对其施以援手,并将其招募,共同投身一项看似无法完成的数字领域的任务。该作广泛涵盖了当前主流文化中诸多热门议题,诸如人工智能、虚拟实境、遗传工程等科技前沿。在这个未来“新世界”中,泛滥的人工智能逐渐侵略人们的主体性——人们在快速发展的科技中迷失自我、物化自我。本文将以匈牙利理论家格奥尔格·卢卡奇( Georg Lukacs,1885—1971)的物化理论视角来探讨《神经漫游者》中的物化现象,如物化的人类主体及物化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通过分析小说中的物化现象,本文倡导人们要在当今人工智能爆发的年代坚守自我、保持本真。

一、卢卡奇的物化理论

在1971年出版的《历史与阶级意识》(History and Class Consciousness)一书中,卢卡奇首次系统地阐述了物化理论。他在书中写道:“物化是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每一个人所面临的必然的、直接的现实性。”[1]224卢卡奇从批判商品拜物教这一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主观视角对资本主义中的物化现象进行分析,他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商品结构的基础使人际关系具有一种物的特征,这样它就获得了一种“幻想的客观性”,一种自主性,似乎它成了如此精确的理性和包囊一切的东西,以致于人际关系——它的这个根本性质的一切痕迹都被掩盖了。因此,卢卡奇认为物化具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方面是商品生产中人与人的关系表现为物与物的关系,即所谓人的一切关系的物化;另一方面是人通过劳动所创造的物反过来控制人。也就是说, “人自己的活动,人自己的劳动,作为某种客观的东西,某种不依赖于人的东西,某种通过异于人的自律性来控制人的东西,同人相对立”[2]。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中商品关系的剖析,卢卡奇认为商品交换的世界形成了资本主义的物化现象。因此,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商品关系使一切东西都物化了。首先是人类主体活动的物化,其次分别是人类主体的物化、人与人关系的物化以及最终人的意识的物化。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成了商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所替代,人被物的价值所支配,因此只能麻木地遵从商品规律而生活。在此情况下,人类的个体性和主体性便会在冷漠疏离的资本主义社会中逐渐遗失。

二、《神经漫游者》中的物化现象

《神经漫游者》中包含着卢卡奇的物化思想。在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无情推动下,劳作不仅转化成了可量化交换的实体货物,而且连同人的本质也被卷入了这场无情的商品狂潮之中。在这个虚构的反乌托邦中,一切有形或无形的存在均能够标价上市,供全球买家挑选进行交易。因此,在这部杰作的情节脉络中,主人公凯斯、茉莉(Molly)以及阿米蒂奇(Armitage)是冬寂(Winter)按所需预定角色找来完成任务的“工具”,他们被随意挑选、操纵,但却毫不在意,甚至主动将自己打造成更完美的“商品”、更称手的“工具”,乐此不疲。此外,他们虽然是个团体,一起出生入死地去完成任务,但实际上彼此之间都毫不关心任何一方是否死亡。人与人之间冷漠且疏离,而这都是人类主体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物化了的表现。

(一)“工具”的诞生:人类主体的物化

人类主体的物化,即人类主体的商品化,指“由于劳动活动的物化,使得劳动者本身蜕变成物质生产过程的附属物,物化成一种被动的物的因素,不仅如此,在资本主义社会的人在社会生活过程中还被外部力量支配”[3]。在《神经漫游者》中,读者能发现主人公们——凯斯、茉莉、阿米蒂奇都不约而同地或主动或被动地物化自我,将自己打造成更完美的“工具”。

凯斯在小说中是个非正统派主角,他是个瘾君子,是个骇客。在故事开始之前,他试图背叛他的雇主,而作为惩罚,他的雇主使用致命的霉菌毒素损坏他的神经系统,并使他无法进入他赖以工作的虚拟现实网络空间。然而,对于凯斯来说,在虚拟世界中,赛博空间中的“控制台牛仔”的职业角色扮演对他的身份认同至关重要,现实中作为边缘人的他对现实生活不屑一顾,一心一意只想回到虚拟世界。因为在凯斯的认知中,网络世界不仅是一个虚拟空间,也成为他个人灵魂的投射。“对凯斯而言,失去进入网络空间意味着失去了存在的价值。”[4]因此,当凯斯失去进入网络的能力后,他不仅失去了与网络世界的联系,也丧失了自己作为个体的灵魂。当阿米蒂奇以修复神经系统作为筹码让凯斯为其卖命时,凯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物化成最完美的“工具”,心甘情愿地“卖”给他人,并最终在外部助力下,重新获得了进入网络的能力。然而,这种“重生”更像是凯斯作为一个工具、一个被操控的“物品”重新获得某种形式的功能性能力,而非恢复了独立的自我意识。凯斯对虚拟身份的狂热比对现实生活的关心更强,因此,凯斯使自己商品化,物化自我,将自己打造成理想的“工具”、理想的牛仔。卢卡奇所说的物化状态——“个体的情感、思想和意识被技术与社会力量消解,转而变成一个功能性角色”[1]154,在凯斯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相较于凯斯为虚拟身份而使自己物化成为工具,《神经漫游者》中的茉莉物化自我的行为则是直接从身体物化中展开的。首先,茉莉是《神经漫游者》中的一个强化身体的“战士”。茉莉的指甲下植入“十只四厘米长的双刃刀片”[5]31,眼镜里植入“微管道影像强化器”[5]38。她的身体不仅是她力量的来源,也是她身份的一部分。在卢卡奇的物化概念下,茉莉的身体的物化体现了人类劳动与社会关系的异化。茉莉的身体不再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充满感知和情感的存在,而变成了一个“工具”,是她在资本主义社会即“网络社会”中生存与“消费”的手段。在卢卡奇看来,物化的本质是人对自我的疏离。茉莉的身体正是这种疏离的体现——她不再是一个有情感和欲望的人,而是一个被技术化、工具化的“存在”,她的肉体已被抽象化、机械化,“人与机器的界限趋向模糊,人逐渐演变为‘电子人’”[6]。在这一过程中,她失去了“自由意志”,变成了被工具控制的“机器”,最终变成了社会结构和技术控制下的“物品”。

阿米蒂奇毫无疑问是小说中最具悲剧性的人物。他一开始就展现出一种“失去自我”的状态,尤其是在他失去记忆、被重新塑造之后。阿米蒂奇的“重生”过程由神秘的力量控制,他的身份和行为被外部机构和技术力量所决定。在小说中,阿米蒂奇的身体与心理的改变,不仅是他个人经历的结果,更是“外部技术和社会结构对个体的控制”[7]。他的身份完全依赖于幕后势力(如冬狗和米斯塔)的支持,且他的行动和思维过程往往缺乏自主性。卢卡奇的物化概念在这里表现得尤为明显——阿米蒂奇已经不再是一个有独立意识和感知的主体,而变成了一个被操控的“物品”,他的思想和行为完全由外部力量支配。具体来说,阿米蒂奇的心理状态呈现出一种极度的异化感。他的记忆和身份被抹去,成为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情感的“空壳”。他的行为更像是被程序化的反应,而非出自个体的自由意志。他从一个有历史、有个性的个体变成了一个没有自我意识、没有个人意图的工具,完全符合卢卡奇对物化的描述——“人类个体不再具有自由和独立性,而是被社会关系和外部技术力量所吞噬”[1]206。

正如卢卡奇所说,在商品经济充分发展的地方,人的行为已经同人的本身相对立而变成了商品,“人的能力、活动、关系越来越与自身相分裂和疏离,人的一切变成了商品的筹码,成为有价的、可以用钱买到的东西”[8]。不管是凯斯、茉莉还是阿米蒂奇,他们都逃不过。

(二)利益的连接:人与人关系的物化

人与人的关系表现为物与物的关系。小说中,团队成员以金钱和利益为出发点,利用队友身上的“物”来换取自己想要得到的另一“物”,使队友之间自然的情感关系被物与物的关系所取代。人工智能冬寂在组织团队时认为,与其找到一个现有的有团队合作经验的团体,不如直接寻找最合适所需预定角色的人,然后直接进行组合。因此,在冬寂的组合下,小队成员之间没有感情,任何人都不关心任何一方是否死亡。小队内部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彼此都变成了具有交换价值的商品。一开始,凯斯对阿米蒂奇的提议:和陌生人组建一个搭档组织的计划完全不会感到困惑。这也从侧面说明,有些逢场作戏的运行手法就是这个世界天然的活动规则。有了合同,假的比真的还真,小队之间只是纯粹的利益导向关系。而这种关系在小说多处人物关系中都能得到验证。如凯斯与茉莉的情谊由钱开始,也由钱结束,他们彼此之间只是为共同利益而行动的合作关系。再看人工智能冬寂与阿米蒂奇,他们之间是创造与被创造的关系。冬寂将任务交给阿米蒂奇,让他带领小队解救他,但在后期阿米蒂奇失控后,冬寂毫不犹豫地杀死他。在资本主义体系内,“人与人之间隔膜、疏离、冷漠,丧失了统一性和有机的联系”[9],人际关系逐渐被物质交换的纽带所取代,个体沦为市场中的交易符号。由此,人们遵循着商品逻辑的指引,渐行渐远离自我真实的存在,自由意志日渐式微。身处这一进程中,个人价值日益消减,取而代之的是物质财富的主宰地位——物品不仅定义了人的社会角色,甚至开始操纵着其生活轨迹。伴随而来的是人际间的壁垒增厚、情感联系淡化,以及个体意识的边缘化。在这片由物质统治的境域里,人类逐渐遗失了主体性,沦为外物操控下的被动存在。

(三)《神经漫游者》中物化的根源——人的意识的物化

卢卡奇洞见,资本主义体系持续攀升至更高级别的经济层面,同时自我复制与扩张导致物化构造悄然无声却强有力地、愈加深刻地、危急地、彻底地渗透进人类心智内部。小说中,不论是凯斯、茉莉还是阿米蒂奇,都无意识地受到物化思想所影响,并且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构建出自己麻木不仁、唯利是图的认知世界,最终导致他们的意识也被物化思想所吞噬。凯斯对现实世界不闻不顾,竭尽所有只想寻回虚拟世界中“控制台牛仔”的身份。他极度痴迷于虚拟世界,认为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属地。茉莉将自身的灵与肉分离,充分锻造身体的每一处。她将身体视为工具,拒绝情感的干扰,将自我意识和人性压抑,成为一名无情的执行者。而阿米蒂奇更是毫无个性,全然沦为他人的工具。他的身体与思想被外部力量操控,彻底失去了独立意识。在小说中,高速发展的科技社会中的每个人都为了达到目的,或主动或被动地物化自我,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意识上的。在现代资本主义的整个劳动生产过程中,主人公们失去了自己的主体意识,一切事情都用一种越来越形式化、标准化的方式来处理。主人公们的精神能力受到机械化的压抑,从人格中分离出去,变成一种物品、一种商品[10]。而主体本身所具有的知识、情趣和表达力,都被归为一台自动运转的抽象机器的属性。因此,在物化意识的侵略下,小说中主人公的主体被蚕食,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链接逐步断裂。万事万物都是可交易、可利用的“商品”。在物化思想的诱导下,人类的主体性和创造性被埋葬。

结束语

威廉·吉布森的《神经漫游者》以反乌托邦的未来世界为背景,反映了高速发展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的种种物化现象,揭示了现代社会中潜在的人类主体意识危机与情感疏离。本文借由格奥尔格·卢卡奇的物化理论,深入剖析小说中的物化现象,从个人异化与人际关系瓦解两个角度,展现了人工智能、科技生活与市场经济对人们心灵与生活的双重侵袭。通过对《神经漫游者》物化现象的审视,本文试图唤起人们对物化思维的警惕,倡导人们要在当今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科技浪潮中坚守自我主体性。

参考文献:

[1]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M].张西平,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9.

[2]王晓升.物化批判:马克思历史观中一个不应被忽视的方法论原则[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32(1):18-25,191.

[3]陈爱华.论霍克海默科技伦理观的理论逻辑[J].伦理学研究,2010(5):31-38,141.

[4]马皓哲.《神经漫游者》中赛博社会的规则重置:数字规训与价值危机[J].兰州工业学院学报,2024,31(5):126-131.

[5]威廉·吉布森. 神经漫游者[M]. Denovo,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

[6]张云驰,刘丹.《神经漫游者》中的物态化叙事与后人类文化[J].黑龙江工业学院学报(综合版),2017,17(6):143-147.

[7]Fair B .Stepping Razor in Orbit: Postmodern Identity and Political Alternatives in William Gibson’s Neuromancer[J].Critique-Studies in Contemporary Fiction,2005,46(2):92-103.

[8]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M].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

[9]杨雷.卢卡奇物化理论视域下的《我们》[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9):128-131.

[10]Mandal B ,Singh S .(Dis)embodied Labour?: Assessing the Body under Capitalism in William Gibson’s Neuromancer[J].American, British and Canadian Studies,2023,40(1):126-149.

作者单位:成都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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