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生

2025-02-25 00:00:00张艺一朱大凤
中学生天地(A版) 2025年2期
关键词:谷雨学校

MEMO 谷雨就像她平凡的十五六岁上空飘来的一朵云、一场梦。很多年后,她甚至开始怀疑谷雨是否存在,既期待能在异国的街头遇见故友,又害怕这经年后的重逢。

江潮生在给琴房落锁。老式的房门摇摇欲坠,她轻轻抵着把手,钥匙像鱼儿一样灵活地钻出来。这样机械性的动作她已做过无数遍,她忽然感到疲惫。她心不在焉地回家,她回想起了一个人。

她第一次见到谷雨是在学校长廊上。

学校请来乐团表演,江潮生满怀期待地坐在首排。太多人没听过音乐会,总在不合时宜的时段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乐曲开始显得有些滑稽。欣赏的节奏被打破,江潮生听得一阵烦闷,找准机会,悄悄溜了出来。走廊上出现的人影吓她一跳,走近才看清是谷雨。

谷雨一袭白裙,低头拨弄一把小提琴,看不清表情,听到人来只是正了正身子。江潮生有种被抓包的尴尬,她忘记自己有没有开口,这种羞赧的记忆她常常选择遗忘。只记得谷雨还是沉默不语,点了点头,就算一面之交了。

她后来了解到,谷雨是刚来学校的借读生。谷雨在班里张扬大方、侃侃而谈,说话时嘴角总会带着弧度,连语调也微微上扬,和初见时那个走廊上摆弄小提琴的女孩太不一样了。江潮生有时疑心谷雨在弄虚作假,那段时间她常常盯着谷雨,想从她脸上找出虚伪的蛛丝马迹。她被自己这种阴暗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永远不敢承认真正的原因:自己内向敏感,心里本攒着一股与同类惺惺相惜的劲头,谁料这个谷雨居然是个“社牛”,实在可恶。

直到在一次小组活动中,谷雨毫不犹豫地说出江潮生的名字取自《春江花月夜》,她才不再想这件事。什么都能作假,除了学识。江潮生听古典乐,平日总板着一张脸,像老古董,很少能和别人聊上几句。所以当谷雨主动找她说话时,她才那么惊讶。“我看到你的乐谱了。”她点了点江潮生的文件夹,“《月光》,贝多芬?”

江潮生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她知道只有学音乐的才会这么问。同题的还有一首来自德彪西,她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激动地发颤,轻轻把这个名字吐露出口。往后她兴奋得有些头晕,大概是谷雨选了贝多芬的《月光》,邀请她来弹一首组曲。谷雨是个强劲的队友,江潮生心想,和她组队,比赛名次不知道能上升多少名。

高一是江潮生最热爱音乐的一年,那时她天真,甚至想走艺考的路。但她理科好,父母总劝她安稳地学好文化课,艺考路太苦了。每到这种时候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待在自己的卧室里,她不想让自己的任何行为被解读为默许。她一个接一个地报名参加比赛,只为积攒那些微不足道的履历。

谷雨在这个时候恰如其分地出现了。虽然她们平时交集不多,但一旦走进了琴房,两个人就像焕发了新生。什么维瓦尔第、李斯特,什么印象派、浪漫主义,两个人你来我往、一拍即合。江潮生笑得脸有点酸,以往在学校一个月都说不出这么多话。

二人搭配颇有小成,不能说是完美,但曲风互补,在比赛中还是游刃有余。这种时候谷雨总是笑着庆祝:“潮生,我们做到了。”江潮生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笑。散场的脚步来来往往,人潮涌动,她忽然有些缺氧。

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太久,艺术生大多年少轻狂、盛气凌人。那天两个人谈论到目标职业,谷雨静静地听着江潮生对未来指手画脚,突然问了一句:“热爱能当饭吃吗?”

江潮生悚然一惊,终于开始审视自己和谷雨的差异。她回想起来最近学校里有传闻,谷雨要移民去维也纳了,那是一个真正充斥着古典与艺术的地方。江潮生没有当面和谷雨确认这条消息,她承认她在害怕一场终将到来的离别。她再也不能忽略谷雨拉琴时的乐声悠扬、自由从容。

谷雨总说她们两个是天才,但她知道自己是沾了谷雨的光,苦涩地默认谷雨是真正有天赋的人。如果在乐谱里,她就是那个锦上添花的延长号。她想到自己普通的父母,又想到学长学姐回母校时口口声声说“艺考是个无底洞”,最终长叹一口气。她明白这样的差异是无可避免的,她又觉得有点残酷,自己和谷雨也不过是高中生,而她已经意识到这种难以逾越的沟壑。

返程路上有条必经的桂树小道,平常她们都是怎样共同走过的呢?江潮生不记得了。总之那一天,在这段路上,她们第一次沉默不语。桂花香太浓了,熏得人眼睛干涩,江潮生在岔路口踌躇:“明天见。”谷雨没有搭话,她眼神飘忽,像一串凌乱的音符。

江潮生知道那代表着什么,第二天上学,她看见了谷雨空着的座位。她有点难过,猛地眨眨眼睛。她拥有一个太普通的青春。没有谈情说爱,没有挑灯夜读,没有乖张叛逆,甚至有些不真实。但钢琴除外,那是她离经叛道的唯一方式。不然为什么提到古典乐的时候,同学都会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她好不容易遇到了谷雨,算得上志同道合,但结局波折。如果成长路上总是这样起落,她能够承受吗?

江潮生无法回答,她无权定义未来的自己。她记得提到德彪西的艺术套曲《被遗忘的歌》时,谷雨好像说过,也许我们一生都要在遗忘和被遗忘中度过,我们也许算是一场中场休息。几个月后,她不再想了,这件事像回忆录、启示录、备忘录,轻轻地在江潮生的记忆里打下一个标记。

江潮生发觉自己很难想起和谷雨在音乐之外的交集,几年后她甚至开始怀疑谷雨的存在,难道学校长廊上的那一面是她们唯一一面?最后她决定不再纠结,无论如何那也只是昙花一现。

最后江潮生奋力备考,进入了和音乐毫不搭界的金融行业。这似乎合情合理,为了生活放弃梦想的人屡见不鲜,可这样的公式也能套用在她身上吗?她现在满世界跑,已经没空胡思乱想。

后来有一次她去了维也纳,突然想起有一个人曾微笑着和她提起《蓝色多瑙河》。她曾经也把这首曲子背得滚瓜烂熟。路上有一架公共钢琴,她凭着肌肉记忆弹出了前两段,后面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她放弃了,想快点结束这里的工作。她不太想遇到那个人,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立场重逢。她觉得记忆这样定格就足够了,她们之间的一切矛盾与争论都会被美化,或许再往后,这会成为自己的谈资。两个人充其量只是普通朋友,勉强能算上萍水相逢的知己。说不定那个人也早已将自己遗忘。她又在思考她会变成什么样,结论是难以想象。当年她觉得世界太大,自己渺小。现在她又苦恼世界太小,她疑神疑鬼地偷瞄每一个路人,又惊奇地发现自己根本记不住她的模样——当年太匆忙,连照片都没留下来一张。

她讶于自己松了口气,被遗忘竟然是件好事。她默默祝福谷雨幸福,她们已经不适合再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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