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楼事件始末(短篇小说)

2025-02-23 00:00:00佟掌柜
四川文学 2025年2期
关键词:吴老护理员老太

一 有人跳楼啦

依傍着花溪古镇的天蜀怡园养老院,与古镇的气息很是相似,每天都是风吹轻羽般的宁静。然而,天还没亮,一辆治疗车从天医楼被急速地推出来,打破了黑暗凝固的空气。

清晨时分,鲁智刚回到宿舍,将沾着季远航口水的蓝色抓绒夹克衫扔进洗衣机,手机就响了,护理部主任萧丽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鲁院,出大事了。院里都传开了,季远航凌晨时跳楼自杀,被送天医楼去了。我觉得吧,这事必须马上向您汇报。”

“跳楼自杀?!”鲁智吓了一跳,“这是谁在散布谣言,赶紧摸摸情况,尽快澄清此事,这要是不及时制止,影响太恶劣了。”

“好的好的,我这就安排人去摸情况。”

鲁智挂了电话,还没想明白传言因何而起,电话又响了。护理员曹慧的声音也充满焦急:“鲁院,吴爷爷不知道怎么了,起床后一句话不说,还将头往墙上撞。您方便时过来看看好吗?他就听您的。”吴硕昌清瘦孤独的身影跳进鲁智的脑海,他急忙打开护理部和长者家属互动群,见另一名护理员已将吴老撞墙和曹慧百般安抚的视频上传,吴硕昌的儿子看到视频后表示感谢,心下稍安。他从衣柜里随便拽出件灰色夹克衫,边穿边往外走。还没等下楼,手机又响了,是集团张副总打来的,说下周总部要来人视察,让他准备准备。鲁智心想,也没啥准备的,平时该做的都做了,但还是表示感谢。张副总跟他关系不错,鲁智明白他打这个电话不仅仅是告知他这个消息这么简单。

鲁智今年五十四岁,是天蜀怡园的院长。自打十三年前被天康养老发展公司聘用,他就成了一个异乡人。苏州、重庆、郑州,隔几年换一个地方,慢慢从一名普通管理者升职为院长。鲁智不大喜欢别人称呼他“鲁院长”,不过,这只是他个人的小心思,是说不出口的。当下社会称呼对方官职已约定俗成,似乎有一份尊重在里面。可约定俗成的东西,不见得适合任何人。鲁智之所以不喜欢这个称呼,是觉得自己的身份与普通人眼中的“官职”不太搭。他只不过是集团的一个高级打工仔。集团用他,看重的是他在工作中的细致与认真,看重的是他能常年一个人住在养老院职工宿舍,以院为家。一个人的成功和隐忍总是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在职场工作久了的人,都很清楚这点,鲁智更是心如明镜。从天蜀怡园第一天开始筹备,大到院内天综、天恰、天慧、天养、天医,五座楼的楼层设计与装修,小到电器、家具、老人用的餐盘,以及院内规章制度、管理、企业文化等等,鲁智不只借鉴苏州天府开办的经验,还视实际情况加以改进。他还找软件公司专门为认知症长者设计了一套专用导视系统,用四种水果代替数字进行定位。

从员工宿舍所在的天养楼到吴硕昌住的天慧楼,要路经院区的感官花园。围成篱笆墙的冬青,在晨光中泛出的昂昂绿意,让一夜没睡的鲁智精神一振。他想起当初园林设计师征求用哪种植物做篱笆墙时,他放弃了色彩续纷明亮的榆叶梅、金叶女贞、紫薇,偏偏选择了大叶冬青。鲁智见设计师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鄙夷,说,冬青不仅四季常青,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它代表生命。

园区内,除了几位老人独自慢慢悠悠地做着伸展运动,都在三五一伙地闲聊,就连平时打太极拳的一伙人也在交头接耳。鲁智不禁皱起眉头。他沿着长廊往前走,迎面走过来两手紧握着助步器横杆、一步一颤往前挪着碎步的刘奉贤。他嘴角抽动着问鲁智:“小鲁,干啥子去?”已是四月,鲁智见他依旧穿着冬天那身深绿色棉袄棉裤,胸前挂着劳模奖章。小风一吹,一股若有若无的臊气从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棉袄棉裤中散发出来。

鲁智避开他的问话,微笑着说:“刘爷爷,您老越来越精神了。”

“多亏你们照顾得好啊,要不我这把老骨头早化成烟了……”刘奉贤哭了。

他老伴郝凤芝用蓝布方格手帕擦了擦他的眼睛和嘴:“你看你,又哭啥子。”她见鲁智要走,拽住他的胳膊,指了指挂牌为华西医院老年医学中心的天医楼,神秘兮兮地问:“小鲁啊,那锤头怎么样了?还活着吗?”郝老太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就是“锤头”。她的儿子、媳妇、孙女,以及养老院内和她有过纠纷的老人,都可能被她称为“锤头”。鲁智知道“锤子”是四川方言,大致表达的意思也能理解,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到郝老太这儿就变成了“锤头”。

鲁智没反应过来“锤头”是谁。郝老太见鲁智没回答她的问话,又问了句:“那锤头没摔死吗?”

鲁智听她问“没摔死吗”,立刻明白郝老太指的是季远航。

鲁智说:“郝奶奶,季老怎么会摔死呢?他今早心脏病发作,已经脱离危险了。”

“小鲁,你可别瞒着了,这事能瞒住吗?天还没亮时,我看见那锤头站在窗台上没完没了地抽烟。我早就跟妹好说过,让她离哲学家远点,要不早晚得出事,看看到底出事了吧。”她干瘪的嘴唇来回翕动着,老人斑像伏在皮肤表面的虫子上下蹿动。

“郝奶奶,您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奉贤狠狠地瞪了老伴一眼:“你快给我闭嘴,瞎叨叨啥子嘛。黑灯瞎火的,你咋能看到老季站窗台上?”

郝老太撇着嘴说:“谁瞎叨叨,我就是看见了。他那屋的窗户大开着,一个黑影站在窗台上,烟头的光像鬼火似的,不是他还能是谁?我当时还想喊护理员去他屋看看,可又觉得,那锤头才不能自杀呢,他就是吓唬姝妤的……”

刘奉贤打断老伴:“你可别胡咧咧了,这事跟姝妤妹子有哈关系。小鲁啊,你郝姨没文化,啥也不懂,你别听她瞎叨叨,她是,是……哎,你快去忙你的。”

郝老太翻愣几下眼睛,说:“怎么没关系?那锤头就是怕姝妤跟哲学家好。”

鲁智一听,咋还扯出万姝妤和哲学家了,正想追问,却见刘奉贤用力推开助步器,狠命地跺着脚,生气地嚷道:“你再说,再说,我今天不吃饭了。”

郝老太闭上嘴,不甘心地望着鲁智。鲁智想,还是让护理员私下跟郝老太聊更合适,他得抓紧去看看吴硕昌,别再出什么事。正要跟刘奉贤老两口告别,萧丽打来电话,说,管万姝妤楼层的护理员向她汇报,郝老太一大早就跟她说,让她留心万姝妤,还说千万别告诉她季远航跳楼了。

护理员知道季远航不可能跳楼,若出这么大事儿,员工群早就得炸开锅。但听郝老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看见院长带几个人推着治疗车送季远航去天医楼,又觉得无风不起浪,所以赶紧向萧丽汇报。她还向萧丽反映了一件事,季远航确实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过,如果万姝妤不答应与他死后同穴,他就跳楼。

鲁智暗道,这怎么还真扯出跳楼的事了。这事儿可不能再这么传下去,再传假的也成真的了。他告诉萧丽,赶紧找护理员当面问清楚,季远航是在什么情况下说这句话的。

鲁智挂了电话,回想季远航来到养老院后的事儿……

二 季远航和万姝妤

季远航七十六岁,退休前是成都家和物业集团的总经理。他是疫情刚解封时来养老院的,刚来没几天,便将鲁智召唤到他的单人间。当时他坐在写字台前的沙发椅上,身穿白衬衫、笔挺的西装裤,脚上蹬着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要不是他的脊背微驼,满头银发,还真看不出他已耄耋之年。

季远航见鲁智进来,也没招呼他坐,大着嗓门说:“小鲁啊,这几天我在院区内转了转,你们这儿存在很多问题啊。”

鲁智摘下他整天戴着的遮阳帽拿在手里,说:“季老,欢迎您提意见。我们做得不好不够的地方,一定改进……”

季远航挥了挥手,打断鲁智的话,将桌子上早就准备好的标头印有“成都家和物业集团”的稿纸递给鲁智:“喏,我都写在这上面了。你回去好好看看,尽快拿出改进方案,写好后送到我这来。”

鲁智瞟了一眼稿纸上写得满满当当的钢笔字,说:“季老,您这字写得真棒,结构严整,遒劲有力。”

季远航愣瞪的细条眼睛眯了起来,双手往后拢了拢垂在额头的一缕白发:“小鲁啊,别怪我刚来就给你们提意见。当年我在集团当老总时,率先推行了内部分工逐级负责制,你想想那年月,哪有人懂这个。管理管理,管的是啥?是人!只要把人管服帖了,一切都好办。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好汉要提当年勇,而是希望你能将天蜀管理得更好。以后你要是遇到啥子不明白的,可以随时来向我请教,我也是养老院的一员嘛……”

还没等季远航说完,鲁智的手机响了。“季老,您看,我这儿又来事了。您的建议和意见我回去一定认真看。”

“好吧,去忙吧,别忘了尽快给我回复。”

鲁智接完电话回到院长室,将季远航给他的意见书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边看边琢磨,这老爷子提的意见还真特别。比如“地砖吸水率不达标”“地砖勾缝宽度不一致”“早餐的鸡蛋激素含量高”等等。鲁智就纳了闷了,要说地砖吸水率和勾缝宽度,可以通过肉眼和经验推断出来,鸡蛋激素含量高他又是怎么看出来的?至于“保洁员偷懒,将树叶扫在树的下面,而不是清理到垃圾箱”,这倒不是什么问题,是他要求保洁员这样做的。园区内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垃圾,将这些树叶扫到树墙下,是为了让它们自然腐烂形成叶肥。

鲁智拿着季远航的意见书来到院办,对当时还是办公室主任的萧丽说:“萧主任,你将这份意见书各个案,及时给季老回复。对于院方不能解决的问题,跟他好好解释。他提出护理员训斥老人在床上吃东西这一条,你抓紧去调查,看看是谁训斥老人了,这事必须在全院大会上提出批评,引以为戒。”

鲁智知道,季远航提出的这件事,虽然是小事,可一旦不及时制止,时间长了就会形成一种风气。护理员不尊重老人、怕麻烦的思想是最要不得的。谁知季远航对萧丽的回复并不满意,经常绘鲁智发短信或者打电话,对院内的工作指指点点。有一次,他竟然提出让鲁智将全体工作人员都找来,他要给他们上上课,以后都听他指挥。鲁智一听乐了,对季远航说:“季老,您以前也是领导,要是有人到您单位,要求您手下的员工都听他指挥,您怎么想?”季远航被鲁智怼得翻了翻白眼,气哼哼地走了。打那之后,给鲁智发信息的次数明显减少。

季远航和万姝妤的事儿,鲁智早有耳闻,只不过,他怎么也不相信,季远航会因此跳楼。

季远航住进养老院之前,万姝妤就是院里的名人,她有个绰号叫“万美人“。即使七十二年的岁月染白了她的头发,眼梢爬满了皱纹,却无法掩盖她犹如奥黛丽·赫本般的优雅气质。她高挑瘦削,腰板挺直,天庭饱满,眼睛很大,平素戴一副金丝框眼镜,偏爱穿旗袍。衣服虽然常换常新,但常年围一条失去光泽的暗紫色牡丹花纹的香云纱丝巾。

养老院里的时光说慢也慢,说快也快。慢的是一成不变的生活,快的是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在老人中传播的速度就像夏天的蚊子飞。有关季远航与万姝妤的传言,是从去年秋天的一顿早餐开始的。

天蜀为了老人们吃饭不排队,有相对安静的环境,食堂开饭的时间是按楼座错时的。季远航与万姝妤不住在一个楼里,季远航住天养楼,这里基本是单人间,价位较高。万姝妤住两三人一间的天怡楼,价位相对也低。那天,万姝妤的闺蜜要接她去成都玩。她头一天跟楼层管理员请了假,今天提前半小时来餐厅吃饭。谁知还没等她吃完饭,就听到有人惊喜地喊“姝妤,万姝妤,是你吗?!”

万姝妤循着喊声望去,没认出喊他的人是谁。

“我是万姝妤,您是?”

“我是季远航啊,你好好看看,我是季远航。姝妤,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刚才我看了你半天,开始还不敢认,可是你往后捋头发的姿势还和年轻时一样。这……真是老天最好的安排啊!”他说着说着,激动地抓住万姝好的手,贴住他的心窝。

万姝妤被他汗津津的手一握,有点恶心。她厌恶地挣脱开,不客气地说:“我不记得你是谁。”

季远航一怔,见周围的老人都在往这边看,往后退了一步。“姝妤,你真的忘了我了?你好好想想,上学时,我还送过你一管派克钢笔呢。”

万姝妤见他说得不像是假话,敷衍道:“我们找时间再聊吧,我朋友马上来接我了。”

“朋友?男朋友女朋友?你是要出去吗?我也跟你去。”

万姝妤皱了皱眉头,本不想再搭理他,但发现不少人瞟着这边,回道:“是婉蓉约的我,她的女儿开车,你跟着去不方便。”

“婉蓉,周婉蓉?她还好吗?没想到你们还有联系。”

万姝妤一怔,对季远航的敌意迅速减了几分。周婉蓉是万姝妤中学同学,季远航竟然知道她,看来确实很早就与自己相识。

万姝妤抱歉地对季远航笑了笑:“我真的走了,再见。”

季远航追着她问:“姝妤,你住哪个楼?哪个房间?等你回来我去找你。”

“还会遇见的。”万姝妤说完,逃跑似的走出餐厅。

鲁智想到这儿,心中不由一紧,难道老季和万美人真的有什么私情?若真如此,那可是院方的疏忽啊。转念一想,这怎么可能呢,虽然有的老人因为生命尽头就在不远处,比年轻人更敢爱敢恨,可是以他的观察,季远航虽然性格有点霸道,但绝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而万美人更是内敛温婉,怎么能弄到跳楼的地步呢?再说了,季远航明明就是心脏病发作啊,怎么郝老太非说看见他跳楼呢?

他再一次回忆今早去季远航房间后的细节,想起确实闻到了屋内有浓浓的香烟味,只不过当时着急救人,没有注意这点。他急忙给负责季远航楼层的护理员打电话,让他去季远航房间看看是不是有很多烟头,再回看下今早的视频,弄清楚季远航在发病前到底做了什么。

挂了电话,他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郝老太还说“那锤头就是怕姝妤跟哲学家好”?难道万姝妤和哲学家还有什么私情?季远航知道他俩的私情后因吃醋跳楼了?鲁智被突然蹦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明明看见季远航倒在厕所里,咋能想他真跳楼呢,看来是被传言带了节奏,他拍了拍脑袋,脑海中映出坐在轮椅上的哲学家。

三 哲学家其人

“哲学家”就是吴硕昌。他曾是某大学的哲学教授,今年八十九岁,他瘦小枯干,面色苍白,额头上的三才纹很深,齐耳蓬松的花白头发梳到脑后,右眉中间有一块浅疤。吴老患有认知症,刚住进来时,不仅常认错人,还只吃猪油拌饭。后来,通过他写给儿女和死去老伴的信件,院方知道他爱吃猪油拌饭的原因,是他幼年时常吃不饱饭,猪油拌饭是那时他吃过的最好的东西。

有些认知症老人发病时,常常闹着回家,或者哭着喊着要给家人写信。天蜀针对这种情况,特意在园区里设置了写着五路字样的公交站牌和两个老式邮筒。院方在征得家属同意后,安排专人为老人看信、回信。通过这样的方式,好几位长者的病情都有了好转,其中就包括吴老。他住进来一个多月,就开始吃一些蔬菜和水果了。他的女儿第一次在视频里见父亲吃面条,哭得稀里哗啦的,弄得鲁智和护理员的心里都不好受。对于四五十年代的人来说,将父母送到养老机构是要做很激烈的思想斗争的,见到父亲比在家时的状态好些,他们内心的喜悦就会冲淡后悔与自责。

吴硕昌平时很少与人交谈,常常坐在轮椅上,望着园区的篱笆墙发呆。别看他患有认知症,但他却能将轮椅操控得极溜,转弯、急停、转圈都不在话下。开始大家以为,他天天坐在轮椅上是腿脚不便。直到有一天,院里组织老人们玩玩具,他先是冷冷地在旁边看着,见老人们玩得开心,还流露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可当人群散去后,他突然站起来,捡起地上的玩具篮球拍了几下。这一幕恰巧被送完老人回来收拾玩具的护理员看到了。大家这才知道,人家哲学家坐轮椅,跟腿脚好坏无关。

鲁智在脑中搜索有关吴硕昌和万姝好的记忆,想起吴硕昌刚来时,的确有过二人的传言。

吴硕昌来养老院,带的生活用品很是简单,除了牙膏牙刷香皂剃须刀,几件换洗的衣服,再就是整整一大纸箱书了。他的书除了尼采、苏格拉底、叔本华、梭罗等人的著作,还有不少文学名著。听曹慧说,吴老拿这些书当宝贝,没事儿就拿出一本摆在轮椅的支架上,有时看得怒目嗔视,有时还默默流泪。也有一页书都不翻,就那么摆着的时候。后来有人私下议论,谁管吴硕昌借书他都不借,唯万妹好借书他才借,可见两人的关系不一般。鲁智听说这事儿,就让曹慧留意两人的交往。过段时间,曹慧向他汇报,根本就不是传言那样。吴老借书给万美人的原因是“干净,真看,还能提问题”,这是他无意中跟同屋的爷爷说的。鲁智将心放在肚子里了。他理解像吴老这种嗜书如命的人,最讨厌别人借书。

鲁智想到这,打电话给萧丽:“你那边问清楚季远航是在什么情况下,说要跳楼吗?”

“鲁院,我正在问呢,问完马上向您汇报。”

“多打听打听,再策略地问问万姝妤,她和吴硕昌的交往情况。”

“鲁院您放心,我觉得吧,我一定能打听明白。”“我觉得吧”是萧丽的口头禅,这丫头是院里招进来的第一批护理员,当初鲁智在院务会上提出由她担任护理部副主任时,全票通过。虽然有的人心中也有不满,却说不出口。那时,一位因骨折被医生宣判以后无法站立的九十岁老人,经萧丽照顾三个月,竟然可以下地走路了,这让已经放弃的家属和医生惊叹不已。打那后,医生经常将他的老年患者介绍过来。萧丽做护理员的两年间,收到的锦旗挂满了一面墙。她不仅对老人好,在护理员中也很有威望,大家都愿意跟她聊天。

四 季远航发病

鲁智刚挂电话,就见曹慧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吴硕昌从楼里出来。他正要快步赶过去,电话又响了,是季远航楼层的管理员打来的:“鲁院,我刚才去季爷爷的房间查看,窗台上的烟灰缸里确实有不少烟头。我又回看了今天凌晨的监控录像,季爷爷是3点40分起的床,先是喝了口茶杯里的水,然后吸了一根烟,可能觉得屋里有烟味,用手在空中挥了挥,然后拿着烟盒和烟灰缸来到窗前,将窗户打开。打开窗户后,发现有一个塑料袋挂在窗户上,他骂了句:‘什么屌人,乱扔垃圾,别让我逮若是谁干的。’边骂边拿来把椅子垫脚,站到窗台上将塑料袋够了下来。接着又吸了几根烟,在屋里转了几圈去了卫生间。我特意看了下时间,那时是凌晨4点07分。”

鲁智松了口气,他是4点12分赶到季远航房间的。昨天半夜,妻子给他发微信,说女儿才回来,还喝醉了酒,让他抽时间管管孩子,接着是几句抱怨的话。鲁智本来睡眠就不好,妻子的信息就像火上浇油。他盘算着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女儿通通话,告诉她,她妈这么多年一个人既管孩子又管老人的不容易,她得听她妈的话。他心里清楚,怎么说也绕不过老生常谈。姑娘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虽说这些年在金钱方面没亏欠她们娘俩,可在时间和情感上亏欠得就太多了。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他愿意在这儿一天当一年过?他在狭小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感觉自己的思想进入了死循环。迷蒙间,仿佛有一只硕大无比的黑蜘蛛悬浮于头顶,将他彻骨的孤独和惶然织成密密匝匝的蛛网,紧紧地缠住他。天还没亮,鲁智实在躺不住了,本想上完卫生间下楼活动活动,可还没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就听见不是很清晰的“笃笃”声。鲁智仔细聆听,声音响了几下就停了。他怀疑自己因为没睡好产生幻听,可又觉得不对劲,边琢磨那声音是怎么发出的,边循着声音的方向往房间的西北角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那声音像是用拳头在砸墙,他预感不妙,迅速穿好衣服下了楼。

五层的楼道里一个人也没有,偶尔能听到参差不齐的呼噜声。鲁智见东面倒数第二个房间有灯光,知道那是季远航的房间。这房间他来过多次,上次来还是临近春节的午夜,他刚开完总部的视频会议,突然想起开会前季远航让他过去一趟。鲁智觉得既然答应了,就去看看,要是季老睡了,他就回来。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季远航屋外,见灯亮着,刚想敲门,季远航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进来吧,我一直等你呢。”

鲁智不知季远航这次又要跟他反映什么问题,做好了听他长篇大论的准备。谁知季远航说:“小鲁啊,这大半年我没少折腾你,你别往心里去。今天我一直等你,就想看看你到底来不来。你季叔虽然老了,但不糊涂,能有你这样靠谱的院长,我就能安心在这儿安家了。”

鲁智敲了敲门,轻声喊:“季老,季老。”没听到回应,他就推门走了进去,见卧室的灯关着,卫生间的灯亮着,便直奔卫生间,发现季远航倒在门口,已经陷入昏迷。鲁智赶紧叫来值班的医生和护士,立刻给他输氧,以维持他的血氧饱和度。又喊来两个护理员,将他抬到治疗床上,然后几个人推着季远航直奔天医楼。

这一幕郝老太肯定是瞧见了,她说季远航站在窗台上,也不能说是子虚乌有。可是说季远航跳楼,纯属臆断。从她的口气和刘奉贤的举止来看,季远航和她之间一定发生过不愉快。那吴硕昌为什么也在今早发病呢?不会仅仅是巧合吧。鲁智越想越迷糊,好在季远航跳楼的事情已经澄清了,吴硕昌被曹慧劝出房间,估计在车站那儿磨一会也就将早上的事儿忘记了。

快到早餐时间了,园区里的老人明显多了起来。他们见到鲁智,都和他打招呼。还没等鲁智走到公交车站那儿,萧丽打来电话,鲁智没等她说话,说:“我现在在园区里,你来找我吧。”

“好,我这就去找您。”

五 捕风捉影的“风”

鲁智见到萧丽,着急地问:“季远航是怎么说他要跳楼的?他和万美人发展到何种程度了?万美人和哲学家又是怎么回事々哦,对了,郝老太和季远航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啊?”

萧丽掰着胖乎乎的手指头,笑着问:“鲁院,您一口气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

鲁智也笑了,说:“先说说,郝老太为什么说季远航是因为万姝妤与哲学家跳楼吧。”

“她造谣呗,刚才万美人同屋的奶奶跟我说,”萧丽学着奶奶的样子和腔调,“‘姝妤妹子是个好人,可郝凤芝那人不咋地,嘴碎得很,背后总说姝妤的坏话。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她和老刘头说,早餐时看见季远航给姝妤一瓶鱼罐头,当初姝妤说她不记得季远航了,可如今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老头子,你说,她那么好看,年纪轻轻就守寡,指不定有过多少相好呢。刘奉贤这人倒是不错,他就像没听见郝凤芝的话,将收音机紧紧贴住耳朵,摇晃着脑袋哼什么,想当初高卧隆中多清静,闲无事饮酒作赋把诗咏。’”

“听你的意思,郝老太完全是胡说八道啦?”

“那倒也不是,我觉得吧,郝奶奶这么说虽然是捕风捉影,但还是有点风。”

萧丽连说带比画,又将她和万美人楼层的管理员、万美人、华爷爷的对话讲给鲁智。鲁智知道,萧丽讲时加了点适合她口味的调料,但还不至于将西红柿炒鸡蛋变成土豆炖茄子。他通过分析和想象,大致捋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万姝妤与季远航重逢的第二天早上,季远航一直在食堂门口等,见姝妤来了,他默默地跟在她后面,看她拿完鸡蛋、桂花糕、小米粥、清炒小白菜,坐到座椅对面看她吃饭。

姝妤被他看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火不是,撵他走也不是;慢吃不是,不吃也不是。等她餐盘里只剩下几根小白菜,季远航说:“姝妤,昨晚我兴奋得一夜没睡。四十多年了,竟然还能遇见你,真是苍天有眼啊。我不能再错过老天给我的机会了,我想好了,以后我要照顾你,陪伴你,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季远航耳朵有点背,所以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引来许多老人或厌恶或好奇的目光,有几个人还悄声议论着。

姝妤“啪”地将筷子摔到桌子上,生气地说:“季远航,请你不要再这样讲。虽然我们曾经是校友,可是我真的对你没什么印象了,希望你自重。”

“姝妤,我不相信你不记得我了,你怎么可能把我忘了呢?”季远航激动地站起身,刚想拉姝妤的手,见姝妤的目光里充满厌恶和愤怒,叹了口气,“好吧,我不逼你,我们有的是时间,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

那天后,无论万姝妤吃饭还是遛弯,总会遇到季远航。他怕万姝妤不理他,总是跟她说一些她记得的同学近况,还有他年轻时的事。有一次,他无意中发现万姝妤患有白内障,就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她挂了华西医院的眼科特需专家号。并且在季远航执意要求下,还陪她做了白内障手术。自此,万姝妤对季远航的态度明显温和许多,但她很明确地告诉过季远航,她不会再嫁。

季远航有一台雅马哈KB系列的电子琴,能悉数演绎笙乐、琵琶乐、弦索乐器的音色,最重要的是,它的伴奏功能很强大,所以老人们偶尔在活动室自发组织歌咏活动,季远航都积极参加。去年春节前,院里要举办一场“贺新年歌咏会”,号召所有老人都出一个节目。季远航跟其他几个报名的老人商量,为了演出时达到最理想的效果,得提前排练。

那天季远航最先来到歌咏活动室。不一会儿,身着一袭藕色丝绒长裙,外披米黄色羊绒大衣,梳着宋庆龄发髻的万姝妤,跟戴着假发的郝老太并排走进来。假发是郝老太为这次春节晚会特意求万姝妤在天猫帮她买的。

老人们陆陆续续到齐,季远航宣布排练开始。万姝妤在大家要求下,第一个朗诵泰戈尔的《如果真是分离的时候》:

如果真是分离的时候,

请赐予我最后一吻。

往后,我在梦中吟唱着

追寻你远方的踪影。

情人啊,你可要常来光顾,

我的窗口,我冷清的窗口。

随着她的肢体动作,围在脖颈上的暗花长丝巾在胸前不停地飘动。在季远航特意为她找的《月光》舒缓轻柔的乐曲声中,她哀伤沙哑的嗓音令老人们沉浸在年轻时的回忆中。音乐声停止后,屋子里静了好几秒才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季远航拍的声音最响,目光跟随着万姝妤回到座位。

紧接着,冯爷爷朗诵了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他朗诵时,季远航并没有给他伴奏,而是凑到万姝妤身边低声说话。冯爷爷朗诵完,瞪了一眼还在聊天的两人,气哼哼地走了。

郝老太见他走了,问季远航:“我唱《红梅赞》,这个曲子有吧?”季远航不耐烦地斜了她一眼:“有,唱吧。”

红岩上红梅开

千里冰霜脚下踩

郝老太刚唱这么两句,电子琴就发出刺耳的声音,季远航大吼道:“停,停,别唱了,跑调了,这唱的什么破玩意,像被脚踩过的白薯,捡都捡不起来!”

他话音刚落,和刘奉贤同在一条巷子里生活过的华老头站起来,冲他喊道:“你个锤子,怎么说话呢,刘嫂子八十二了,唱这样很好了,你瞎说啥子么!妈的,我早看不惯你了,今天非削你不可。”

众人见华老头要动手,有的拉住往前冲的华老头,有的说季远航说话过分。万姝妤将丝巾撩到身后,说:“老季,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唱唱歌就是图一乐嘛,郝大姐唱得挺好听的。”

季远航见万姝妤也说他,脸挂不住了,将电子琴抱在怀里,骂咧咧道:“他奶奶的,你们都对,就我不对,我不说了,我走行了吧。”

还没等他出门,一个苍老的男低音从角落里传了过来:“智者说话,是他们有话要说;愚者说话,则是因为他们想说。”

季远航暗道,这是哪个王八羔子阴阳怪气地说话?转身回头,见坐在轮椅上的哲学家正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返身走到吴硕昌近前,抬起脚踢轮椅的轮子,骂道:“你个假瘸子,哪都有你呢!”

他曾听说吴硕昌借书只借给姝妤的事,在姝妤白内障手术恢复后,还看到过妹好读带有吴硕昌印章的《瓦尔登湖》,为此,他在微信中对万姝妤说:“姝妤,以后你想看什么书能不能跟我说,我给你买,别去老吴那借,别人闲言碎语的多不好。”万姝妤连回都没回,这让季远航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再见时问她:“我给你发的微信看到没?怎么都不回复下。”万妹妤用“我管吴老借书跟你有什么关系”的眼神眄斜了季远航一眼,说:“我不只管他借书,有不明白的还要向他请教。吴老的知识很渊博,思想也深邃。”季远航听妹好称吴硕昌“吴老”,还说他思想深邃,心里直反酸。但他想,吴硕昌已经八十九岁了,有时连人都认不得,万姝妤怎么可能跟这样一个老头子好呢?再有,他们住的都是两人间,也没什么私情的机会。但不管怎么,他对吴硕昌总有那么一点敌意。

万姝妤见季远航出言不逊,还踢轮椅,快步走上去挡在吴硕昌前面,说:“老季,你怎么能这样?“

季远航见万姝妤竟然挡在他前面,怒道:“你看他阴阳怪气的样儿,我踢他轮子怎么了?你心疼了?我不只踢轮子,我还踢他人呢!”他说着说着,又往吴硕昌跟前走了两步。

吴硕昌操控着轮椅往后倒出挺远,仿佛眼前的事跟他无关,冷眼看着屋里的一众人等,说“人生就是场没有意义的闹剧,每个人都是舞台上的木偶。”

万姝妤听季远航越说越不像话,往吴硕昌的身边挪了两步,厉声道:“你胡说什么?大家是来排练的,你这不是搅和吗。”

吴硕昌望着粉面含嗔的万姝妤,突然说了句:“真美,真美!”

季远航的火噌地蹿了起来,指着万姝妤说:“姝妤,你听着,我季远航发誓,我们生不能同衾,但死必要同穴。如果你敢跟别人好,我就跳楼!”

众人一听季远航说要跳楼,嘘声一片。这时,郝老太喊道:“大家听听,他个天杀的锤头,说出心里话了吧。说我唱得不好听,我看他就是想听姝妤一个人唱。我们在你眼里都多余。”她这一说,好几双眼睛都看向万姝妤。

郝老太的话让万姝妤手足无措。季远航听郝老太一嚷嚷,再看愣在那儿的姝妤,猛跺一下脚,走出屋去。

吴硕昌这时又冒出了一句:“你方唱罢,我登场。”

六 哲学家撞墙

鲁智大致捋清楚季远航跳楼传言的真相,心里有了底,但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弄清楚,吴硕昌为什么撞墙呢?虽说吴老有认知症,但近期很少发作。难道他听到季远航因为他和万姝妤跳楼的传言了?鲁智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不禁暗自腹诽,乱扯老婆舌的人真是太讨厌了。

“萧丽,还得麻烦你,去问问吴老同屋的王爷爷,吴老昨晚有什么异常?今早是不是有人跟吴老说什么了?”

“我觉得吧,肯定有人跟吴爷爷说闲话了,要不吴爷爷怎么会撞墙呢。“

“你别觉得,赶紧去问。我到公交站那儿看看。”

还没等鲁智走到公交站,吴硕昌突然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步两颠地向鲁智奔来:“光宇,光宇,我就知道你没死……”光宇是吴老小儿子,他一糊涂就喊他的名字。他的大儿子曾跟护理员说:“我爸从小就偏心,最疼我弟。”

鲁智小跑几步迎过去:“吴老,吴老,您慢点,我是鲁智。”

吴老抱住鲁智的胳膊,盯着鲁智的脸,目光闪亮又茫然地说:“鲁智?鲁智是谁?我不知道谁是鲁智。你是我儿光宇啊……你带爸回家,爸要回家。”

鲁智见他越发糊涂,拉住他的手说:“好,爸,我带你回家。”

吴老哭丧急躁的表情舒缓下来,他紧紧握着鲁智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鲁智,见曹慧还推着他的轮椅,对鲁智说:“儿啊,那姑娘对爸可好了,你得好好谢谢人家。”说完,招手喊曹慧,“玲玲,你看我儿来接我回家了。”

鲁智心中一酸,握着吴老的手紧了紧,他真希望自己能变成一棵冠若穹庐的大树,为像吴老这样的老人撑起一片没雨的天空。他问曹慧:“你知道吴老为什么犯病吗?”

“鲁院,我不知道啊。早上去查房时,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我喂他药他还配合着吃了。等我要出屋时,他突然说:‘我儿死了,我也不活了。’然后就开始撞墙。听同屋的爷爷说,吴爷爷昨天半夜接了一个电话,当时有些激动,可后来就没声了。”

鲁智听这话茬,感觉吴老犯病跟季远航的传言无关。吴老为什么一直念叨他的儿子死了呢?问吴老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只能等萧丽那边的消息。正琢磨着,手机响了,一看号码不认识,本不想接,可是铃声持续地响。

吴硕昌指了指鲁智的手机,说:“你担心什么,什么就控制你。”

鲁智一愣,瞬间明白了吴老的意思。暗道,这哪像有病的人。他按下接听键,“鲁院长,我是吴硕昌的大儿子,是萧丽主任让我打电话给您的。我知道我爸犯病的原因了,就怪我的侄儿。昨天他半夜喝多了酒,给我爸打电话要钱,我爸让他管光宇要,结果那小子说他爸死了。我爸一听着急了,挂了电话就给光宇打,光宇那时电话关机。本来我爸的思维就有问题,估计又钻牛角尖了。刚才光宇把他儿子臭骂了一顿。鲁院长,您受累,好好安慰安慰他,我这就过去,”

“孽子,孽子!都是债啊!我不回家了,不回了。玲玲,推我回去。”也不知吴硕昌是听见电话内容了,还是他自己想到什么,松开鲁智的手,坐回轮椅。

站在远处一直看着这边的郝老太见吴硕昌坐回轮椅,对老伴说:“老头子,你看看老吴,又犯病了,这肯定是知道季远航跳楼受刺激了。看小鲁牵着老吴的手,真像他儿子似的,”说到这儿,她长叹口气,“你说他撇家舍业的图个啥子嘛?”

“你说他图啥子?!要是没有像他这样的好人,我们的日子就更加难过喽……”刘奉贤说着说着,又哭了。

此刻,天蜀的每一寸角落都被温暖而舒适的晨光笼罩着。老人们陆陆续续地往食堂去,斑驳的人影、树影、花影纷乱交错,清脆的鸟鸣伴随着人们此起彼伏的问候声,汇成一曲晨曦的交响乐,引得篱笆墙上的冬青侧耳倾听。

责任编辑 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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