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中张若虚三重身份的诗意转换 与哲理探寻

2025-02-20 00:00:00鲁柯如
青年文学家 2025年2期
关键词:张若虚思妇春江

《春江花月夜》是唐代诗人张若虚的代表作,也是我国古代诗歌的瑰宝。关于此诗的创作背景主要有两种说法:其一,此诗是张若虚被贬谪到边疆地区后有感而发时创作的;其二,此诗是张若虚站在扬州南郊曲江边赏月观潮时创作的。无论哪种说法,都反映了张若虚对自然景色的热爱和对人生境遇的感慨。尽管这首诗在唐代并未引起广泛关注,但在明代以后逐渐受到学者的重视,并被闻一多誉为“宫体诗的自赎”。谭元春先生在《唐诗归》中也曾称赞此诗:“字字写得有情、有想、有故。”张若虚巧妙地将自己融入诗中,构成了绚丽美妙的春江月夜图,呈现了一幅蕴含深刻人生智慧和生活乐趣的画卷。

《春江花月夜》也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和深邃的哲理内涵,成为千古传诵的佳作。全诗共三十六句,四句一转韵,共九韵,每韵构成一个段落。全诗紧扣诗题的五种景物,以“月”为中心,以“春”“江”“花”“夜”为陪衬,逐一展开。全诗不仅在形式上突破了五言短篇的局限,采用了七言长制,而且在思想内容上超越了单纯摹山范水的景物诗,注入了对人生哲理的思考和对宇宙奥秘的探索。

《春江花月夜》以“江”为场景营造空间,以“月”为主体点明时间,空间、时间相互交错,幽雅深邃的春江月夜,江水如诗,月色如画,一幅朦胧缥缈的画卷就此展开。在这月光如水的夜色里,游子与思妇的情感交织,离愁别绪如同春江水般绵长;在这优美的篇章中,张若虚对人生哲理进行了探寻,彰显出一种超脱俗世的宇宙观,营造了一个空灵、寥廓、淡雅的境界。本文旨在探讨张若虚在这首诗中所展现的三重身份,即自然观察者、人生哲思者和情感抒发者,并分析其诗意转换与哲理探寻。

一、自然观察者:描绘良辰美景

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中对自然景色的描绘可谓匠心独运,开篇映题,勾勒出一幅春江月夜的壮丽画面:“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这里的“海”是虚指,江河宽广无际,仿佛与大海融为一体,景象壮美;一轮皎洁的明月伴随潮汐涌动而生,呈现出一幅雄伟壮观、海纳百川的画面。虽然说“生”也可以用“升起”的“升”代替,但是“升”只是一种状态,仅代表上升的动作,而“生”则蕴含着蓬勃的灵性和活力。明月与潮水同生共荣,自身光辉灿烂,同时又蕴含着浩瀚大海的气势磅礴。“生”赋予了月亮和潮水生动活泼的生命力,展现了月亮随着潮水涌动的生动场景,充满了动感和生机。明月如珠,伴随潮水涌动,波涛汹涌,气势磅礴的唐人气象在开篇两句便尽显无遗,初唐、盛唐的诗歌像一个个正值青壮年的男子,有屹立于天地之间气吞山河的气势。

“滟滟随波千万里”一句继续着开篇营造的宏伟的场景,月光照耀千万里之遥,每一处春江都在明月的朗照之中。接着,“何处春江无月明”一句则由实入虚,实实虚虚,虚虚实实,从有限趋向无穷,充分显示了“以孤篇压倒全唐”的气概。这个虚写告诉我们,本诗所写并不限于一己悲欢,而是要写宇宙天地间的大境界:月光普照千里万里,哪一处江水不在这明月的朗照之中?平常人大概也都曾站在月光下的春江畔,但我们并没有像张若虚那样立于宇宙天地之间,平常人也会发一些感慨,但那多是一己之悲欢,缺乏超越平凡通向普遍与无穷的能力。

接下四句“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写尽月光的皎洁。张若虚以画家的眼光捕捉到了春江夜景的细腻之处。春天的夜晚为何会出现“霰”“霜”?为何他看不见“汀上白沙”?他不直接去描写月亮,而是从嗅觉、视觉来侧面描写月光,虚实结合,营造梦幻朦胧的意境。银灰的月色,似温柔的画卷,将芳甸花林、浩渺江天乃至整个宇宙天地,尽数纳入其内。那如梦似幻的银光,犹如透明轻纱,覆盖了人间万物,使其披上一层朦胧空灵的韵味,宛如仙境,令人陶醉。诗歌行进于此,张若虚凭借其宽广的视野和丰富的想象力,构建出一幅宛如人间仙境的美景,世间罕见,置身其中,令人陶醉不已,流连忘返。

二、人生哲思者:思考宇宙与人生

说起“月”的意象,我们最为熟知的便是李白在《静夜思》中表达对家乡思念之情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或是张继在《枫桥夜泊》中通过月亮来营造凄清的氛围,展现孤寂情感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又或是王维在《山居秋暝》中用月来渲染清幽的氛围,以烘托悠然自得、闲适洒脱的情怀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世人写过这么多“月”,张若虚却偏偏不这么写,他写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只见江天一色,无微尘,只有一轮孤月高悬于空。面对这皎洁之月,内心同样皎洁的张若虚发出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追问,针对此问题,他思维并未受制于前人观念,而是呈现出创新见解:“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张若虚用月来探索宇宙的永恒,万物时刻运动变化着,而又是处于相对静止中,月亮恰恰正是这跨越时空中的“相对静止”,与瞬息万变的宇宙人生相比,成为永恒不变的坐标。

从古至今,无数文人志士紧密联系人生,探索着人生的哲理与宇宙的奥秘。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庄子·秋水》)的思考。庄子通过“小石小木”与“大山”相比,来说明宇宙无限而人的认识有限的道理,以表述人生的短暂易逝。后来又有“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阮籍《咏怀八十二首》其三十二)的叹息,用“人生”和“天道”形成强烈的对比,突出对生命短促的感伤。在悠悠的天道和无穷无尽的宇宙中,曹魏政权都在弹指一挥间,更何况个人呢。古人置身于永恒的明月、永恒的流水和永恒的宇宙之中,常常感慨人生的渺小和短暂。然而,张若虚却以独特的方式超越了这种想法,他敢于超越自我,创造出全新的意境。他不只观望和审视,还置身于人类生生不息的生命链条中,积极发问和回应。这样,人生的无限可能性就能与明月的常在相伴。每个人的一生都是短暂的,但人类的存在历久弥新。即使个体消逝,人类的传承仍然延续,这就赋予诗歌一种穿越时空、跨越古今的伟大魅力。

后面两句“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中的“待”“送”两字把月亮写得富有感情,为了见到它等待的人,可以年年长明不衰,生命迭代传承,江畔月华岁岁如斯。一轮独挂天际的明月,犹如在期待某人的出现,却始终未能如愿。在月光照耀下,只有大江奔腾不息,向远方流淌。在这里,“长江”隐喻着自然的永恒不变,而“流水”则隐喻着飞逝的时间和人类的更变无穷。无始无终的江与月,无情而永恒;有情而短暂的人,代代相因。一个角度看是易逝的生命,另一个角度看何尝不是另一种永恒?每个人都是被这个世界所等待的人,从个体的独一无二的角度来说,世界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你用你的方式去认识了世界,赋予世界以意义,因此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无比珍贵的。当你看到江上的月亮的时候,也可以认为,你正是那个被春江花月所等待的人。

伴随着江水的流淌,诗篇泛起涟漪,将诗意拓展至更为深邃的意境,透露出张若虚对生命流转和宇宙恒常的沉思。张若虚所传达的对人生意义、时间流逝和宇宙循环的深刻认知,超越了个人的情感体验,触及了更广阔的宇宙与人类存在的深层次关系。

三、情感抒发者:感怀远思归的人间真情

(一)思妇怀远图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如同一朵悠悠白云,游子缓缓离去,仅剩思妇独立于离别之地的青枫浦,满怀忧郁。今夜,何人乘舟漂泊于江湖?又在何处,有人在明月照耀的楼上深切思念?这是一幅何等凄美的画卷。诗歌虽只写“一片”白云,却不只一片,而是无数片孤独的、去留无意的、无情的“白云”。这与下联“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中用“谁家”这一不定主语来修饰“扁舟子”达到了异曲同工的效果,都是以强调个体的方式描写整体。人类无论是群体还是个体,都处于孤独的漂泊中。当张若虚以“谁家”“何处”的发问方式来表达时,实际上体现了一种互文性,他意图描绘的是一个普遍存在、无所不在的生命现象—离别。这也被视为一个永恒的生命课题。在我国古代,人们对离别有着深入骨髓的感悟,如“眷言一杯酒,凄怆起离忧”(李百药《送别》)。

接下来,“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这八句紧紧承接上句,再次借“月”细腻地表现思妇对游子的相思之苦。“徘徊”赋予月亮人的灵性,写出月游移不定的动态,它似乎也为思妇而伤心,对她怜悯,不忍离去,与其说是月的徘徊不如说是人的徘徊。游子想象着在明月楼中思妇“此时此刻”的离愁。此联上下句没有明确的人称,构造了两个人在“思念”中互为主体和客体的关系。同时,“妆镜”也隐喻着这样一层文化心理—“女为悦己者容”。这是《诗经》时代就有的传统,思妇如果看到了圆镜中的明月,应会梳妆起来,然而妆容所为何人?由此,游子对家里人的思念没有直接抒发出来,而是想象家人的孤寂和对自己的思念,从而表现了自己的孤寂。“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两句分别从室内、室外,视觉、听觉角度,明写明月的幽光如影随形,暗指思妇的愁思“卷不去”“拂还来”,无法排遣。“拂”与“卷”一样,都是比较轻柔的动作,水边月影可拂,而天上明月不可拂,帘可卷而月不可卷,思念越发深重。再听捣衣之声,在秋夜的江边回荡。由此读来,“处处相思明月楼”,虽在春夜,却包蕴着无限的秋意。此联春秋的对立转换,进一步模糊了诗歌主题中“春”的时间,“春秋”也隐喻了年复一年的岁月,从春江花月到春花秋月,使整个诗境涂抹得更加朦胧、梦幻,不知何地何时。

(二)游子思归图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昨晚夜梦中,目睹繁花凋谢于静谧的溪潭,惋惜春日已过大半,而游子还未能归家。随着春光渐逝,江水承载着最后一抹斑斓,月亮也即将从水潭西斜。那弯弯的月亮慢慢沉没,隐入茫茫海雾,使得碣石与潇湘之间的离人相隔越发遥远。在这月光皎洁的夜晚,不知有多少人能趁着这明亮的光芒归家,唯有那西斜的月亮寄托着无尽的离愁,洒满江畔的林间。在虚幻的梦境之中,虚虚实实,相互交织,花落闲潭,春光将尽,流水无情,落月西斜,而游子依然漂泊天涯,空余不能回家的凄苦。诗句前后意象形成鲜明的对比,春江—流春(春半)、花林—落花、明月—斜月(落月),春梦、落花、流水、斜月四种伤情意象既写出了自然界美好春光的流逝,也体现出对青春、幸福和憧憬的流逝之感伤。游子日复一日,夜夜望月思归,直至夜深月落,其思乡怀人之情至深。紧接着以“无限路”写游子与思妇天各一方,路途遥遥,相聚无期,表达了其有家却难归的无奈和相思之苦。叶羲昂曾言:“‘摇’字、‘满’字幻而动,读之目不能瞬。”(李攀龙《唐诗选》)最后写游子的离愁伴着月光,洒满江边的树木上。月光象征无穷无尽的离愁,月光和离愁交融,一个“满”字写出了愁思的深厚,将离人之情与月光交织,洒落在江树上,而在这月明之夜,总会有人乘着月色回到家中与亲人团聚,畅享久别重逢的幸福与喜悦。末句以此慰藉与希望冲淡了相思而不得见的幽怨,言有尽而意无穷。

综上所述,《春江花月夜》通过自然观察者、人生哲思者和情感抒发者的三重身份,展现了张若虚高超的艺术造诣和丰富的情感世界,这不仅是一幅绚丽多彩的自然画卷,更是一次心灵深处的触动。张若虚以细腻入微的笔触捕捉了春江、花、月夜这些自然元素中最动人的瞬间,将它们的美丽与哀愁、宁静与喧嚣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动人的画面。闻一多曾言:“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春江花月夜》以其独特的诗意转换和哲理探寻,成为中华文学宝库中的瑰宝,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去感受其中的美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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