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远行前,再去趟河边,站在桥上,看流水推送白杨、水杉、苦楝和房屋的倒影,最终汇聚成最原始的记忆,但水路曲折,只有乌鸫追赶着虚幻的黑影。
我们没有船,只能走陆路,更不知便捷的路线。
站在分岔口,抛一枚硬币,决定命运的走向,于是耗尽数十年,赶到河流的拐弯处,投掷坚硬的石头,试探水的深浅,水位疯长时,水闸开始泄洪,闪电般的水流,冲走腐烂的水草和漆黑的树影。
寻找乌鸫之时,几支灰黑色的羽毛,被水流冲到半空,又被压到水底。有河流的地方,就有草木和房屋,总会有一个人,站在对岸,隔着奔涌的水流,观看你追赶乌鸫的样子。
你的影子,如在水底,如在空中。
成片的苦楝和枫杨,矗立在通顺河的两岸,在雾气的擦拭下,蜕变成两条狭长的墨绿丝带。
河风掀起雾霭,白枕鹤和黑鹳,斜刺而下,剪水腾空,扎入岸边的香蒲丛,一支支晃动的褐色蒲棒,像膨胀的毛笔,在潮湿的雾气里颤抖地记录它们飞行的轨迹。
雾气逐渐消散,阳光豁然登场。
通顺河的水闸,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我对着澄澈的河面,临水自照,我笑了,笑得从容,笑得大胆,笑得舒畅。河风吹皱我的模样,我喜欢水中的自己,喜欢出门远行前镜面中的模样。
我勇敢地抬起头,注视着前方成片的苦楝和枫杨,凝视着蜿蜒的绿色河岸,俯视着藏在水草中自由游动的野鱼。
阳光覆盖在澄澈的溪面上。湍急的溪水涌上青石,倾泻而下,一股急流撞在坚石上,裂成了无数细小的水珠,像一束失手的箭镞,飞散而出,射向半空,又乖巧地歇落在水中。
溅起的水浪,激烈碰撞,吓到了在水中专心觅食的白鹭,它展翅惊飞,几片雪白的羽毛,从空中摇摇晃晃地飘落。它仔细地张望了一圈,没有发现敌情,便转身翩跹而下,站在溪石之上,继续啄食小鱼。
夜晚如期而至。皎洁的月色,投映在晃动的江面,在风的揉搓下,月影长出皱纹,慢慢地亲近我。摇晃的灯,挂在船中的桅杆上,像一颗蓄势待发的流星,散发着光芒,照耀着苍茫的夜空。
白鹭静静地蜷缩着身体,犹如一团纯净的雪,栖息在寂静的沙滩上,眯着眼,瞥见在江中行驶的夜船,继而看见桅杆上晃动的风灯,疑惑着:这是摇晃的钟摆在提醒我苏醒过来吗?
两个可爱的小孩子,坐在摇摇晃晃的渔船上。假使你站在远处观看,这条渔船恍如一片小小的、纤细的叶。
他们时不时用手轻轻地拨弄着水面上波动的光斑,光斑轻轻叩着手掌,感知着掌纹的深浅。他们迅速地收起竹竿,停下船桨,悠闲地坐在船中,依附在竹竿和船桨上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不约而同地滴落在水中,大的水珠正在制造波纹,小的水珠被光斑吞没,大水珠和小水珠最终会回归于水中。
他们得意地望着纯净的天空,看着向后退却的白云。怪不得没下雨,他们慢悠悠地撑开伞,原来他们不是为了遮雨,而是想利用伞当帆让船前进啊,膨胀的伞像一面轻盈的盾,在河风中剧烈摇晃,抵挡着流动的空气。
如果没有伞,没有竹篙,没有船桨,这条小船,会保持直线行驶吗?
这条小船会行驶到哪里呢?会停靠在快乐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