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视角下越南小说《水神的女儿》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摘要】《水神的女儿》是越南作家阮辉涉的代表作之一，该作品围绕主人公阿章寻找“水神的女儿”的奇幻旅途展开，途中阿章遇到了许多人和事，也遇到了真挚的感情。值得一提的是阮辉涉在塑造女性形象的过程中，不仅描绘了传统文化背景下的女性，也塑造了许多具有女性意识的女性人物，其中有追求自由的女性、有踏实贤惠的女性，也有逆传统、具有“反叛”精神的女性。本文从女性主义视角分析其中的女性形象，探讨她们在探寻自我主体地位的过程中展现的生存状态和独特的命运体验。

【关键词】《水神的女儿》；阮辉涉；女性主义；女性形象

阮辉涉是越南著名作家，以短篇小说、戏剧、小说和文学评论闻名。他1950年出生于太原，原籍河内市清池县。阮辉涉进入文坛的时间较晚，1986年首次在《文艺报》上发表短篇小说，1996年出版首部小说《小龙女》。此后，相继发表了多篇短篇小说，主题涵盖历史、文学、现代越南社会、乡村生活及工人阶级的生活。越南作协主席阮光韶曾评价阮辉涉，从1975年至今，再没有哪位作家像阮辉涉那样，深刻地改变了越南诗、文的精神面貌；直到现在，他仍是越南短篇小说的王者。与传统文学形式相比，他的作品为读者带来了既熟悉又陌生、既传统又现代的感受。阮辉涉以充满勇气和创造力的笔触，掀起了与传统艺术不同的艺术思维革命，他凭借坚实的文学功底和创作才华，在艺术思维方面进行了革命。

《水神的女儿》是阮辉涉的代表作之一，小说以阿章寻找水神的女儿为主线，描绘了阿章充满挑战而艰辛的成长之旅。在追寻的过程中，阿章遇到了多位女性，每个女性形象都展现了独特的特质，反映了越南社会中不同类型的女性。阿章奋力追寻的水神的女儿类似于天主教中的圣母玛利亚或佛教中的观音菩萨，在旅途中，水神的女儿形象时而模糊，时而具体，但始终是阿章的追寻梦想。在阿章的经历中，水神的女儿形象出现在多个名叫“阿凤”的女性身上，有时只是他想象中的模糊形象，这种神秘感指引着他踏上寻找神女和爱的旅程。最终，他从乡村走到城市最后走向了大海，这种开放性空间完善了小说的主题，呈现了追求善良和生命之美的人内心的孤单，对追寻爱情、逃离沉闷、劳累和局促生活的渴望，表达了作者寄予生活的反思和对青春的珍惜。

阮辉涉在《水神的女儿》中，通过对话、角色性格及关系的本质，塑造了性格各异的女性形象。有的活泼开朗、时髦前卫，却遭受爱情背叛；有的温柔可人、深沉宁静，体现传统女性美好；有的聪明绝顶，却矜持高傲，看不起世间万物。她们有的从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角色中挣脱，有的默默承受社会规则的束缚，有的对纲常礼教进行深刻反思和抵抗。这些女性形象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近现代越南女性的命运群像。因此，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出发去剖析其中的女性形象，对于洞察越南女性的生活处境和独特生命体验具有重要意义。

一、女性主义概念

女性主义起源于16世纪的法国，最早通过妇女解放运动的形式出现，旨在为妇女争取基本的社会和政治权利。早期的女性主义者主要关注女性在教育和法律上的平等权利。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在《女权辩护》中提出，女性应享有与男性同等的教育机会和社会权利。这一时期的女性主义运动强调女性作为独立个体的价值，反对将女性视为男性的附属品。进入19世纪，工业革命带来了社会和经济结构的巨大变革，女性主义运动也随之进入新的阶段。女性在工厂中承担了大量劳动力，但她们的工作条件和薪酬待遇远不如男性。这种不平等现象激发了女性主义者更广泛的抗议和斗争。她们要求经济上的平等，并希望在社会地位和政治权利上获得认可和保障。19世纪末，女性主义者在欧美等地组织起广泛的运动，争取包括选举权在内的基本公民权利。尽管取得了一些法律上的胜利，但20世纪初，女性主义者发现法律上的平等并未真正消除社会中的性别不平等现象。针对这一问题，女性主义者逐渐认识到必须深入分析和揭示性别关系中的权力结构，探讨女性在社会中的处境和地位。因此，她们从最初的争取法律权利，转向研究性别关系和性别权利之间的差异以及如何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平等，更加强调性别分析。

随着时间的推进，女性意识更进一步崛起，女权运动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在这一阶段，女性主义逐步演变为多个流派，包括自由女性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以及后现代女性主义等。尽管不同流派对女性主义的解读方式不尽相同，但其核心理念始终围绕性别平等与自由选择权的追求，力图冲破传统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压制。当女性主义和文学领域相结合时，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研究方向应运而生，这一批评视角着眼于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探索女性卓越的人格特质，为女性提供多样化的解读路径。

越南1986年推行革新开放政策后，越南人民的生活呈现出更开放、自由且多元化的状态，这不仅打破了越南的传统价值观，也促使其不断被重塑。作为反映现实的工具，文学亦随着社会发展变化而改革，文学具有的写实和关照性属性为女权运动的产生和发展起到了有力的宣传作用。尤其是迈入21世纪后，文学现代化的步伐显著加快，创作题材愈发丰富且多样化。当代越南文学更加关注个体的自由与解放，涌现出大量刻画新时代女性的作品。这些女性不同于传统的刻板形象，通常自觉、独立且富有能力。

这些作品不仅反映了社会变革的深刻影响，也为女性争取更多权利和自由提供了强有力的文化支持。通过这些文学创作，女性主义在越南社会中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为性别平等和女性自我实现提供了思路。

二、《水神的女儿》中的女性形象特点

（一）阿凤老师——传统社会中的自由女性形象

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意识的觉醒体现在她们勇敢地对抗男权体制，努力争取个人选择自由，追求独立自主的人格与实现自我价值。在阮辉涉的笔下，阿凤老师便是这样一个充满自由精神、智慧和决断力的女性形象。她经历了爱情的背叛，却依旧忠于自我，展现了一个新时代女性的独立与坚强。

阿章的学生生涯因学习成绩不佳而备受挫折，他的成绩一直排班级倒数，因而对学习丧失了信心。直到阿凤老师的到来，为他的青春和学习带来了转机。阿凤老师作为新时代的女性教师，从海外留学归来，青春貌美且时尚，性格活泼明朗，拥有丰富的知识和活力满满的课堂教学，成为阿章学业进步和心灵成长的指路明灯。她没有忽视阿章，教学耐心细致，传授知识的同时激发了阿章对经济学原理的兴趣和热情。

在一次课后的河边偶遇中，阿章发现阿凤老师正在掩面哭泣，她流露出情感的脆弱。尽管经历了爱情的背叛，她依旧保持着清醒的自我认识，她认为“背叛者也是好人，只是他们不敢面对，不敢牺牲，不敢坚定的选择”①。她向阿章提出了关于爱情的牺牲问题：“如果你爱一个人，你愿意为你的爱情而牺牲吗？”并且挑战他的勇气和对爱情的承诺。阿章毫不犹豫地将书包投入河中，又勇敢地破坏了甘蔗地的栅栏，以此作为答案回应她。阿凤老师对阿章的行动感到惊讶，她拥抱并亲吻了他，认可了阿章勇气，只留下一句“你要忘了那些可恶的经济规律”便结束了俩人对话。随后，她骑上摩托车帅气地离开了。虽然这只是短暂的邂逅，却深刻地影响了阿章，让他意识到生活的美好和值得期待，同时也启发他去追求更加自由和真实的自我。阿凤老师的离开使阿章深刻认识到：“生命是美妙的，生活是值得期待的。”阿凤老师的行为和选择挑战了越南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展现了一种超越传统观念的自由爱情观。她的故事是对个人情感的探索，更是对社会现状的反思和挑战。

阿凤老师以自己的方式，对社会的条条框框说不，坚守着自我的选择和理想。她为阿章的心灵播下了爱的种子，虽然她的身影渐行渐远，但她清醒独立的灵魂却深深地触动了阿章。在越南社会中，女性往往因传统观念受到限制，阿凤老师的行为透露出对此的不满，并努力突破固有的束缚。她对爱情的定义超越了常规，追求深沉且真挚的情感连接，挑战了社会对女性情感的刻板认知。面对人生道路上的种种挫折与挑战，阿凤老师并未选择一味地妥协或退让。相反，她以一句“不过如此”的感叹为慰藉，转身离开过往的困境，继续朝着自己心中的理想国迈进。

（二）小凤——传统社会中的传统女性形象

男权社会的文化背景中，女性的定位为依附于男性的边缘群体，其价值观和行为模式往往受男性意识支配。在越南，儒家文化在性别角色与社会秩序方面的塑造对女性产生了深远影响。多数越南女性顺从于命运的安排，承担着忠于丈夫、维护家庭和坚守婚姻的传统角色。小凤作为越南传统社会背景下的典型女性形象，她的生活和行为体现了传统越南女性的特质。

小凤出生于农村，性情温婉，纯朴且善良。她是家中的长女，日常包揽家中家务活，处理家中的大小事务，身上承载着传统女性的优良品质。她的生活似乎被既定的社会规范和家庭责任所束缚，但她的内心却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憧憬。在街头偶遇阿章时，小凤请他帮忙挑米到集市，并以食物和理发作为回报。当阿章在小凤家做短工时，她通过日常的行为来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她为阿章做饭、烧水，甚至担心他在劳动中受伤。这些行为不仅表现了她对阿章的关心，她的这些行为，不仅体现了对阿章的关爱，也揭示了她对男性的依存与对爱的渴望。她将男性看作生活的重心，认同女性应依附男性的命运，并心甘情愿地接受边缘群体的角色，她勇于追求、遵行着世人眼中“良家妇女”的使命。然而，阿章却因追求更广阔的世界而不愿被束缚。他感受到了小凤的爱意，但内心却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他认为“自己没有权利将自己的生命与小凤产生联系，一旦产生联系，他的生活和内心会像许许多多的家乡人那样被困住”，于是决定继续前行，寻找他梦寐以求的水神的女儿。小凤的爱虽然真挚，但在阿章的心中，却无法成为他停留的理由。离别的那天早上，小凤送了阿章一段路，她含泪对他说：“你去吧，你心意已决，我留不住你。请你好好对自己，即使只是为了让我减少痛苦。”话语里饱含着她对阿章的深情，透露出她对爱情的无奈和对未来的不确定。

小凤的形象，是传统越南女性在爱情和家庭中的缩影。她们以积极的行动努力博取男性的认可，这种根深蒂固的社会思维长久以来主导着女性的选择。与此同时，她们坚信自身的价值在于顺从男性、为男性服务，将社会赋予女性的期待逐步转化为个人行为的准则，并将传统的道德伦理内化为生活的行为规范。这些性格特征深受她们所处的现实环境和儒家文化中对女性规训的影响。小凤的身上体现着传统越南女性的性格特征，她的天真和美丽符合越南传统文化中对女性的期待。

在越南文化中，家庭是个体生活的核心，小凤对家庭的执着源于她对家庭的重视。她对待家庭生活尽心尽力，但在爱情中也展现了独立和坚强的一面，对待爱情忠贞不渝。她对爱情和幸福充满着渴望，但在面临分别时，保持着内心的清醒和独立，只能希望通过爱和宽容的心来缓解痛苦。小凤的形象是对传统越南女性角色的深刻描绘，也是对她们内心世界的探索和理解，她们不断契合社会对女性角色的认知，并逐步将传统的纲常伦理内化为自身生存的行为准则。

（三）凤夫人——传统社会中的“叛逆者”

凤夫人是阿章离开小凤继续寻找水神的女儿旅途中遇到的一位充满智慧的女性，她富有、聪明且高傲，是传统社会中的“叛逆者”。她拥有财富和智慧，她不羁的言行挑战着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凤夫人自诩为女权主义者，大胆嘲笑传统社会中的女性次等地位，她认为当代社会的传统秩序是一种“反民主”“低俗”“虚伪和充满暴力”的存在，认为女性应享有与男性同等的权利，包括性需求的满足，主动勇敢地正视自身的欲望需求。

凤夫人的家是阿章从未体验过的世界。她将阿章介绍给她的朋友们——那些漂亮、自信、受过教育且富有的女性。她们的谈话内容与阿章在家乡和学校所听闻的大相径庭，她们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欲望和需求，这让阿章感到既疲惫又困惑。在凤夫人看来，文化生活的核心就是“快乐”，而她所渴望的生活不过是“美食、甜言蜜语和性爱”。凤夫人的言行，无疑是对传统女性品德的挑战。她的生活哲学是“生活是一个逐渐消逝、一个享受的过程，仅此而已”，这种观点在传统社会中被视为一种颠覆，实际上更是在刺伤传统女性品德的一把刀，它显示了在一个充满变化和复杂性的社会中，传统女性的品德正在慢慢崩解。凤夫人作为一个中年的女性角色，她勇于挑战自我、挑战旧观念、挑战男性对女性固有的审美观，她的不羁言语体现了现代越南女性在追求个人自由与社会期待间的冲突。她的风流多情不仅是对传统束缚的反抗，更是对真实自我和情感的探索。

西蒙娜在《第二性》中指出，传统的父权文明要求女性保持贞操，男性则被公开承认有满足性欲的权利。在儒家文化影响深远的越南，对女性欲望的压制更是社会的一种默认规则。凤夫人没有选择成为封建礼教的牺牲品，而是在两性关系中追求自我的主动权和平等权。她和她的朋友们，通过坦诚的对话，表达自己的欲望和需求，挑战着社会对女性的期待和束缚。凤夫人对阿章的态度同样直接而坦率，她将他视为一种享受的对象，如同食物一般。她对阿章直接提出了身体的需求，她是一个现实的人，永远活得真实，为自己而生。她对阿章说：“生命是一个衰退的过程，一个享受的过程”，“我享受你，我看待你如对待食物一样”。她的这种态度颠覆了传统女性角色的形象，是对个人自由和真实情感的自我追求。她的生活经历和选择，与传统社会的观念格格不入，却呈现出了一种独特的人生体验，为现代越南女性在追求自我认同和自由的道路上提供了一种可能。

三、结语

综上，《水神的女儿》中的阿凤、小凤和凤夫人的女性形象，呈现了越南社会中女性在儒家文化与现代女性主义影响下的复杂形象。阿凤老师是拥有知识和自由的新一代自由女性象征，爱情的创伤没让她消沉，内心仍饱含着对生命主体性和个体自由的思量；小凤身上沉淀着传统的贤妻良母品质，但她大胆追求自己的幸福，在追求人生的过程中展现出独立且清醒的态度；而凤夫人和她的女性朋友们没有成为封建礼教的受迫者，她们在不断地展现着自身的平等主动权，体现了对传统社会的叛逆和对个人自由地与女性主体地位的追求。透过这些角色，可以看到越南女性在追求自我认同和社会平等方面经历的挑战与挣扎，可以感受到越南女性的生存状态和心理历程，感知她们在探寻主体地位的过程中展现的生存状态和独特命运体验。

在儒家思想影响下，传统文学塑造的女性形象多为贤妻良母，她们的社会角色被限定在家庭之内，而作为独立个体的需求和追求往往被忽视。父权社会对女性的道德约束和认知规范，忽视了女性的主体性。而该小说中从自由的阿凤老师到纯真的小凤，再到反叛传统社会的凤夫人，她们不依赖他人赋予的地位，而是通过自我实现，挑战传统观念，争取平等的社会角色，她们的人生经历反映了女性在性别结构中的觉醒和反抗。这些女性形象不仅丰富了越南文学的表现力，也反映了社会对女性角色的期待和定义的变化。随着社会文化的进步，女性问题逐渐受到关注，正确的性别观念和独立意识在女性群体中兴起，而只有女性群体真正开始正式关注性别结构中的不合理状态，两性平等之路才能走向正轨。

注释：

①笔者译，后文小说引文皆由笔者翻译为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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