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娘家所在的村,家家户户习惯种几株花椒树。花椒刚熟,粒粒饱满,密密麻麻,一簇簇色泽艳丽、红若丹霞。秋风习习,一阵阵花椒香气沁人心脾,弥漫了整个村庄。
花椒树平平常常,关中地区随处可见,是一种极易栽植、耐旱耐病、生命力顽强的灌木或小乔木。常在四五月开花,花细密,呈黄绿色,花落后便结出细小的花椒。多数农家院落与果园周边,常栽上花椒树,因枝丫有刺,如一道绿色篱笆墙,可以挡鸡阻犬、护圃佑园。
每次妻子回娘家,总爱摘几把花椒叶,洗净、晾干,揉进面里,鲜嫩微香。或是做臊子时,在菜汤里放几片,带有一丝花椒香。她采摘一些新发的花椒嫩叶,裹上一层和了鸡蛋的稀面糊,滚过油锅,炸至金黄,面酥而叶香,且香味独特,煞是好吃。妻子还爱做椒叶煎饼、椒叶锅盔……变着花样吃,细嚼慢咽时一脸满足。
关中人爱吃面食,妻子却不爱擀面,好在她喜欢摊煎饼。和面时,放入备存的花椒叶,说这样能提味儿。我不挑食,味觉也差,一张张煎饼卷了菜,根本吃不出来有啥差别。只有到了第二顿,才明显感受到不同——没吃完的煎饼放入电饼铛,烙得焦黄,吃起来果然不一样。
有一年国庆节,我从田里掰回苞谷,在院子剥完苞谷皮,忽然发现院前的花椒也熟透了。妻子从上而下,小心翼翼,躲开小刺,用剪刀把花椒剪下来;然后用苞谷皮搓成绳,将一簇簇花椒串起,能串一两米长。一串、两串、三五串……挂在房檐下,日头一天天晒过去,花椒粒也一天天变干、变皱,且融人了岁月的风味,似乎滋味更加厚重浓郁。此后,几乎每次做饭,妻子总取下一两簇花椒粒,过一遍清水。将锅烧热,倒人油,等油冒烟了,再转成小火。放人花椒粒,爆两三秒,用漏勺滤出来。接着,开始下葱、姜、蒜和各类新鲜的时令蔬菜。等炒出锅,上了餐桌,菜里偶见未滤净的花椒粒。咬着花椒粒,细细品,慢慢咂,既麻且辣,嘴唇和舌头一会儿就发麻了。一股股浓郁的麻辣鲜香味儿,会激活你的味蕾,让你胃口大开,能多吃两碗饭。
想起早些年,吃饭时我嫌拣花椒粒麻烦,总嘟嘟囔囔。丈母娘听说后,什么也没说。等冬天农闲时,她将铁锅烧得干热,擦了油,倒入花椒粒,不停翻搅,像焙辣椒一样,将花椒粒焙干,怎一个脆字了得——手一捏,就碎了。然后,把焙好的花椒粒倒人石臼,一下下杵成粉末,筛掉渣儿,装到调料盒里,送到我家来。看着一盒盒花椒面儿,我无比感动。后来知道花椒还是一味中药,有一定的药用价值,比如花椒泡水喝可增强人体免疫力,还可以预防感冒。我吃饭时再也不挑剔花椒粒了,也渐渐懂得了给一日三餐添几颗花椒粒的妙处。
几片花椒叶,是人间烟火美味;几颗花椒粒,是黄土地给人们平淡生活的馈赠。妻子曾对孩子讲,每年五六月,是采花椒叶的最好时期。这时候的花椒叶老嫩刚好,不论直接人锅还是晒干备用,都是香麻兼具。如果提前了,会少了麻:若迟了,又会缺点儿香。
除了做饭,妻子还会将花椒粒装成袋,挂在厨房门框上,说这样不仅吃用方便,还能防蝇、防蚁。夏天米、面易生虫,妻子按照她母亲的吩咐,在面袋旁放个花椒包,虫儿就销声匿迹了。这真是既省钱又实用的生活窍门。五月端午挂艾草、七月厨房放花椒……这是人们在过日子中总结出的生活智慧。
花椒历史悠久,古人认为花椒香气可辟邪,以花椒和泥涂壁,可使房内温暖、芳香。所以,西汉皇后所居殿名椒房,又叫椒室。史料还记载,花椒可用于祭祀,古人认为香气是给神灵的礼物。
我没想到的是,陕西尤其关中平原才是花椒的著名产地,且所产花椒更有名。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韩城县续志》载:“西北山椒迤逦……各原野、村墅俱树之,种不一,有大红袍……远发江淮。”文献资料大致勾勒出了花椒的历史,尤其被称作“大红袍”的花椒,听着名字就让人觉得喜庆。
花椒,从庙堂走进百姓厨房,给平淡的生活调味。花椒不仅是中国的特有香料,还位列调料“十三香”之首。
期待退休后,我也能在自家菜园里种几株花椒树,在“耕读传家”的牌匾下,边耕边读,过平淡的日子。等花椒红了,于粗茶淡饭中撒几颗花椒粒,或淋上几滴花椒油,让生活变得有滋有味;若再加上诗和远方,就真把日子过成了美的生活。
(选自《西安日报》2024年9月19日,有删改)
导读
“我”对花椒的情感有怎样的变化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