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阿姨退休后迷上了广场舞,而今却不得不离开舞队进城带孙女。好在城里小区每晚都有人结队跳舞,也能让她过把瘾。
天擦黑时,在厨房里做饭的倪阿姨透过窗户,见对面休闲广场有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拉来音箱,立支架,卡手机,调试蓝牙。等儿子儿媳回来,倪阿姨说:“白天你们上班挣钱,我全心全意带孙女;晚上孩子交给你们,时间就是我自己的了。”言下之意想下楼乐和乐和去。
儿子儿媳知道老妈爱跳舞,很是支持,只是叮嘱不要跳得太晚。他们还说此前因为广场舞噪声太大邻里闹过矛盾,到现在双方见了面还跟乌眼鸡似的。倪阿姨应了一声,乐滋滋下了楼。
倪阿姨来得早,白炽灯下,只有七八个人正随着音乐扭腰摆胯。那个带音箱来的大姐在队伍最前头做示范,倪阿姨凑到她左侧站定,随后跟着节奏抬手移步做起动作来。
大姐说:“看着眼生,新来的吧?”
倪阿姨转脸见那大姐目不斜视只管手舞足蹈,不由问:“您在跟我说话吗?”大姐扑哧一笑:“不然还能是谁?”
倪阿姨心说这人真有意思,倒也爽快,跟自己对脾气,不由心生好感。这位姓吴,人称吴大姐。她说,早就留意到对面三楼窗口有人晃来晃去,认定倪阿姨是喜欢跳广场舞的,正念叨怎么半天没见人哩,这不就来了。
队伍这时已聚集到三四十人,自动横成行竖成列,沉浸在跳舞的欢乐中。大约十多分钟后,吴大姐忽然停止动作,拍了拍倪阿姨的胳膊说:“走,我跟你说点事!”两人在广场边僻静处的石凳上坐下,吴大姐说,“我看你是个广场舞好手,我们这边准备组队参加区里的广场舞大赛,正少个人,你来不来?”
倪阿姨满心欢喜连声答应:“来呀来呀!正遗憾错过了我们县的全民健身大赛呢,没想到你这又补回来了!”
事情说定,吴大姐将倪阿姨拉进广场舞大赛微信群,又嘱咐她等会儿留下来集中训练。
广场舞九点半准时结束,吴大姐专门向队友们介绍了倪阿姨,随后根据参赛曲目,指导大家一招一式反复练习动作要领。为了表演效果,吴大姐还特意将音箱音量调大。
没想到练了不到五分钟,伴奏戛然而止,喇叭眨眼变成了“哑巴”。吴大姐急忙检查设备,倪阿姨也热心上前帮忙,先将所有线路重接一遍,不管用;又关掉全部设备重新启动,还是不行;最后又调试蓝牙,换另一部手机重连,可是均不见效果。大家只好先回家了,临走都说这只旧音箱该扔了。
吴大姐第二天将音箱送去维修,结果好好的一点毛病没有,修理师傅说估计是哪个操作环节上的问题。果不其然,当晚充足了电的音箱满血复活,声音听上去更悦耳更震撼,可进入集中训练环节,音箱又卡壳了。
“真是活见鬼!这是存心不让我们排练哩。”吴大姐伸手拍打着音箱外壳,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最原始的办法让音箱“起死回生”,可是没用。
倪阿姨忽然想起儿子小刚精通电子产品,便回家求助。小刚上网搜了一下说:“现在有种‘反广场舞神器’,只要对准播放设备打开按钮,音响就会瞬间哑火。”他把网上的图片展示给母亲,说这种“反广场舞神器”外形酷似手电筒,可以在一定距离内阻止使用蓝牙音响。
倪阿姨似懂非懂地不住点头:“谁这么缺德,还不让老年人跳广场舞了?”
儿子耸耸肩:“这个网上可搜不到。”
儿媳凑上来插话说,这怕是迫不得已吧,音箱晚上太吵了,对有睡眠障碍的人、做作业的学生,还有上夜班的这些人来说就是折磨。半个月前,有个年轻业主搬来一只大功率音箱,在她们跳广场舞时循环播放哀乐。没想到大妈们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吵的吵骂的骂,甚至动起手来。年轻人毫无招架之力,护住被扯烂的上衣,拉着音箱落荒而逃,再没敢露头。这招不灵,反对跳舞的人就去找物业、找警察,甚至在地面写字咒骂,可这些都没奏效,情况反而越来越糟。大妈们不但延长了活动时间,还将小喇叭换成大音箱……
倪阿姨心直口快:“这样针尖对麦芒可不好,有空我劝劝他们,退一步海阔天空。”
说干就干,她约吴大姐在小区便道溜达,告诉她音箱“失声”的真相。吴大姐一听喊了起来:“原来有人背后捣鬼,难怪找不到毛病!”
倪阿姨让她先别急,随后像是不经意地问:“大姐,你说我们跳广场舞为的是啥?”
吴大姐随口应答:“还能为啥?我运动,我健康,我快乐。”
倪阿姨笑着点头:“跳广场舞本来是件健身、开心的好事,如果处理不好邻里关系,好事就会变成窝心事。您刚才也说了,大家聚一块就图个乐呵。我听说每次闹别扭最后您都占了上风,可是您开心吗?”
吴大姐咂咂嘴,摇摇头。
倪何姨趁机劝说,跳舞不是为了惹气斗气生闷气,应该换位思考,推己及人。“把音量调小吧!就像跳广场舞,后退,是为了更好地前进。”倪阿姨诚恳地劝说。
晚上队友们再次齐聚广场,出乎倪阿姨意料的是,音量非但没降,反而比往日更大,就像存心跟谁过不去似的。倪阿姨贴在吴大姐耳边喊:“说好了调低音量的,这是怎么回事?”
吴大姐抬手示意不要声张,露出几分神秘:“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你这样做不是故意制造矛盾吗?”倪阿姨十分不悦。
吴大姐却微笑着表示不碍事,她会把握分寸,又说自己有点事过会儿回来,请倪阿姨代为领舞,然后离开了队伍。
过了大约一刻钟,音箱再次变成了哑巴。吴大姐忽然出现了,不过这次她没有着急,反而胸有成竹地告诉大家,音箱会很快恢复正常。她将倪阿姨拉到一边,悄声说:“刚才我去捉‘鬼’了,真没想到会是这样。”说着播放刚录的手机视频。
倪阿姨看着看着眉头锁得越来越紧,随后气呼呼地转身往家跑去。上了三楼来到儿子的房间门前,她听到儿媳在里面说话:“别再用那个‘神器’了,我总觉得不像正人君子干的事。”
“忍气吞声就是正人君子吗?只要它音箱声音太吵,就一直用!”儿子口气坚决。
“可妈也在跳呀,这么做你不觉得良心不安?”
“这不是没办法嘛,妈肯定理解。”
倪阿姨听明白了,鬼竟然出在自己儿子身上!她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敲门。
儿媳开门见是她,吃惊地睁大眼:“妈,您怎么……回来这么早?”
倪阿姨没有回答,指着儿子手中的“手电筒”平静地问:“说吧,到底咋回事?”
儿子小刚涨红着脸说:“妈,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原来,小刚夫妻都是教师,每晚哄孩子入睡后还要加班备课写教案,可外面的广场舞噪声让他们难以集中精力。对小刚的干扰更加明显,由于生活节奏被打乱、加上几次举报无果,小刚甚至患上了轻度的神经衰弱。得知有这么个“反广场舞神器”,他毫不犹豫买了一个,效果立竿见影,还避免了直接冲突。
倪阿姨理解儿子,可还是责备他用这种方式欠考虑,她劝儿子别再这么干了,一切由她处理。她心想,吴大姐处心积虑,明摆着是想泄私愤,得想个法子化解,避免矛盾升级。
返回广场后,倪阿姨注意到,“神器”被自己制止后,音箱恢复了工作,只是音量明显降低许多。见到吴大姐后,她开口便替儿子道歉,吴大姐反而难为情地说:“其实该道歉的是我。”弄得倪阿姨一脸困惑。
吴大姐说,她本来打算让步的,可后来一想,不明不白就妥协不符合她的性格,必须揪出幕后黑手,否则很难气顺。她了解到“神器”在使用时会发光,因此故意再次放大音量来“钓鱼”,果然拍到了“神器”的位置,捉住了鬼——竟然是全小区有口皆碑的小刚。这让她很是震撼:连这么优秀的人都反对,肯定是自己太过分了,于是反省自身,主动将音量调到勉强能听到。
这时,有个舞友提出,音量太小氛围出不来,死气沉沉没激情。吴大姐解释说:“凑合一下吧,有声音总比跳不成强。”另一个舞友坦言:“其实,也不是非得把音响弄那么大声,能听见就好。”这个舞友还说,自从和小区住户干了一架,每晚跳舞都感觉有好多双愤怒、责备的眼睛暗中盯着自己,弄得心里疙疙瘩瘩的。现在音量小了,那种不安和亏欠也没了。
又一个舞友接话:“要是在以前,你这番话我恐怕一句也听不清。现在音箱不吵了,连标点符号都能听出来。”引得大家一阵笑。
还有人提出也可以戴着耳机跳,吴大姐第一个反对,她试过,戴那玩意一是耳朵眼胀得慌;二是会一不留神掉下来;三是时间一长整个脑袋都嗡嗡响,总之别扭得很,还不如放低音量呢。
讨论过后,吴大姐提议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自明天起缩短时长、调低音量,重塑广场舞队好形象。
次日,吴大姐像往常一样提前在广场做准备,一辆轿车停在广场边,下来两个人往下抬一只大纸箱。其中一人吴大姐认识,是小刚,心里不由打了问号。两人径直来到吴大姐跟前,放下箱子,小刚满脸笑意拍拍地上的旧音箱说:“吴阿姨,这个音箱可以淘汰了。”
吴大姐立马警惕地问:“小刚你什么意思?”
小刚忙说:“阿姨别误会!您看,我给你们广场舞队搞了套新音箱,连专业的音响师我都给请来了,待会儿现场操作培训。”小刚解释,这是他跟街道文化站申请来的一套定向音箱,发出的声音就像手电筒光束一样,只在前方一定角度内能听到,区域外的人不受干扰。也就是说,定向范围内,舞者不必担心噪声扰民,可以尽情尽兴跳广场舞了。
音响师点点头,开始组装调试音箱。吴大姐高兴地拍起了巴掌:“小刚你想得太周到了,这才是真正的‘广场舞神器’,老姊妹们还不定多开心呢。阿姨刚才还差点误会你,谢谢谢谢!”
“不用客气。就算为我们打造和谐社区,建设文明小区做点贡献,也弥补我之前的过失,表示一份歉意吧。”
倪阿姨此时也到了现场,听了两人的对话后说:“都说噪声难治理,矛盾难调解,我看呀,鬼就出在当事人双方缺少必要的交流沟通。将心比心,相互理解包容,一起想办法,鬼就自然消失了。往后,‘劲舞’变‘静舞’,邻里和睦安定团结。多好啊!”
一个月后,吴大姐率队参加区广场舞大赛,接触到街道文化站的人,这才得知那个“广场舞神器”是小刚自己掏钱买的,为的是息事宁人,邻里一家亲。最后队员们一合计,将钱凑齐,吴大姐再用微信转给了倪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