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母亲还在

2025-01-15 00:00:00南在南方
读者 2025年2期
关键词:喊一声遗物针线

母亲去世这件事,很长时间都被我深深埋在心里。有一阵子,每当下雨或者刮风的时候,我总有一个念头冒出来:我的母亲还在,她只是在外面忙活,等天黑了就会回家。

小时候,母亲总在田地里忙活很久,她没回来,即便天黑了,我也不许任何人关门,执拗地站在门口等她。着急了就大声喊:“妈妈!你回来了吗?”有时,她会响亮地回应,我就会奔过去,接过她手中的农具;如果没有回应,我就继续等。

小时候,只要我一直等,母亲就会回来。如今,母亲却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沉寂于荒野之中,小小的土丘看上去是那么突兀。

前些年,母亲在老家,我在城里。摄像头还没普及时,我就在老家装了摄像头。每天早上,我都会打开摄像头看母亲。

她坐在客厅的矮圈椅上,喝水、吃药,或者看向远方。我喊一声“妈”,她抬起头,看着摄像头,认真地答应过后,问我吃过早饭没有,冷不冷、热不热,我一一作答。

我回家时,会睡在母亲身边,事无巨细地照料她。扶她起床,给她穿衣、穿鞋。

夜里,母亲总把我叫醒,说我的肩膀、脚脖子露在被子外头,她想拉一拉,但是翻不了身。

还有一天早上,我蹲下来给她提鞋子时,母亲看见我有几根白胡子,她感叹说,记忆中那个光屁股的小孩儿,怎么都白了胡子呢?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我的下巴……

母亲在的时候,每年我都会回老家几次。母亲走后,每年我也会回去一两次,只不过再也无家可归,只能去她的坟头看看。

每次去的时候,我轻轻叫一声:“妈,我回来了。”走时喊一声:“妈,我走了。”我蹲在坟前,语气平静地跟她说话,有时候还会唱她喜欢的歌。

“不要在我坟前哭泣,我不在这里。”这是一首古老的美国歌曲里的歌词,就像是母亲对我的叮咛。

母亲走后,我每次回家都会带走一点儿她的遗物。

第一次带走的,是她的老式针线夹子,里头夹了各式各样的鞋样儿,大人的、小孩的,敞口的、松紧的,有浅口单鞋的,也有低帮棉鞋的。恍惚间,我好像看到母亲正在纳鞋底,针有点儿涩,她不时拿起来,用针头在头发里划一下。

第二次带走的,是母亲的梳子,上头缠绕着她的一根头发。

我曾看过比利时一位作家的文章《我如何清空父母的家》,很受触动。作者是独生女,父母离去之后,她回到家里,细细地查看他们留下的遗物:情书、饼干盒子,还有留着母亲笔迹的餐巾纸。

“1983年3月2日,闲谈馆,奥尔良。”“1983年6月18日,布鲁日,抒情酒馆……”

那些陌生的地名、陌生的桌椅,曾有过她父母的痕迹。“父母离世后,我有那么一刻会萌生出一种莫名的解脱感,羽翼顿然一轻,天地我独翔。但片刻之后,虚幻的自由让人虚脱,一转头,又见到父母亲身后的遗物,那沉甸甸的包袱,统统回来了……”

这样的感触,我也有。母亲的遗物,除了几个陪嫁的木箱,就是用了一辈子的桌椅、农具、厨具,以及没用完的针线、布头。

针线夹和梳子,被我带到了武汉;一个花样子,被妹妹带去了西安;几个盘子,则被弟弟小心翼翼地捧回南京。

我们兄妹三人,每人都有一个母亲,我们不约而同地带着她到处旅行。从此,母亲也好像分成了三份,我们用各自的方式,爱着她、念着她,彼此却秘而不宣……

母亲不在后,对她的想念,不能声张,只能深深地藏在心里,就像松鼠找到松子后,得先小心地把它藏起来一样。

我的心从此就藏了“松子”啊,好像什么也不缺,好像母亲依然活着,而我也依旧有人可以盼望和依偎。

(朵朵摘自《婚姻与家庭·家庭教育版》2024年第8期,陈曦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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