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瓷器起源相关问题初探

摘 要：原始瓷是成熟青瓷的前身，其起源问题的研究对于探索瓷器发展史及制瓷手工业技术演化，乃至早期文明史等均具有重要意义。本文通过对最新考古发现和已有研究成果的分析，认为夏时期已经产生了原始瓷，早期原始瓷应有环太湖地区、晋江流域、长江中游地区、浙南闽北地区等多个产地。原始瓷的起源与早期文明演进过程息息相关，是社会再发展的产物。原始瓷的起源具有多元一体性，其与印纹硬陶有着直接关系，浙南闽北地区的可能与泥釉黑陶有关。

关键词：原始瓷；起源；文化因素； 地域特征

瓷器是中国古代手工业的一项重要发明，从起源到成熟经历了漫长的时期。随着全球化进展，中国瓷器广泛传入域外，从文化、技术、资源等方面深刻影响了世界，瓷器也由此成为中国的一张靓丽名片。作为成熟青瓷前身的原始瓷是早期社会复杂化进程的产物，其起源研究关系早期文明起源、早期手工业生产，是十分重要的考古学研究对象。

原始瓷器是以瓷土作胎、器表施灰釉或土釉等人工釉，烧成温度在1 100 ℃左右的瓷器。较之成熟瓷器，其整体性能均较为原始，处于瓷器发展的初始阶段，故称之为原始瓷器^[1-2]。自20世纪七八十年代起，相继有学者对原始瓷的起源问题进行探讨，原始瓷器起源于商代已成为当下学界共识^[3-4]。近年来，随着浙江东苕溪流域、福建泉州、江西鹰潭等地夏商原始瓷窑址的发现，学界关于原始瓷的起源时间有了新的认识，有学者依据浙江东苕溪流域原始瓷窑址的材料，提出了原始瓷起源于夏晚期的观点^[5]。新的考古发现的增多，新的研究材料的出现，为我们深入研究原始瓷器的起源与产生等相关问题提供了新的契机。

1 关于新石器时代的“原始瓷”问题

“原始瓷”在发现之初因器表挂釉，且在烧成温度方面与印纹硬陶区别不大，故冯先铭等学者又称其为“釉陶”^[6]。“釉陶”这一定名并未得到学者的一致认同。安金槐曾指出，“釉陶”为“用陶土作胎的陶器表面涂上铅釉，在低温中烧制而成的带釉陶器”^[7]。“釉陶”与“原始瓷”在胎土、烧成温度、吸水性等方面均存在较大差异，显然二者为两个明显不同的概念，其后古陶瓷研究者逐渐把二者区分开，将“釉陶”特指西汉以后出现的低温铅釉陶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有学者认为早在新石器时代①①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中国考古学·新石器时代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对新石器时代的分期采用早期、中期、晚期、末期四分法，以公元前5000～前3000年为新石器时代晚期，公元前3000～前2000年为新石器时代末期。所谓新石器时代的“原始瓷”材料甚少，也未有定论，没有再细为分期讨论的意义和必要，故本文统言新石器时代晚期。原始瓷就已出现^[8]，其立论依据是在一些新石器时代遗址中曾出土有相关器物。在讨论原始瓷起源之前，有必要对早年考古发掘中部分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出土的所谓“原始瓷器”进行辨析，该时期“原始瓷器”出土材料甚少，仅在属于仰韶文化、龙山文化的几个遗址中有所发现。据笔者统计，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原始瓷器残片如表1所示。

东下冯遗址出土的原始瓷器残片与成熟青瓷相比，胎质较粗、有气孔，体现出器物的原始性。东下冯遗址还出土一件绿陶折沿罐口沿残片（图1f），为“敛口，方唇，折沿，折棱内凸，束颈，素面”；该残片为青灰色胎，胎质较致密，表面可见青绿色光泽，发掘者认为“烧成的温度较高，吸水率小，标志着由陶向瓷的过渡”^[10]。无独有偶，山西闻喜冯家庄遗址也出土有类似绿陶折沿罐残片，残片青灰色有光泽，折肩，腹内收，饰多道弦纹与竖篮纹，简报认为该残片类似原始釉陶（图1g）^[11]。浙江吴兴钱山漾遗址出土的黄褐色釉陶残片出土于钱山漾遗址第一、二次发掘的上层遗存，其在纹饰等方面与不施釉的印纹陶相同，二者是共存关系^[12]。钱山漾遗址上层属马桥文化，已进入青铜时代。

除此之外，河北正定南杨庄遗址曾出土有原始瓷小罐残片，胎土为高岭土，器表带釉，质地坚硬细腻，火候高，吸水性差（图1h）^[13]。丁清贤《试论中国瓷器的起源》一文曾据此并引发掘领队唐云明观点^[9]，但查阅该遗址正式出版的发掘报告，未见此原始瓷片资料^[14]。

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所谓“原始瓷片”能够辨识出的器型有杯、罐、钵等，胎质大多比较坚硬，器表施釉，多为素面，或饰篮纹、方格纹、席纹等。这些残片均未经过理化测试，不能确定残片具体的胎土成分、烧成温度以及是否为人工施釉，器表的釉层不排除为落灰釉等自然釉的可能，因此，该类器物是否为原始瓷器还有待探讨。其中，郑州大河村遗址带釉彩的陶片纹饰与同时期仰韶文化彩陶器极为相似，彩绘中带釉很有可能是自然釉，并非人工施釉。东下冯遗址中出土的“原始瓷”，数量相对较多，有20余片，也更为接近原始瓷的特征，但在东下冯遗址二里头文化遗存中该类器物却不再出现，在同一地区也没有得到持续发展，笔者以为不排除东下冯龙山文化遗址中的“原始瓷”是偶然得到，即存在自然釉的可能。当然，新石器时代尤其是晚期遗址出土的这些“原始瓷”或釉陶器，为探索原始瓷器的起源方式和地点提供了一定的线索。钱山漾遗址釉陶片与几何形印纹陶共存，并且纹饰相同，二者的区别仅在于施釉与否，说明原始瓷器的起源应与印纹硬陶关系密切。

2 夏时期原始瓷的发现

相对于新石器时代，年代相当于夏时期的原始瓷材料比较明确，出土数量也相对较多，足以展开相关讨论。夏时期的原始瓷器主要发现于浙江、福建、河南、上海、江西等地。

属于夏时期的浙江原始瓷窑址有湖州瓢山窑址、金龙山窑址及北家山窑址。瓢山窑址进行过考古发掘，年代下限为距今3 500年左右，上限应该更早，已落在夏纪年范围之内^[15]235-238。瓢山窑址出土的原始瓷器型有长颈侈口罐、小罐、钵、豆、三足盘等（图2）^[15]39-43，器物胎色一般较深，多数呈黑灰或青灰色，大部分器物胎体呈夹心状，气孔多，胎质疏松。瓢山窑址器物釉色较深，呈黑褐色或青褐色，露胎处有黑褐或棕褐色的陶衣或膜，有凝釉现象，胎釉结合差。瓢山窑址原始瓷样品检测显示，胎料以硅酸铝盐为主，呈现高Si低Al的特性，其中Si和Al两种元素的氧化物均占到总量的90%；烧成温度在1 000 ℃左右，瓷胎中有明显的莫来石高温相和玻璃相；釉为高温钙釉，但人工施釉技术不成熟，导致釉层较薄，分布很不均匀，成釉效果较原始^[16]。

福建发现的属夏时期的原始瓷窑址仅永春苦寨坑窑址。苦寨坑窑址距今约3 700～3 400年，相当于夏至商代中期^[17]。苦寨坑窑址出土器物以印纹硬陶为主，占比高达60%，原始瓷器比重较低，占比约25%^[17]。原始瓷器型主要为尊、罐、钵、壶、纺轮等，瓷胎为灰胎，胎体致密，釉色呈青绿色或青灰色，少部分呈青褐色，施釉不均匀，釉层较薄，有凝釉现象，装饰技法有刻划、拍印、镂空等，纹饰有弦纹、菱格纹等，大部分器物外壁均有纹饰。

2019年平潭龟山遗址发掘时，在第一、二期文化遗存中出土有与苦寨坑窑址器物特征一致的原始瓷^[18]，但无论是窑址还是遗址出土的原始瓷均未见相关科技分析报告发表。

河南迄今未发现夏时期烧造原始瓷器的窑址，但在高等级建筑与墓葬中出土较多原始瓷器。河南地区的原始瓷器主要出土于二里头遗址宫殿区，时代以二里头文化第二期为主（表2）。其中，出土原始瓷的墓葬等级为1级墓，属高等级墓葬，出土原始瓷的灰坑性质为一般垃圾坑。二里头遗址原始瓷的器型基本为长流平底盉，作为酒器使用，也称“象鼻盉”，器物胎色较深，主要为灰色或褐色，施青釉、灰釉或酱釉，颈部一般饰有凸棱，腹部拍印云雷纹。长流平底盉器型又分为二式，Ⅰ式器体较高、口部较大（图3a）^[19]1054，属二里头文化二期早段，Ⅱ式器体略矮、口部略小（图3b）^[19]1014，属二里头文化二期晚段。二里头遗址出土的原始瓷实验测量结果显示：胎料均为瓷石，但瓷胎有两种，分别是与白陶相近的高铝质胎和与南方瓷石相近的高硅质胎；原始瓷的烧成温度高于1 100 ℃；排除自然釉的可能，为人工施釉，钙釉层成分不均匀，胎釉之间未形成发育良好的中间层，结合较差^[20]。

上海地区仅马桥遗址出土有原始瓷。马桥遗址出土的原始瓷器型为罐、豆，瓷胎分两种，一种胎色较深，呈深褐色；另一种较浅，呈浅灰色、灰白色，局部呈紫褐色。一般胎色较深者施黑釉，胎色灰白者施青绿、青黄色釉。具体而言，马桥遗址的罐类器物均为残片，具体器型不明，胎色分深浅两种，均施釉于器外，内壁高低不平，有垫窝痕，釉下拍印叶脉纹或席纹（图4a）^{[21]彩版八}。马桥遗址的豆（图4b）^{[21]图版三八}胎色较浅，多施釉于豆盘内，圈足上部贴耳，圈足上饰凸棱和曲折形镂孔。马桥遗址原始瓷多出土于遗址后期第3、4段，前一种胎质原始瓷出现的时间比较早，约在夏商之际，后一种时代多为商代前期^[21]298。对马桥遗址出土的4件原始瓷样品进行科技测试，发现器物烧成温度分别是1 150 ℃、1 179 ℃；瓷胎体中SiO2含量较高，在71%以上，瓷胎可分为两种，一种Fe2O3含量较多，胎体颜色近褐色，另一种Fe2O3含量较少，胎体呈灰白色；釉料中SiO2含量在57%～66%之间，釉层最厚处达0.15～0.25毫米^[22]。

江西地区发现的夏时期原始瓷窑址主要为角山窑址。角山窑址的时代为夏商之际至商代前期，该窑址是夏商时期长江中游地区烧造原始瓷器的代表性窑址，典型器物有三足盘（图5a）^[23]131和带把钵（图5b）^[23]135。角山窑址出土的原始瓷器物胎体一般呈深褐色，釉呈黄褐色，器物内壁见轮制痕迹，足、鋬手等部位则为手工捏制拼接。角山窑址有10件原始瓷标本进行了化学组成测定，器型涉及盘、罐、釜^[24]。角山窑址器物胎料属于瓷石质原料的范畴，瓷胎中SiO2含量较高，在68%～76%之间。角山窑址原始瓷釉可分为两类，第Ⅰ类只在江西地区发现，为K2O含量较高的高碱釉，其CaO含量相对于其他地区的原始瓷釉低很多，推测制釉原料是以制胎瓷土为主，配以一定量的小毛竹枝叶灰或苗竹灰；第Ⅱ类则为传统的高钙釉，制釉原料应是富含CaO的草木灰并配以少量的制胎瓷土。

3 早期原始瓷产地问题探讨

浙江湖州瓢山窑址、上海马桥遗址、福建永春苦寨坑窑址及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出土的原始瓷器各自具有鲜明的地域特征。

3.1 "瓢山窑址：东苕溪流域早期窑业代表

浙江湖州瓢山窑址是浙江东苕溪流域早期窑业生产的代表。瓢山窑址出土原始瓷器型主要为罐、钵、豆、三足盘等，以素面为主，偶见少量的纹饰，如部分三足盘下腹部及足部饰云雷纹、部分豆的豆柄位置饰弦纹等（图6a、6b）^[25]65，装饰方法基本为刻划。除纹饰外，还偶见有刻划符号，如指甲印形短弧线、十字形纹图案等。瓢山窑址的基本器型和装饰特征为之后的南山窑址所继承，后者出土的原始瓷器以豆为主，另有少量钵、盂等。南山窑址器物虽以素面为主，但纹样变得更为丰富，有曲折纹、近叶脉纹、网格纹等（图6c、6d）^[25]178，装饰部位与瓢山窑址相似，主要为豆柄，装饰方法也基本为刻划，也偶见简单的十字形刻划符号。瓢山和南山窑址的原始瓷产品流行于周边地区，德清小紫山土墩墓、湖州下菰城均有同类产品出土，其中小紫山商代土墩墓出土的原始瓷罐等器物与南山窑址同类器物风格一致（图6e、6f）^[25]251，商代下菰城内城遗址出土的原始瓷豆也是南山窑址的产品（图6g）^[25]247。

浙江湖州瓢山窑址体现了浙江东苕溪流域原始瓷初始阶段的生产特点，与之后的南山窑址、小紫山土墩墓及下菰城遗址一脉相取，共同反映出该地区早期原始瓷手工业的生产概况。

3.2 马桥遗址：环太湖东早期窑业产品代表

上海马桥遗址与瓢山窑址所在的东苕溪流域同样位于长江下游的环太湖地区。马桥遗址出土的陶器与瓢山窑址出土的器物在器型及纹饰方面有许多相似性，如表3中所列的马桥遗址的Aa型Ⅲ式豆与瓢山窑址的粗高喇叭形圈足豆（湖·瓢IITG4⑦：19）、马桥遗址的Db型豆与瓢山窑址的粗矮喇叭形圈足豆（湖·瓢IITG5③：15）较为相似。除此之外，马桥遗址的盆与瓢山窑址带有曲折纹的盆^[15]235也较为相似^①。然而，马桥遗址出土的原始瓷器与瓢山窑址原始瓷却有较大的不同。前者原始瓷器出现时间较后者晚，数量也较少，仅罐、豆两种器型，均为残片，不见完整器。马桥遗址可参考复原的豆形制为敛口，口沿旁有贴耳，圈足上部贴耳、饰凸棱和曲折形镂孔，这种形制较为特殊，与瓢山窑址原始瓷豆的造型相比，差异也比较明显（图4b）。

马桥遗址出土的原始瓷器被认为来源于浙南闽北肩头弄文化遗存中的泥釉黑陶，这点将在后文中详析。可以这样认为，因相近的地理位置，马桥遗址与瓢山窑址在文化上有许多相似性，但具体到原始瓷器方面，二者属于不同的产品类型。环太湖地区作为早期原始瓷的重要产地之一，其内部又可分为不同的文化类型，东苕溪流域是核心区域，而马桥遗址的原始瓷器则在之后以不同的面貌出现。

• 里的马桥遗址出土陶器型式，皆为文献［21］《马桥1993～1997年发掘报告》所划分。

3.3 苦寨坑窑址：晋江流域早期窑业代表

福建永春苦寨坑窑址是福建晋江流域早期窑业生产的代表，窑址出土的原始瓷器型主要有尊、罐、钵等，其中侈口高领折肩圈足尊最具代表性，该类器物未见完整器且圈足出土较多（图7a）^[26]，其复原器型大致如南安市福溪边庵山遗址出土的双耳原始瓷尊（图7b）^[27]78。高领折肩圈足尊的使用传统延续时间较长，南安市尾山仔遗址西周墓葬中（M1）出土的原始瓷尊仍具该类器物之遗风（图7c）^[27]232。苦寨坑窑址出土原始瓷纹饰种类丰富，装饰手法多样。纹饰有弦纹、网格纹、绳纹、戳点纹、鼓钉纹、几何纹、水波纹、戳因圆圈纹（图7d）^[17]等，纹饰组合有弦纹、戳点纹、几何纹组合，网格纹、弦纹组合等；器物装饰采用刻划、拍印、戳印、堆贴、镂空等手法。

丰富的纹饰和多样的装饰手法一直是福建晋江流域原始瓷窑业生产的特征之一，除苦寨坑窑址外，泉州市丰泽区翠平山等多个遗址均出土带有弦纹、网格纹、戳点纹等纹饰的原始瓷器残片（图8）^[27]222。此外，晋江流域的泉州丰泽区、南安市、永春县、安溪县还有若干遗址中出土了与苦寨坑窑址器型及纹饰特征相同的原始瓷器，如泉州市丰泽区鹧鸪山遗址，永春后亭山、吴山、吴坑山遗址，安溪县睏牛山遗址等^[28]，这些遗址年代均为福建地区的青铜时代，约为中原地区的商代。

因器型与纹饰的独特性，苦寨坑窑址体现了以晋江流域为中心的福建南部地区原始瓷器初始阶段的特点，与环太湖地区有较大的不同。

3.4 二里头遗址：中原腹心地区出土原始瓷代表

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出土的原始瓷器绝大多数为长流平底盉，有学者认为该类器物来自长江中游地区^[29]；也有学者依据器物胎质及造型特征，认为其来自以浙南、闽北为中心的东南地区，是这一地区用于“贡赋”的贡品^[30]；还有学者认为其产地为东南地区，但其具体性质应是中原与南方地区物资流通的一部分，是作为南北资源“流通主题”铜料资源之外的“附带品”^[31]。二里头遗址出土的长流平底盉与东南地区出土的同类器物胎质、造型及纹饰特征几乎一致。二里头遗址出土的长流平底青釉瓷盉（图9a）^[19]1014，颈径高7.5厘米、腹径15厘米、残高15.2厘米、厚0.3～0.4厘米，夹细砂灰胎，束颈较粗，窄平肩，鼓腹，颈部饰二周凸棱，腹部外壁拍印云雷纹，时代为二里头文化二期晚段。浙江江山肩头弄遗址出土的印纹硬陶盉（图9b）^[25]276，胎壁厚度仅0.2厘米，为薄胎，长颈，假圈足外撇，小平底，流根部靠近口的地方饰有对称乳钉，颈部饰有一道凸弦纹，腹部拍印密集规整的斜向云雷纹，时代为江山肩头弄期，早于商代^[32]。福建光泽马岭遗址出土的泥质灰硬陶盉（图9c）^[25]276，口径6.4厘米、通高24厘米、底径10厘米，胎体极薄，敛口长流，颈部修长，上腹扁圆，下收成筒状，带座平底，口腹之间把手已残断，流上缀二泥钉，腹部拍印细密的勾连雷纹，时代为商代^[33]。

河南二里头遗址、浙江肩头弄遗址、福建马岭遗址出土的该类器物，共同特征即多为印纹硬陶或原始青瓷，造型为长流、圆鼓腹、平底，最大腹径多在腹中部或靠下，纹饰为颈部饰凸棱，腹部拍印云雷纹。

然而，三地同类器物虽基本相似，但二里头遗址出土的该类器物时代要早于浙南、闽北地区，并且前者为原始青瓷，后者为印纹硬陶，如何能证该类器物是由东南传入中原？原因或许是浙南、闽北地区早已有烧制印纹硬陶器的传统，理论上具备了烧制印纹硬陶的技术和工艺，就能够烧制出原始瓷器。浙南、闽北地区的窑工可能在仿制二里头长流平底盉造型特征的基础上，烧制出了更为精美的原始瓷同类器物。

3.5 角山窑址：长江中游地区早期窑业代表

江西角山窑址的原始瓷器与该窑址出土的印纹硬陶在原料的种类上没有本质的区别，区别在于原始瓷的选料比印纹硬陶的选料更为严格。通过化学成分的分析，还发现角山原始瓷釉可分为两类，第一类为低Ca高K高Na的原始瓷釉，第二类为高Ca低Fe低K低Na的原始瓷釉。角山窑址报告中将自然釉和人工釉的器物统称为原始瓷器^[23]323，这与本文定义的原始瓷器有所不同，但瓷胎及人为施釉现象的出现证明人们掌握了原始瓷器烧造的基本方法，因此，角山窑址也是早期原始瓷器的产地之一。角山窑址与万年肖家山、送嫁山等商代遗址同属长江中游地区的“万年类型”，具有独特的地域特征。

夏时期原始瓷器于南方地区已经产生，并且在夏商时期的早期生产阶段，原始瓷应是有多个产地。环太湖地区、浙南闽北地区、闽南的晋江流域以及长江中游地区出土的原始瓷器文化面貌不尽相同、风格各异，但均是原始瓷生产的重要地区。其中，环太湖地区内部又可分为不同的文化类型，东苕溪流域是核心区域，马桥遗址的原始瓷器则可能来源于浙南闽北地区。二里头遗址出土的原始瓷器也可能来自以浙南、闽北为中心的东南地区。

4 原始瓷起源因素与起源时间分析

4.1 原始瓷起源因素分析

根据目前的考古发现，原始瓷的起源与印纹硬陶及泥釉黑陶存在一定的关联。

印纹硬陶是一种胎质坚硬、器表多拍印几何形纹饰的陶器，其胎土为含杂质较多的瓷石类黏土，Fe2O3含量较一般陶器已有所降低，烧成温度已提高到1 100 ℃左右，但在烧造初期，其化学组成变化较大，烧成温度亦很不稳定^[34]。就瓷器整体的发展历史而言，原始瓷器由印纹硬陶发展而来，在起源阶段二者的胎质几乎一致，区别在于是否进行人工施釉。这一时期，原始瓷器往往与印纹硬陶有同窑合烧的现象，这说明二者的烧成温度基本一致。此后，在改进印纹硬陶的胎质、人工施釉以及提高烧成温度的基础上，原始瓷器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出现了专烧原始瓷的窑址。但就某些地区而言，印纹硬陶与原始瓷器出现时间相近，并始终相伴存在，属于共生关系，如浙江绍兴富盛、萧山进化等地，印纹硬陶与原始瓷直到春秋战国时期仍为同窑合烧。

泥釉黑陶又称“着黑陶”，是一种施加黑色涂层的印纹陶。早期器物的胎土中Fe2O3含量介于陶器和原始瓷器之间，在4%左右，晚期Fe2O3含量则与原始瓷相近。泥釉中Fe2O3含量与原始瓷相比较高。因此，泥釉黑陶是介于陶器和原始瓷器之间的产物^[35]。该类器物的分布地区主要为浙闽赣交界地带，包括浙西南、浙南闽北及赣东部分地区。马桥遗址出土的原始瓷器发展脉络为印纹软陶、印纹硬陶、施加涂层的印纹硬陶，最后出现施釉原始瓷。马桥文化的主要来源包括两个，一是环太湖地区的良渚文化，二是浙南闽北的肩头弄文化遗存^[36]，因此有学者认为马桥遗址印纹硬陶及原始瓷的涂层技术应与浙南闽北肩头弄文化遗存的泥釉黑陶有关^[22]。但也有学者从器物群的角度论述肩头弄泥釉黑陶与马桥文化原始瓷器不同^[25]217-219。单从泥釉黑陶本身的胎釉性质及涂层技术的传播等角度来看，原始瓷器的起源应与之有关。

原始瓷的起源与早期文明演进过程息息相关，是社会再发展的产物。浙江湖州瓢山窑址位于东苕溪流域，该流域所在的环太湖地区考古学文化发展脉络清晰，从新石器时代晚期的马家浜、崧泽到良渚及钱山漾（广富林）文化，再到夏商时期的马桥文化。良渚文化时期是环太湖地区社会发展的重要阶段，该地区进入了邦国文明甚至是王国文明时期。良渚文化晚期，由于内部社会矛盾的激化以及外部自然环境的恶化等原因，该文化至此消亡。此后，环太湖地区进入钱山漾文化时期，社会发展程度明显倒退。马桥文化时期，环太湖地区的社会经济得到恢复与发展，社会发展程度再次提高，东苕溪流域出现了以下菰城为中心的大型城址，以小紫山土墩墓为主的土墩墓群和以瓢山窑址为代表的原始瓷窑址群。原始瓷器正是该地区社会再次发展及文明演进过程中的产物^[37]。

福建永春苦寨坑窑址位于晋江流域中部丘陵地区。目前，福建中北部地区新石器时代文化序列已基本建立，而晋江流域所在的福建南部地区这一时段的考古学文化序列及面貌尚不十分清晰，可以肯定的是闽南地区与闽北地区存在着不同的考古学文化。闽南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代表文化为大帽山文化，年代与昙石山文化大体相当，大约距今5 000～4 300年，遗址陶器盛行圜底器和圈足器，器型主要为罐、豆、釜等，装饰方法包括拍印、刻划、锥刺、压印、戳印、堆贴等，纹饰以绳纹为主，还有编织纹、镂孔、短线纹、轮弦纹、戳印或锥刺的点状纹、刻划的平行短线曲折纹、堆贴的附加堆纹和凸棱纹等。该地区距今4 300～3 700年之间还未发现有代表性遗址，时代上存在缺环。苦寨坑窑址目前的年代判断为距今3 700～3 400年之间，与之时代相近的音楼山遗址、虎林山遗址也均出现了印纹硬陶或原始瓷器^[27]310，再结合苦寨坑与大帽山器物器型与纹饰上的相似性，可以推测晋江流域原始瓷器可能是大帽山文化消亡并沉寂一段时间之后，社会再次发展的产物。

马桥文化的来源主要包括环太湖地区的良渚文化和浙南闽北的肩头弄文化遗存，其中遗址出土的原始瓷器主要源于肩头弄文化的泥釉黑陶。浙南闽北新石器时代晚期至夏商时期的考古学文化序列为良渚文化到遂昌好川墓地再到肩头弄文化遗存。从好川墓地及肩头弄文化遗存可以看出，良渚文化走向衰落之际，浙南闽北的考古学文化趁机向北扩展，马桥文化以印纹硬陶和原始瓷为特征的文化因素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发展起来的^[21]374-375。因此，马桥文化原始瓷器也是社会再次发展及不同文化融合的产物。

原始瓷器的起源反映了不同地区不同文化的社会发展和文明演进过程，同时，文明演进的过程又具有统一性和整体性。

南方不同地区社会发展过程中，外部的气候环境具有相似性。首先，原始瓷起源的主要地区——南方地区具有相似的潮湿气候，这对文明的演进产生了影响。具体到社会生活方面，当地人需要吸水率低的陶器用于贮藏粮食，而拍印纹饰的陶器更加坚固、不易吸水，印纹陶由此产生；其次，气候的变化同样影响了文明演进的过程。距今4 000年左右，气候由湿润期转入干冷期，这一变化影响到了人类生产与生活的方方面面。自然环境的恶化以及降温、降雨带来的寒潮、洪水等自然灾害，引起了整个社会机制的相应调整。这种气候变化对原本温暖湿润的南方地区影响尤为明显。环太湖地区良渚文化覆灭，钱山漾（广富林）文化继而兴起，浙南闽北地区遂昌好川文化遗存兴起，福建南部地区大帽山文化遗存消亡，之后的考古学文化发展面貌不明。原始瓷器正是在一系列文化消亡之后，社会机制重新调整的过程中，社会再发展的产物。

技术是影响文明演进的内部因素，制陶手工业的发展具有整体性，为原始瓷器的起源提供了统一的技术支持。具体表现为，新石器时代晚期陶器品种增多，以灰陶为主，还有白陶、黑陶、印纹硬陶等。烧造陶器的温度有所提高，并且开始具备控制烧制气氛的能力。陶器成型工艺由泥条盘筑向快轮制作转变，采用手制、模制、轮制等多种方法，能够制作多种特殊陶器。因此，原始瓷器的起源有着统一的技术支持。

4.2 原始瓷起源时间推测

外部有着相似的气候环境和共同的气候变化，内部有着统一的技术支持，原始瓷的起源背景具有多元一体性。至迟在夏时期，原始瓷器已经产生。而追溯原始瓷器根源所在，其起源时间可能更早。

从印纹软陶到印纹硬陶，再到最后出现原始瓷器，正是原始瓷器的由来过程。距今9 000年左右的新石器时代早期，陶器的拍印技术已经出现。早期人类在烧制陶器的过程中，发现拍印纹饰能够使陶器更加美观，并且更加结实耐用，印纹软陶由此产生。北方的裴李岗、磁山文化以及南方的仙人洞、跨湖桥、甑皮岩等文化遗存中均出现了拍印纹饰的陶器。在此基础上，印纹硬陶器于新石器时代末期产生，这一阶段，浙江的钱山漾、福建的昙石山、广东的石峡等文化遗存中均有印纹硬陶器出现，尤其是钱山漾上层遗址还发现了与印纹硬陶器同出的黄褐色釉陶残片，这为原始瓷器的起源提供了参考。至公元前2000年左右，即距今4 000年左右，这一阶段属新石器时代末期与夏初期。印纹硬陶器在南方地区得到了广泛发展，除新石器时代晚期的上述发现外，印纹硬陶还在浙南闽北的肩头弄、江西的筑卫城等遗址出现。进入夏时期，原始瓷器在浙江的东苕溪流域、福建晋江流域、河南二里头遗址及上海马桥遗址出现。

因此，考虑到印纹硬陶对原始瓷器起源的关键作用，探求原始瓷器的起源时间，应放眼于距今5 000～4 000年的新石器时代末期这一阶段。

原始瓷器是伴随着社会发展和文明演进而出现的，其起源与产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原始瓷器可能起源于新石器时代晚末，但目前见到的所谓新石器时代“原始瓷器”，很可能都是自然釉，而非人工烧制完成，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原始瓷器。考古资料证明，原始瓷器于夏时期已经产生，以浙江瓢山窑址、福建苦寨坑窑址、江西角山窑址为代表，河南二里头遗址、上海马桥遗址虽未发现烧制原始瓷的窑址，但却出土了各具特色的原始瓷器。早期原始瓷应是有多个产地，主要为以瓢山窑址所在东苕溪流域为核心的环太湖地区，以苦寨坑窑址为代表的福建晋江流域，以角山窑址为代表的长江中游地区以及与马桥遗址、二里头遗址有着密切关系的浙南闽北地区。原始瓷的起源具有多元一体性，其与印纹硬陶有着直接关系，但就某些地区而言，原始瓷的起源可能与泥釉黑陶有所关联，这也是造成原始瓷器鲜明地域特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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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朱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