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於斯
本名周列克,高级记者,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获“中国新闻奖·中国广播电视直播二等奖”等全国及省部级奖项53个。
1
2021年5月。吴锦锋调任阳庆市,担任市委组织部长。遇到的第一件事就年过百岁的马冬生请求调查自己入党问题的报告。
“几十年了,全国性的档案清理搞过多次,我们市还有‘找党组织’的事,有点意思。”吴锦锋笑着对秘书说,“你通知市党史办、档案局、地方志办公室,我们下午就出发,一起去查马冬生入党的事。”
马冬生是泉平县康乐投资有限公司原董事长。档案记载,马冬生曾在泉平县政府工作,后任县铁器厂副厂长、厂长和顾问。改革开放后,其妻海外回来,成立了全省第一家外资企业,修建了省内第一条高速公路。马冬生一直称自己是老红军、老党员,为此上访了几十年。
走进泉平康乐投资有限公司(台资)的会议室,吴锦锋在“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书法前顿足。他想起来了,这两句是出自《礼记·礼运篇》。
“欢迎市委调查组的同志,欢迎,欢迎。”头发花白的马冬生,拄着拐杖蹒跚着走了进来。
2
《元和郡县图志》记载,泉平是北宋初期设县。东临黄河,北面贺兰山,西边河西走廊,南边千里是天府四川。古时,这里有口无名泉眼,后来官府设立驿站专司泉水,此地便渐渐兴旺起来。
1935年冬,有一支几百人的队伍途经七墚乡。
七墚乡在县城的东北方向,一条狭窄、平缓的古驿道,穿城而过,成为主街道。马记铁匠铺在街中间,那眼古泉就在马家后院。铁匠铺掌柜叫马铁锤,生养了一儿一女。
那天深夜,街上闹哄哄地来了许多人。第二天一大早,马铁锤悄悄从门缝向街上观望:屋檐下,坐着躺着一些人,怀里抱着刀枪。他探出脑袋张望,大多数人破衣烂衫,腰间有的扎皮带有的扎破布带或草绳。街边两侧住户的墙上贴着红绿纸的标语,马铁锤不识字,看到这些人不抢砸,就大着胆出门,在街上走了个来回。他刚回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大叔,能给点水喝不?”
一个二十多岁、戴红布五角星帽的小伙儿跟在他身后,马铁锤带着小伙儿沿着墙边的窄巷来到屋后,指着井口说:“这儿的水是甜的,不咸不涩。”很快,井口边聚集了一群当兵的,他们拿着瓦罐碗钵来取水。
小伙儿从怀里摸出几张绿纸片,塞给马铁锤:“老乡,这是买水的钱,我们买卖公平。”
马铁锤看不懂这纸是什么,听说是“钱”,忙说:“你们喝,你们喝。这水不用买。”小伙坚持要给,铁锤只得收下。
面对这支和气的队伍,马铁锤打开了店铺门面。
马记铁匠铺开了门,为邻居们壮了胆,街坊们正常生活起来。没几天,这群陌生人和街上的人融洽起来,给这条街带来从没有过的喧闹和欢笑。马铁锤十六岁的儿子马冬生和兵们打得格外火热。
马冬生读过两年私塾,为人仗义。他身材壮硕,红扑扑的长方脸,典型西北汉子。他帮兵们引路、筹粮、向乡亲们宣传。还用自己的手艺给队伍修枪。
马铁锤并不愿意让儿子跟队伍混在一起,可是,看着儿子和兵们在一起的高兴劲,马铁锤打消了阻拦的念头,选了上好的铁料给队伍上打了二十把大刀。
几天后,马冬生提着大刀参加了队伍,带动了街上和周边窑洞里三十多个壮小伙儿参加了红军。后来马铁锤才知道,那天早上在门口讨水的小伙儿是红军营长,叫何满竹。
十几天后的一个风雪夜,何满竹把马冬生叫到自己住的窑洞,给他戴上画有五角星和镰刀铁锤的红布袖章。马冬生举起右拳,郑重地跟着何满竹宣了誓。
随后,何满竹告诉他:“部队马上要走,组织决定你和另一个同志留在泉平县,拉一支队伍,坚持武装斗争。”
马冬生急了,他不愿意留下。
何满竹严肃地说:“马冬生,你加入了党,要服从组织安排,党组织命令你留下来发展队伍,坚持斗争。”何满竹又取下身上的驳壳枪,放在小炕桌上,说:“我宣布,任命你为泉平县苏维埃主席、组织部长兼任红军游击队长。这把枪留给你用,你要坚持扩红,迎接大部队回来。”
马冬生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这支驳壳枪对他有巨大的吸引力,他拿起枪好奇地打量着。何满竹见他平静下来,就教他怎么装子弹、怎么开保险、怎么瞄准射击……
一名战士匆匆进来:“报告营长,部队集合完毕,准备出发。”
何满竹嘱咐马冬生,“冬生,你一定要记住,不管什么情况,不能暴露身份。”
“我绝不说。”
何满竹道一声珍重,转身和那战士走了。马冬生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黑夜中。寒风里,马冬生哼着从何满竹那学来的歌曲,深一脚浅一脚回到七墚街上:
一送(里格)表哥(介支个)柜子边,
双手(里格)拿到(介支个)两吊钱,
一吊(里格)拿来零星用,
一吊(里格)拿来做盘缠,
单身(里格)在外冇照应,
出门(里格)阿哥(介支个)爱惜钱。
再送表哥到河边,
一朵乌云遮半天,
保佑(里格)龙天落大水,
留下表哥在身边。
……
马冬生不知道,自己跟着何满竹宣誓时,一个年轻的女红军抱着孩子找到了马铁锤夫妇:“部队马上要走,孩子送给你们。”看着泪流满面的女红军,铁锤妻子的心像铁水一样融化,她一把抱过襁褓,问:“娃儿叫啥名?”
“才出生五天,没起名。”
铁锤随口道:“叫铁锁吧。”
这个叫铁锁的孩子慰藉了马冬生那空落落的心。
3
何满竹提到的另一个同志没来找过马冬生,马冬生干脆自己拉起了一支队伍。十来个人,一支短枪九支土铳,外加一人一把大刀。
泉平县稍有人气的地方,是西塬那边二十多里外的古窑镇。马冬生带着大家在那里游动,看能不能打个土豪。转悠了三天,一个土豪没有打到。
这天下午,太阳渐渐落西,天际云霞金灿灿,把高粱地映衬得无边无际。
远处望风的队员突然跑来报告:“路上有三个铜扣子,马车里有个小婆姨。”当地人把国民党官兵叫“铜扣子”,因为他们制服上的几颗铜扣子格外显眼。
马冬生拔出腰间驳壳枪:“走。”
他们趴在塬边,看着远远走来的一行人:马车上坐着一个十八九岁齐眉刘海的女子,三个当兵的在周围。
马冬生心想:他们三个人,那女子算半个,自己人多,可以打。铜扣子们离塬边地头五六米远时,马冬生厉声喊道:“打——”
“砰砰……”突如其来的一阵枪响,打得铜扣子们人仰马翻,马惊了,连人带车翻倒路边。
铜扣子们很快就和马冬生他们追打厮杀起来,青纱帐里一片狼藉。马冬生正被人紧追,忽然,脚被绊了一下,他倒地的瞬间转身扣动驳壳枪扳机,追兵应声倒下。马冬生从未见过这景象,身体有些颤抖……
高粱地片刻的寂静让他感到恐惧。他张望着,听到高粱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循声看到那领头的军官骑在女子身上,嘴里嘟囔:“他妈的,不能便宜这帮土匪。”
“砰……”一声枪响,那军官重重地倒在一旁。女子看着提驳壳枪的马冬生,慌乱地捂着衣领就跑。
马冬生独自来到马车翻倒的地方,皮箱、画夹、女人衣服散落一地。那个差点被祸害的女子也坐在地上,右手抓着左肩头痛苦呻吟。
“你怎么不跑?”
她头也没抬。
他看出来她是肩肘脱臼:“我来帮你弄。”
她瑟瑟一抖:“别碰我。”
马冬生不由分说地抬起她垂吊的手臂,一拉一推……
“好啦。”女子惊奇地抬起左臂活动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我叫马冬生,七墚乡的。”马冬生扭头要走。
“你回来。”女子叫喊着,“姓马的,你们把他们打跑了,天黑了让我喂狼呀。”
“我的兄弟们也跑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呢。”马冬生止住脚步,转身陪她收拾箱子。
夜幕中,马冬生陪女子闷声不响地走上峁顶。女子指着远方泛黄的灯光:“那就是古窑镇,你送我回家。”
“你叫什么?”
“梅筱岚。”
他们一问一答,朝灯光的方向走去。
古窑镇因古煤窑得名。二十多年前,梅筱岚的父亲梅东海从欧洲留学回国,徒步西游来到泉平。一天,他路遇一行人送葬,年轻的寡妇哭号着,悔恨不该让丈夫挖煤换钱。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号声,梅东海决定去改造古煤窑。随着采煤量增加,他在县城开了煤场分号。
梅东海不喜热闹应酬,在煤矿千米外盖起一座石头城堡,院墙有三丈多高,每月只去一趟县城分号。梅筱岚出生后,一家三口在石头城堡里其乐融融。
梅筱岚三岁那年,生母病逝,梅东海续弦王梓玫。后来,他把筱岚送回杭州老家念书。今年梅筱岚美专毕业,接到父亲让她回泉平的信。不料,途中遭遇马冬生袭击。
黑夜里,马冬生一手提着小皮箱,另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牵上了梅筱岚的手。走近城堡,马冬生转身要离开,梅筱岚紧紧抓住他不放,要留他吃饭。
梅筱岚另一只手拉动大门旁边一根绳索,开门的是后母王梓玫,她衣着简朴,显得亲切,随和。让进梅筱岚和马冬生,她张望漆黑的门外,问:“张副官他们呢?”
“不见了。”
“怎么不见了?出大价钱请了他们,居然人影也不见。”
“不知道。玫姨,我们很饿,你给弄些吃的吧。”梅筱岚拉着马冬生进了客厅。
马冬生三下五除二吃完一大碗面,一抹嘴准备离开梅家,被王梓玫拦住:“今天筱岚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也没有说。明天上午老爷回来,你把今天的事说说,也算是交代。”
马冬生没有办法拒绝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想在梅家多待一天,于是答应了。
第二天中午,梅东海从县里办完事回家,王梓玫把他拉进书房。
知道父亲回家,梅筱岚春风满面地冲进书房,直扑向父亲。脸色铁青的梅东海推开女儿:“玫姨说你带了个男人回家?”
“玫姨都告诉你了?昨天,张副官他们送我到西峁时,一帮人突然冲过来,刀枪棍棒的乱打,有个当兵的趁火打劫,幸亏这个人救了我。天黑了,他还把我送回来。”
筱岚很快领着冬生进来。
梅东海注视冬生:“今年多大了?”
“十七。”
“在家干什么?”
“打铁。”
午餐时,梅东海吃了几口,像下决心似的放下碗筷起身:“梓玫,给他两个大洋,到煤场套辆车给分号送煤。”又补充道,“住在煤场。”
4
马冬生开始给县城分号运送煤炭。第三天,几个铜扣子来城堡找梅筱岚调查被袭击事件,梅筱岚答复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提着箱子走了一夜才回来。
后来马冬生听分号苦力们议论,驻军和县保安大队搞了几次搜捕行动,也没有抓到什么人。马冬生与那几个兄弟再也没有聚到一起。
时间一久,马冬生和梅筱岚如胶似漆,梅东海思想开明,并不干涉。
这天,梅筱岚到煤场把冬生约到山梁沟下写生,马冬生又唱起何满竹教的那首歌。
二送(里格)表妹(介支个)桂花窝,
拗枝(里格)桂花(介支个)来垫坐,
左手(里格)攀到桂花枝,
右手(里格)拉来亲表妹,
今朝(里格)分手心好酸,
阿哥(里格)阿妹情意浓。
再送表妹到河边,
一朵乌云遮半天,
保佑(里格)龙天落大水,
留下表哥在身边……
筱岚帮冬生扎好羊肚巾:“谁教你唱的?”
“听队伍上一个人唱的。”
“听着好难受。”她依偎在冬生怀里,“冬生,我们结婚吧。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
“你让我入赘呀,那要问问我爹娘。”
傍晚,马冬生给爹带回喜欢的锡纸烟卷,娘喜欢的洋胰子和糕点,弟妹们最喜欢的糖果,铁锁五岁多了,跟着马冬生的小妹到处玩。
油灯下,冬生提起和梅筱岚的婚事,马铁锤没点头。见爹娘不同意,冬生话题一转:“我想带几个人跑货,多挣些钱。”
第二天,马冬生找到街西孙家老二,又挑了一匹身强体壮的枣红马,一起带到古窑镇煤场,找到梅东海,说出自己跑货的想法。梅东海十分赞赏马冬生的经营眼光:“收工后,你来家里,我有话要说。”
梅东海哪是有话说,分明是让他去家里吃饭。最高兴的当然是梅筱岚,父亲正式请马冬生来家里,意味着对她和冬生交往公开认可。
席间,梅东海反复嘱咐马冬生多运送些民众需要的粮食、食盐、布匹、火柴等,还有各地不同的土产:“做生意要勤快,不能懒,更不能贪心。记住,薄利多销才能长远。”又给了马冬生十块大洋,作为入股本金。
马冬生给县城分号送完煤,就把县里杂货运到古窑镇和七墚乡街上,趟趟满载,从不空车。他和孙二以这三地为起点渐渐走远,偶尔跑上一二趟远途,到邻省跑货。
一天,马冬生和孙二按货主约定把两大车籽棉运到拐峁街通亨客栈。马冬生问店主:“掌柜,有姓钱的老板住店吗?”
掌柜翻了下登记簿:“有,有。找他有事?”
马冬生:“有人让我把籽棉交给他。”
“哦,他刚刚出去,稍后就回。”
“我等他。掌柜的,先给我们来两碗辣羊面、两个泡馍。”他俩在离柜台最近的桌前坐下。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掌柜轻轻地拍着马冬生的肩:“钱老板在上面等你,楼上左手第一间客房。”
马冬生一抹嘴,独自快步上楼。他在左边门口停下脚步,“咚咚”敲门。“请进。”马冬生轻轻推开门。
“何营长,是你呀!”马冬生望着眼前身着长马褂衫的钱老板,惊叫起来。
“嘘——”他暗示冬生小声,“我不是何营长了,我姓钱,钱同康,叫我老钱就行。”
“你们刚走那阵子,我天天梦见你们。我一直想去找你们……”
钱老板岔开话题:“你家的铁铺生意可好?”
“糊口呗。你们走后,我拉着几个人干了几次,也没干出名堂。后来,我就拉煤跑货。”
“不错,不错。学会做生意了,我也是做买卖的。你这次运来多少籽棉?”
“两大车。”
“好。我收了不少的红枣、板栗,还有食盐,需要拉到其他地方去。对了,听说你家收养了个小男孩?”
“你是说铁锁吧,他都可以满地跑了。”
“辛苦你们家了。”钱老板拿出三筒大洋,递到马冬生手上:“冬生,这是籽棉的钱。以后我的货可能数量多,建议你再多添置几辆大车。这个客栈的掌柜客源多,你要多给他跑跑货。”
“行。听你的。”
马冬生让孙二又买下四匹壮马和大车,新招了五个人,组成马车运输队。几年下来,他们风雨兼程,越跑越远。
5月的一天中午,冬生给通亨客栈送来满满六车布匹、纸张等杂货,又装上六车红枣、柿饼等山货。客栈掌柜结账后,取出一纸片和一筒银圆:“这是货单,可能要到四川才能采购到。另外,把蔡先生捎到泉平县城,路上千万不要有差错。”
蔡先生瘦高个,一身蓝布长衫,戴副眼镜,很文弱。冬生和蔡先生坐在马车队的最后一辆大车上。蔡先生少言寡语,马冬生主动问道:“请教蔡先生尊姓大名?”
“你不是叫了我蔡先生嘛,名子超。”蔡子超爽朗大笑起来。
马车队走了一下午,马冬生有些饥肠辘辘。蔡子超指前面扯着酒幡的房子说:“马老板,歇会儿吧。”
不大的酒肆,两排干打垒土屋,堂屋摆有四张方桌和几条长凳,木栅栏旁边是灶房。门口一桌两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在吃面。马冬生坐下,叫了饭菜。蔡子超则单独一桌,自酌自饮。
车夫们很快填饱了肚儿。马冬生让孙二带他们去院子里检查马匹,自己等蔡子超吃完。
不一会儿,一个穿藏青中山装戴礼帽的人进来,高喊:“小二,和他的一样。”那人指着蔡子超面前的酒菜,顺势坐在他对面,又主动向蔡子超搭讪:“先生何处发财?”
“朱记盐铺。您呢。”
“戴氏绸布厂。鄙人姓岳,岳岱。”
小二端着托盘送上酒菜。
“报上说,你们绸布店布匹在太原被东边人抢了?”
“有这事。”岳岱认真地回答,“老板专门为这事让我去找八弟帮忙。你家不会也是遭难了吧。”
“让你说中了。朱老板的大表兄走丢了,我是出来找人的……”
门口那两个学生模样的人突然冲到他们面前,掏出手枪分别对准蔡子超和岳岱,呵斥:“不要动。”其中一人指着岳岱,说:“岳岱君,我恭候了两天,你终于来了。”
“砰——”旁边的马冬生开枪了,正中那个用枪顶着蔡子超脑袋的家伙。
“八嘎——”另一人疯狂地叫道。
瞬间,岳岱闪身夺下那家伙的王八盒子,和马冬生一起把那人五花大绑,押到后院。
岳岱、蔡子超和孙二等人把日本人尸体抬到后院,扔进菜窖,填平了。
收拾完后院,蔡子超交给岳岱一封信:“这是我们的部署方案。以后我们换个地方见面。”
“好的。把那活口交给我吧。”岳岱感激地拉着马冬生说,“今天不是你,我们就完蛋了。请问尊姓大名?”
“我叫马冬生。”
“我要为你请功。”
5
泉平县正门即东城门,不远处有座万历年间的“父子进士”“恩荣”牌坊,清朝嘉庆和道光年间,又有两对父子考取进士,于是在牌坊前面加立旗杆夹石。梅东海煤场分号就在东城门牌坊旁,那两块旗杆夹石成了分号的拴马柱。
一天,岳岱和一位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欣赏着牌坊,女人用相机不停拍这拍那。岳岱忽然看到正在拴马的马冬生,兴奋地迎上:“冬生,你怎么在这里?”
马冬生指着分号门面:“给分号送煤。”
岳岱说:“党国授予你‘忠勇勋章’,奖励一百大洋。我今天正好带着呢。”
“赵小姐,快给我和马兄弟合个影。”岳岱整理好身上的中山装,又从包里取出亮闪闪的“忠勇勋章”,挂在冬生胸前,还给他别上一枚和自己胸前一模一样的徽章。面对赵小姐相机镜头,岳岱昂首挺胸,面带微笑。照罢合影,岳岱向马冬生介绍:“这位是《绥安日报》的记者赵小姐。”
赵小姐问马冬生:“岳站长说你救了他的命,才完成了和八路军的联络任务,取得忻口会战的重大胜利。请问马义士,在打死日本间谍时,你是怎么想的?”
岳岱对赵小姐说:“事情我对你都说过了。正巧今天有了照片,你先回旅社发稿,我和马先生办点事就来。”他支开赵小姐,拉着马冬生就走,“我最近有些买卖,非你不行。一会儿还有那个蔡老板。”
马冬生随岳岱走进茶馆,一眼就看到坐在茶馆里的蔡子超:“又见面了。我们长官非常感谢贵军的合作,夸奖贵军勇敢善战。”
“赶走侵略者,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岳先生有货要交给我吗?”
谈好各自需要的货物,岳岱招呼马冬生过来:“我们两边的货都由你来运输,费用我可以先付一部分,另外的费用由蔡老板付。”
蔡子超说:“没问题,见货付款。”他看着马冬生胸前的徽章,警惕地离去。
见蔡子超快速离开茶馆,岳岱掏出一筒银圆,掰成两半,递给马冬生一半:“这是预付金,你交货后,蔡老板再给。”
马冬生抱怨说:“现在关卡太多,路难走。”
“这好办。小二,拿笔墨来。”
跑堂的小二送上毛笔和砚台。岳岱从公文包里取出委任状本,工整写下:
兹委任马冬生为泉平县党部书记长。" "此状 岳岱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十月十日
岳岱撕下写好的委任状,又吹干墨迹:“以后有谁再盘问货物,你给他们看这个,实在不行,你就说是我们军统的货。”
五天后,岳岱带着人来接收第一批食盐,他一见到冬生就笑嘻嘻地递上《绥安日报》:“马掌柜,我们出名了。”
马冬生看到《绥安日报》头版上的大号标题《马义士忠勇擒日谍 吾辈救国之楷模》,淡淡一笑。他将拉来的五马车食盐,装满岳岱带来的卡车,把岳岱给的报纸垫在马车车座上,甩起响鞭,径直离去。
有了委任状纸,马冬生给蔡子超和岳岱来回跑货方便许多,方圆几百里的哨卡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几年下来,马冬生为梅东海赚了不少大洋,梅东海也给马记铁铺不少的铁矿料和焦煤,让铁铺成为街上前店后坊的小铁器工厂。
一天傍晚,刚刚跑完长途的马冬生又被梅东海叫到家里吃饭。王梓玫比平日里多做了两道菜,梅东海取出一瓶好酒为冬生酌上,让冬生感到几分不安。
“这阵子长途运货辛苦了,今天陪我喝点。你常说的钱老板和蔡老板生意怎么样?”
“我们马车队这些年基本是跑钱老板和蔡老板的货,一年前他们都失踪了,一点儿信都没有。”
“战乱,战乱。那个姓岳的呢?”
“偶尔有点私货。”
“噢。”
席间,王梓玫除了问菜的咸淡,是否可口,就没怎么开口。筱岚更是出奇的安静,不时看上冬生几眼。
6
1949年底,解放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泉平县城。
梅东海一家人突然消失,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马冬生在梅家城堡外痛哭了一场,解散了马车队。
这天,路过县政府,看到许多人围聚,马冬生好奇地停下脚步,看到一个穿军装的瘦高个军人,那人正是蔡子超。蔡子超和一名解放军在县政府门口挂上白底黑字的“泉平县军管会”的大牌子。围观的人群哗哗地鼓掌叫好。
蔡子超还是那样修长精瘦,他高声对人群说:“从今天开始,泉平县回到了人民手中……”他发现围观人群里的马冬生,微笑地继续说,“我们军管会欢迎各界人士支持和监督,更欢迎大家加入新政权。”
冬生探头往县政府院子里看,只见县保安队员和旧职员交出枪械,登记姓名。蔡子超悄悄走到马冬生身后,说:“马老板,进去坐呀。”
马冬生闻声一惊,随即拱手作揖:“蔡老板好,蔡老板好。”
一旁随行战士向马冬生介绍:“他是我们县委书记、军管会主任兼县大队政委。”
蔡子超笑盈盈地说:“冬生呀,我们好几年没见了。新政权刚建立,你走南闯北见识多,希望你和过去一样能帮助我,来县里工作吧。你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如果愿意就尽快来找我报到。”
“行,我和爹娘商量商量。”
没过几天,马冬生来军管会找到蔡子超,上缴了那把驳壳枪。蔡子超高兴地说:“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们毕竟打过交道,有所了解,工作起来更方便。我考虑你过去搞过物资运输,想让你到军管会财粮科工作。如何?”
马冬生点头:“听你的。”
“一会儿你到政审科办理下手续,填些表格。我想问问你,后来你和岳岱还有来往吗?”
“他找我拉过一些私活,都是些走私物品。这两年没什么来往。”
“你加入过他的什么组织?”
“没有。”
“那就好。”蔡子超叫来通信员,带马冬生去政审科办理手续。
马冬生领到一身和军装一样的灰色粗布衣,精神抖擞。从此,马冬生也算是泉平县军管会的人了。不久,泉平县军管会改成县人民政府,蔡子超书记兼县长,马冬生整天忙碌着征粮、柴、草,支援前线。
泉平县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新年,是在瑞雪喜庆中迎来的。
腊月二十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个不停,七墚乡街上店铺门口都点亮了红灯,一派祥和。马冬生带着弟弟妹妹在街上放了爆竹,回家吃小年饭,两辆吉普车稳稳停在他们家门口。
“冬生,北京首长来看你们了。”蔡子超带着一位中年女军人进来。
马家人吃惊地望着蔡子超。马铁锤先开口:“请坐,请坐。孩子娘,快给客人上茶。”
女首长的目光很快锁定在铁锁身上。她拉过铁锁,察看耳根后面的胎记,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抚摸着铁锁的头,好一会儿才撒手,她拿出许多礼物说:“十四年了,感谢你们抚养他。过年了,我在北京买了些糕点和几身布料。”
沉默了片刻,女首长说:“老马同志,我想带铁锁走。”
马妻眼窝里噙满泪水:“那也要吃完饭再说……”
女首长说:“那是那是。”她回头嘱咐蔡子超,“县长同志,麻烦你安排一下其他同志,我陪着孩子一家人吃年饭。”
席间,女首长不停致谢,表达着感激之情:“我想,把小妹也接到北京,让孩子读点书,算是我的回报吧。”
蔡子超在一旁说道:“让孩子学文化,将来更好地建设祖国。”
临行前,马铁锤拿出女首长当年在襁褓里留下的苏区边币说:“把这些给孩子带上吧。”
女首长说:“我会教育孩子铭记养育之恩,边币你们留作纪念。”
后来几年,马冬生的财经工作做得得心应手。蔡子超在调地委前,建议马冬生任县工业局副局长。
马铁锤为支持儿子的工作,积极响应公私合营的政策,第一个把铁匠铺交给国家。后来泉平县公私合营铁器厂成立,马铁锤按股份任副厂长。
7
自打梅筱岚全家不辞而别后,除了工作,马冬生一直拒绝相亲。几年后,马铁锤夫妇先后去世,再也没有人催他结婚生子。大炼钢铁那年,有人说马冬生是资本家成分,组织上平调他到泉平县铁器厂任厂长。
不久,蔡子超被送到铁器厂,和当年马冬生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干瘦干瘦。送蔡子超来的是县贫宣队副队长孙二,他告诉马冬生,蔡子超已经不是副省长了,到铁器厂来劳动。马冬生不好打听,蔡子超什么时候当了省长,他浑然不知。孙二临走悄声嘱咐:“几十年的老熟人,多照应些。”马冬生快人快语:“你不知道呀,当年我在日本鬼子枪口下救过他的命,能不照应?”孙二再三叮咛:“不死不伤不能跑。”
铁器厂有宿舍有食堂,但怎么都不如家里好,马冬生把蔡子超领回自己家里住。不久之后,县工业局派来新厂长,免去了马冬生的职务。冬生不以为然,把毛巾往脖子一扎,和蔡子超一个班组干起活来。下班回家,马冬生撕下贴在家门口的纸片,问:“老蔡,资本家是什么?”
蔡子超呵呵笑起来:“资本就是钱,资本家就是说你们家有很多钱。”
马冬生一脸苦涩:“我们家有没有钱,你清楚呀。”
蔡子超故意摇摇头:“我不清楚。”
马冬生急了:“你都住进来了,还不清楚?”
蔡子超收起欢颜:“一个小炼铁炉、两把大铁锤,算什么资本家呀。瞎胡整。”
马冬生开朗起来:“无所谓,和省长平起平坐也很不错。”
不久后的一天,马冬生最后检查完模具,紧盯小土制航吊车徐徐吊来的铁水包。航吊车的抖动,使铁水包不时喷溅出铁花,越靠近模具,抖动越大……
“快躲开——”马冬生快步上前,奋力推开蔡子超,接着又快速推开另外两名模具翻砂工人。一团饭勺大小的铁水飞溅而出,落在冬生肩头,他火速脱下工装,铁水花溅洒之处身上就是个洞。马冬生刚把大家喊离现场,铁水包哗啦倾斜下来,铁水四溢,烟雾弥漫了车间……
一天,蔡子超下班没有回来,他被省里来的人从工位上接走了。过了大半年,铁器厂召开全厂干部职工大会,重新任命马冬生为泉平县铁器厂厂长。
马冬生上任后,恢复生产秩序、清理生产资料、调整产品品种。闲暇时,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想念蔡子超。
一天晚饭后,马冬生踏着夕阳走到峁塬,看到一女子给菜地浇水,那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一种菜,厚厚的菜叶绿油油。他好奇地问:“请问女同志,这是什么菜?我咋没有见过?”
“叫牛皮菜,我才引来的。”女子直起腰来,“我姓钱,钱紫妮。”她银铃般的声音很是好听,“牛皮菜营养价值特别高,不仅含有维生素C,还有大量的钾、钙、铁等微量元素。”
马冬生赞赏地说:“你知道的真多。一定是老师吧?”
钱紫妮笑了:“还真让你猜着了。我是公社中学的语文老师,种点菜,自己吃。那就是我家后门。”她朝街上指着。
钱紫妮是下乡知青,在公社中学教书。马冬生吃了晚饭就转悠到那片小菜地,帮钱紫妮拾掇菜地,慢慢地,马冬生跟钱紫妮熟悉起来,听到马冬生讲自己过去的经历,钱紫妮有些惊诧:“叔,看不出来,你还是老红军呀。你哪天得空,给我们学校师生做个传统报告,就讲讲你参加红军和打鬼子的故事。行不?”
“不行不行,我文化不高。”
“怎么不行,我按你说的起草提纲,或者写成稿子。”
看着她恳求的样子,冬生答应了:“行吧,下星期我安排一下厂里的活再告诉你。”天色渐暗,冬生起身回家,走到门口,他回身说,“你的用水都是在后门河边提的,我家后院有口井,水清着呢,以后你就到我家打水吃。”
马冬生给师生作的传统教育报告非常成功。
他没有用讲稿,而是按钱紫妮教的事件回忆法,用简单的提纲,从红军到七墚乡墚坡峁街讲起,讲红军营长何满竹怎么带他走上革命道路,讲何营长怎么任命他为泉平县苏维埃主席、组织部长兼任红军游击队长;讲他和孙二打完铜扣子又打鬼子,特别是怎么打死鬼子怎么活捉日本特务,在鬼子枪口下救了蔡子超。
“老红军马冬生给七墚公社中学师生传统教育感人至深”的消息,登上了省报头版头条,泉平县一些直属单位和部门纷纷邀请他去作报告。
县总工会主席郑重地说:“马同志,按你的贡献和资历完全应该进县里刚刚成立的顾问委员会,此事已报送了县委。在新职务任命前,决定你暂时先担任铁器厂顾问一职,新厂长由总工会企业科长代理。”
马冬生第二场报告是在县教育局,听报告的人数比上一场多,不仅有教育局机关干部,还有全县的中小学校长和老师们。
刚做完报告,一个年轻人走近负责主持报告会的教育局局长,俯身耳语。局长宣布报告大会结束后,笑盈盈地握着马冬生的手:“县委的同志说,县领导要和你谈话,已经来接你了。”
马冬生跟随年轻人到县委大院,见到了县委常委、组织部李部长。
李部长微笑着对冬生说:“听说您的报告很生动感人,有关科室的同志查询了一下您的个人档案,又按照报告内容到县党史办和档案馆进行了检索,没有查到您当年参加红军的记录,抗日的事情好像有点零星记载,和您讲的不相符。我建议您的巡回报告是不是先暂停……”
李部长的话音刚落,马冬生急切地解释道:“李部长,当年我是参加了红军,真的是县苏维埃主席、红军游击队长,也是组织部长……”
“老马同志,您要相信组织,我亲自调阅了您的档案,确实没有历史记录。这样吧,我们再查查有关材料,好吗?”李部长安抚着马冬生,再三嘱咐,“先把巡回报告停下来。”
走出县委大院,冬生迷茫地走在街头上,一步一挪地走了十八里地,饥肠辘辘地回了家。
钱紫妮气呼呼地敲开马冬生家门。
“马叔,你给我说句真话,你到底是不是老红军?你到底打没打过日本鬼子?外面都说你是大骗子。”
“……”冬生有口难辩。
“你要真是的,就到县里去说清楚,还自己清白。”冷静了一会儿,钱紫妮说:“你今天细细地再说一遍,我给你写个上访材料,你到县里找相关部门去,让县委给你平反。我爸爸当年就是老红军,不知道怎么被别人说成国民党特务,去年组织上才给平反。”接着,她取出本子和圆珠笔,“你说我来记。”
钱紫妮将给马冬生整理的申诉材料,留了一份给他,告诉他,自己已经考取了大学,马上要回北京了。
“预祝你早日恢复老革命的名誉。”紫妮眼里闪烁光芒。
一老一少两人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8
从此,到县里上访,成了马冬生的主要工作。
年底一天,蔡子超捎信来,要冬生到省城见一位老朋友。到了省城,他被一辆高级小车拉到宾馆。
马冬生刚坐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冬生兄弟,可好呀?”
一回头,蔡子超正健步而来。冬生正要上前与蔡子超握手,却看见他身后的人,一时怔住了,那是梅筱岚!
他推开蔡子超伸出的双手,箭步扑向筱岚,两人不约而同张开双臂,紧紧拥抱。
蔡子超幽默地对一旁的人说道:“大家看看,典型的重色轻友。”
梅筱岚羞涩地放开了马冬生。“对不起,失态了……”马冬生擦拭着泪水,动作有些夸张地和蔡子超握手:“谢谢你,老蔡。谢谢你让我们团圆。”
“无功不受禄。是她自己找回来的。”蔡子超招呼他们在餐桌前坐下,“来来,我们坐下慢慢说。”
这顿饭,他们无不感慨万千。
散席时,蔡子超单独和马冬生说:“你上访的事,我听说了,一定要相信组织。”
“说我冒充老红军,说我沽名钓誉。”蔡子超的话令冬生感到委屈,“我明明参加红军,给苏区跑货,干革命支持革命,最后却成了骗子。你要为我做证。”
“不要激动,冬生。党组织对你的申诉很重视,县委组织部的同志专门来省城找了我两次。我把我们认识的经过和你为根据地运送物资的经过,告诉了他们,还写了详细材料。我证明了岳岱是军统站的站长,关于你戴国民党党徽、勋章和岳岱的合影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点不清楚,组织上正在认真调查。还是那句话,一定要相信组织。”
梅筱岚带马冬生回了自己的房间。久别重逢,马冬生才知道梅筱岚当年离开的真相。
“当年,父亲说回老家杭州,可路上遇到了他在德国留学的同学,那个败军之将把我们全家胁迫到了台湾。后来,我发现有了我们的孩子……”
“什么?”马冬生惊愕,“你是说,我们有孩子?”
“嗯。”
“男孩?女孩?”
“是儿子。”筱岚把一本小相册递给冬生,幸福地躺在他怀里,“几次托人回大陆联系你,都没有音讯。你看吧,我每年都给他照几张相。”
马冬生欣喜地翻阅着相册:“叫什么名字?”
“马小驹。现在可不小了,一米八的大高个。博士毕业后,我把企业交给了他。冬生,我们再不分开了,好吗?”
“嗯。明天我带你回泉平看看。”
9
梅筱岚回泉平县注册了投资公司,经过几个月的考察,想在泉平县到省城之间修建高等级公路,一直连接到省城机场。
高速公路通车之时,省里组织了几位台湾客人来到泉平县。欢迎宴时,马冬生觉得一位老者很眼熟。互相介绍时,他的名字刚出口,马冬生就大喊一声:“你可把我害苦了!”此人正是岳岱。
“还吃什么饭啊!赶紧跟我去县信访办。”马冬生在一群人的错愕注视下,拉起岳岱就走。到了信访办,岳岱认真地把马冬生当年打死鬼子、捕获日谍、上报纸新闻和军统委任状等情况详细叙说一遍,并在文字证明和调查笔记上捺下手印。
马冬生身份越来越清晰。吴锦锋为事情的进展感到高兴。
拼图的最后一片是从北京寄来的。钱紫妮在北京发现了一本旧书,是位老干部的回忆录,当中“红军时期供给保障”一文里提到了马冬生的名字,再看事情,也全部对得上。钱紫妮赶紧把此书邮寄了过来,马冬生抚摸着那本书,枯涸的眼窝汩汩涌出溪流,沉默无语。他把书交到吴锦锋手中。吴锦锋说:“通知县委组织部上报省、市委组织部补充登记马老为中共党员,建议按党章要求补办好相关表格和材料;并转发给市军分区党委,建议他们向上级军事机关对马老军籍认定。马老应该得到应有的尊敬和待遇。那枚‘在党五十年纪念章’更要准备好。”
“嗯,全市第60523枚纪念章。”
(特邀编辑 丁逸枫 27831769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