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人

2024-12-31 00:00:00陈胜乐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4年11期
关键词:南城都市报报纸

陈胜乐

土家族,文艺评论家,著有《中国散文美学综论》等十余部,曾在《小说林》《作家》《作品》《芳草》《长江文艺》发表小说多篇。

新闻大厦十九楼是《南城都市报》夜班编辑部,这里彻夜灯火辉煌,人影幢幢。从街头仰望上去,窗户里投射出的灯光,就像一排闪亮的星星,一年四季从未眨过眼。

编辑和校对人员忙碌的对话声,时常被“叮铃铃”电话声打断,传真机“嗡嗡”响个不停。午夜两点刚过,夜班部就进入紧张忙碌的“下半夜模式”。

“这是二版特稿和五版教育版,请兆总画押。”

“州委宣传部来电话了,说‘梨源滑坡前夜’特稿明天要见报,现在临时换稿。”

小耘是夜班部主任,最怕的就是下半夜急换稿子。因为印刷厂报纸班的所有人,都在机器旁等她“画押”开机,邮局拖报纸的邮车、发行部和报摊零售摩托车,都齐聚在厂门口等报纸。编、印、发一环扣着一环,要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早晨读者看不到报纸,那问题就严重了。

深夜换稿是常事,小耘已经习惯了。新华社通稿晚上十二点后才接收,还有突发性新闻和各种渠道因素,一版要闻版稿件随时可能撤换,直到印刷的最后一刻,版面才能确定下来。她跟兆铭上了十年夜班,这群夜行人的生物钟早就颠倒过来了。

兆铭是都市报总编辑,自创刊以来,他就一直值守夜班,直到凌晨拿到报纸,从头到尾再看一遍,才揉着惺忪的眼睛下班回家。报纸出版已整十周年,出版期数达三千多期,他总是亲自坐镇,一天夜班也没漏过,一期也没含糊过。

玉姿把头探进来,不好意思地伸了伸舌头,看见兆铭正一边接电话,一边低头审看版面,就把一杯热茶放到他面前,转身退了出来。她端茶的手有些颤抖,长辫子刷过桌面时,茶水差点儿泼到报纸的清样上。

玉姿不是夜班部编辑,她是小耘的表妹,模样清秀妩媚,穿一身职业装,三十多岁还未婚,看上去像个小姑娘。她在新闻大厦七楼开了一家“南姿美容店”。兆铭在电梯里遇见过她,两人也算面熟。

“小耘,快进来。”

“换哪篇稿子?”

小耘知道,兆总这样急切叫她,肯定又是要撤换稿件。夜班部只要换稿的声音响起,每个人的神经就会绷得很紧。小耘最怕兆总突然叫她,编辑又最怕她点将,这个连锁反应非常快。因为谁都怕自己的版面出错,而承担报纸延误的责任。

每一个版面的确定,都要经过策划、采写、遴选、编辑和审稿的系统流程,最后才拼版组合成的。每篇稿件都是量体裁衣,字数往往删减精确到个位数,“一切服从于版面”,所以如果清样后再换稿,绝对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玉姿虽不懂新闻出版流程,但她看到兆铭和表姐着急的样子,就知道谁也没时间搭理她,感觉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于是把带来的夜宵放到小耘桌上,指着兆铭办公室说:

“也给他一份,要趁热吃。”

“自己送进去吧,有贼心没贼胆啊?”

小耘知道玉姿的心思是想托她做引线。

她前几天试探过口风,兆铭含糊其词没有拒绝。她觉得他俩都单身,在中间撮合做个媒,也算是一件靠谱的姻缘。除了年龄悬殊,两人还是蛮般配的。

兆铭儿子在广州读大学,家里只有他和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自从老婆云芳去世后,家里就再没做过饭,一日三餐都是从食堂买回来。都市报周日休刊一天,他就忙着打扫卫生,搓洗堆积的衣服,搀着父亲到公园散步,感觉比上班还累。

小耘听说最近有人在给兆铭说媒,女方是省疾控中心兰小苹副主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小耘暗地给表妹支着,叫她每天夜里到夜班部送夜宵,先和兆铭混个脸熟。

《南城都市报》是州委主办的都市类报纸,主要刊发热点事件、深度报道、生活特写和事件追踪,一般经济类新闻是不上版面的。

都市报侧重喜闻乐见,最近《三千次做嫁娘的女人》《牯岭新娘失踪案》《千里奔袭》的长篇纪实连载,火爆的零售带动了销量的大幅增长,兆铭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兆总,建议撤掉‘企业家被打追踪’的稿子。”

小耘之所以建议撤换这个稿件,是因为她觉得打人事件虽引起了一定范围的关注,被打主角是南城民营企业家,但事件起因是该企业非法集资、到期不能承兑问题引起的。把事件放在“为南城经济保驾护航”栏目中讨论,既不具备典型性,也存在法理的不妥。

她并不知道这个被打的民营企业家是州委林副书记侄子,这个讨论也是奉旨而为,并非兆铭本意。况且公安已介入抓人,在没有侦查结案之前,再继续讨论是有悖新闻纪律的。

她的建议很恰当,兆铭犹豫片刻,就点头同意了。

机器轰鸣声响起,报纸终于开机印刷了。看到桌上放着的夜宵,兆铭这才感觉有点饿。玉姿最近很殷勤,打扮得也鲜亮,小耘介绍玉姿的时候,特意强调表妹是个乖姑娘,一直没结婚。

他明白小耘的意思,心里对玉姿也有好感。每当下半夜这个时候,他肚子就开始“咕咕”叫,还有阵阵袭来的倦意,而且非常准点。这就是报人光鲜的背后,颠倒黑白的作息规律。

当街上开始渐渐喧闹,早点摊上开始热闹的时候,他下班的时间就到了。兆铭满脑子是如何以可读性带来销量的增长,有了销量才有读者群,也才有可观的广告收入。近几年市场竞争日趋激烈,如何吸引读者眼球,成了他当下考虑的首要问题。

当年他是《南城日报》副总编辑,州委已确定他为总编辑人选。但文件还没有公布,就发生了轰动一时的“开天窗”事件。事件起因是他分管的版面上,作者把省领导张有白误写为张友白,报纸发行后才发现问题,因为那时还是铅排印刷,只好收回报纸,组织人力用刀片挖掉,以“开天窗”方式把版面粘了一块。

他被免职后,恰逢州委筹办《南城都市报》,他就被任命为总编辑,州委希望他顺应报业改革大势,借党报的权威,探索出一条报业繁荣的新路。《南城都市报》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现在夜班部主任小耘、发行部主任章凡和广告部主任史琪,就是他当年赴成都学习考察时,从一批热情澎湃的年轻人中,亲自挑选出来的。

想起当年创刊时的情景,兆铭的自豪感就溢满胸膛。兆铭一直坚持按市场规律办报,带领小耘一帮年轻人,宵衣旰食,以崭新的运营模式,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突出南城本土特色,依据读者的需要采编稿件,信息量大,可读性强,推出了诸多关于南城政治、社会、文化、体育、生活多领域的深度报道,引起了巨大反响,并实现了年收入过亿、十年辉煌的奇迹。兆铭心里明白,总编辑虽是报纸出版一把手,但并不是权力无限大,各种关系要平稳,各种突发事件要处理。他感觉这个总编辑位置越来越难坐,都市报也越来越难办了。

专题部《南城化工庄溪污染调查》长篇调研,由于事件所涉敏感,牵涉人物较多,引起部分村民的上访,已不适合在报纸上连载,兆铭就以“内参”形式,专题呈报给州委和环保局,以期解决庄溪村日益严重的污染问题,最后做成一篇有分量的深度报道,参选全省新闻大奖评选。

让兆铭烦心的是,南城化工老板给林副书记汇报后,这个内参不仅没有下文,他还被叫到书记楼,受到严厉问询。

“调查取证是环保部门的事,你们记者怎么能越俎代庖呢?内参我看了,到此为止。都市报立即停止调研,你们带头维护社会稳定,确保纳税大户经营不受影响。”

这个长篇调研文章的形成,是兆铭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组成资深记者团队,多次冒险实地暗查,对附近村民逐一走访,获取了大量真实材料取得的。这里面包含了太多人的期许,不能就这样被漠视和湮灭。

现在内参被卡住了,兆铭也受到了批评,问题也没得到解决,小耘虽不是专题部记者,但在策划主题的编前会议上,两部门互动最密切,是编采合一的整体。她也如鲠在喉,心里很不是滋味,感到被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情绪笼罩得喘不过气来。

史琪最近很焦虑,原因是很多单位财政支付的宣传,一直占都市报广告营收的较大份额,但今年由于考核指标的变动,大部分预算流向了日报,以致广告营收锐减。房地产、汽车、商业和政务一直是她广告的四大支柱。她不仅创造了年超日报奇迹,也凭借丰厚的广告提成,实现了经济独立。

史琪任广告部主任十年,连续七年获得“州优秀广告人称号”,被评为“南城广告界十大风云人物”。和当年广告商提前排队、不断加版的盛况相比,当下报纸读者分流、发行量逐年下降、纸媒议题设置能力减弱,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广告下滑的瑟瑟寒意。

“给我一个舞台,还你一百个奇迹。”

这是当年创刊大会时,她在台上的誓言。十年来她奋力拼搏,举办数十次品牌博览、相亲会和房交会等系列线下活动,策划制作文案近百个,当年对兆铭作出的承诺,她都一一做到了。

虽然她对南城万般不舍,但她和很多女孩子的梦想一样,想挣足够的钱让自己经济独立,再找一个喜欢的人嫁了。十年来,她以如簧的口才和靓丽的容颜,把业务做得风生水起,但她真正感到疲倦了。

“熬夜醒瞌睡,早餐裹馒头,方便又美味,即开即食。每人两提,恭请品尝。”

“小耘主任,又发福利啦?”

晚上十一点后,小耘在夜班部分发麻辣野鱼,说是老公从县里带回的最新农特产品。史琪不是夜班部的人,但很多广告很晚才能定下来,她也自然成了夜班部的夜行人,和小耘交集也最多。每次小耘分发东西时,都有她一份,而且从来没间断过。

小耘老公凌冰和她是华农同班同学,毕业后分到了州农业农村局,而她却分到了报社。结婚后凌冰申请援藏,回到原单位不久被提拔为副局长兼州农研院院长。

上半年,凌冰被省委组织部选派到县里做挂职副县长。小耘分发的这些特产,就是他开发的农研系列中的一个品牌。

凌冰带回的美食,章凡虽在夜班部吃不到,但她和小耘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总是能最先品尝到。两人是无话不说的闺蜜。章凡老公是税务局副科长,小耘一直亲热地叫苗哥,而不是大家嘴里的苗科。

“苗哥,我要吃海底捞。”

“周末,少不了鸭掌和猪脑。”

苗科知道小耘的口味,只要凌冰从县里回来,两家人就到海底捞小聚,有时还有他的同事。章凡从不问充值卡里余额多少,或卡从哪里来的,虽感觉卡总刷不完似的。

她从小喜欢唱歌,毕业后在县电视台实习时,被聘为专题部节目主持人。苗科在父亲办公室第一眼见到章凡,就被她甜美声音和姣好容貌倾倒,一见钟情。

与苗科结婚后,章凡调入《南城都市报》。她这个发行部主任,并不是骑车送报,而是坐在电脑前对接邮局和零售商,做一些征订宣传和统计工作。与小耘和史琪比起来,她算是报社最轻松的岗位了。

“史琪,你的玫瑰,昨天那个戴眼镜的,今天又送花了。”

门房老爷子见史琪走过来,就指着墙角堆放的一摞花,扯着嗓子朝她喊。他的嗓门特别粗,好像整栋新闻大厦被震得摇晃。史琪给大爷嘱咐过,给她送花的人一律不准上十九楼。

史琪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眼看就要成大龄姑娘了,却没有谈恋爱,这引起不少人的猜疑,是不是当小三了?这在很多人眼里是个谜。她解释说男朋友在新西兰,却没一个人相信,至少那些送花的人不信。

广告是都市报的顶梁柱,是赖以生存的源泉,每期报纸版面史琪先确定广告版数和位置,然后编排新闻和特稿,最后才副刊补缺。报纸除了广告还要有可读性,兆铭现在总是战战兢兢,每期策划都费尽了心思。

广告优先是内部默认的规则,一切给广告让路。章凡开玩笑说:“史主任要是请假,兆总就要哭,我也要失业。”

这玩笑虽半真半假,兆铭当然不会哭,她也不会失业,但凸显了史琪在报社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最近州里的四家大商超杠上了,每期半夜三点才传稿,原因是这几家价格战打得火热,都不敢把价格和优惠方案先泄露出来,搞得史琪被迫加夜班,在夜班部蹭玉姿给兆铭买的夜宵。

底版固定是地产版,国投地产连续投放十个整版,成为她本月的第一大客户。她知道最近门房里的玫瑰花,都是国投营销老总肖乾送的。他还给她买了一个名牌包,但她坚决没收。

她知道肖乾有个女友,是整形医院的老板,也是她一个长年客户。花是他瞒着女友送的,史琪看得出肖乾的心思。这样的事和男人她遇到不少,拒绝会得罪客户,收下就会造成误会。

有时赴约她只好拉上章凡或小耘做伴,几个女人在一起嘻哈排雷,无形之中巧妙化解了尴尬。

史琪并不认为都市报十年来,创造的广告奇迹是个人能耐,她在颁奖会发言和年终总结里反复表达过,这是报纸品牌的力量,是兆总领导力的体现,是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

肖乾半夜两点打来电话,说前几期投放广告后,广告效果不理想,回访电话锐减,通过渠道来看房的不多,要撤版停刊几期。史琪明白他半夜鸡叫是故意的,这是对她的提醒和敲打。

兆铭和小耘最怕的事,就是商家半夜撤版,说广告不做了。因为很多商家是先刊后付,广告突然“开天窗”,不仅意味着直接经济损失,还会延误报纸印刷,更让史琪很没面子。

她只好站在总编室门口,用免提给肖乾打电话,哄小孩似的说了半天,总算避免了撤版事故的发生。当小耘对她竖起大拇指、兆铭对她说“辛苦了”的时候,她转身笑了笑,却发现有几滴眼泪,热热的,在眼眶里打转。

下班已是凌晨,大家都有点饿,小耘说请吃夜宵,一人一碗牛肉粉面。这时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早点摊上的油锅“嗞嗞”脆响,腾腾冒着热气。

“这哪是夜宵?早上五点了,明明是过早。”

“世上千般苦,哪知报人难。我们白天睡觉,夜里上班,是典型夜行一族。”

“时序颠倒,我身体紊乱了……”

几个人像在舞台上对白,各说各的话。兆铭摸着稀疏的头发,揉着惺忪的眼,深深叹了一口气。小耘打着哈欠,从包里掏出小镜子,一边照脸一边诉苦。史琪低头翻看手机,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早餐馆餐桌上放着几张《南城都市报》,瞄一眼就知道是昨天的报纸。沿街商铺店面无缝覆盖的发行,彰显了州工商局征订红头文件、苗科“缴税订报”的威力和效果。兆铭心里明白,要不是章凡下狠手,发行量就保不住了。

三人低头吃着粉面,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倦容。他们已记不清十年来,吃了多少碗面熬了多少通宵。

章凡测算过,每份都市报的印刷成本是一元钱,但报摊零售价却只有五角钱,这明显是个亏本买卖。但从创刊的第一期起,兆铭就打破商品顺价常识,大胆实行逆价发行策略,先以低价换来读者阅读和发行量,再把阅读量集中起来,进行广告二次售卖。她心里明白,没有兆铭的胆识和眼光,也就没都市报十年的辉煌。

从兆铭紧锁的眉头里,章凡读懂了一个残酷事实,那就是报纸的时效远远比不上网络,互联网大有超越纸媒之势,很多人觉得都市报不好看了,版面上很多新闻成了旧闻。

小耘的焦虑比章凡更严重,就像粉面吃在嘴里,没了当初的味道,不是因为粉面变了,而是食者的口味和习惯变了。随着时代的飞速变化,当初报人的那种荣誉感,在她心中正一点点褪色。

很多事件通过都市报的采访、编辑、审稿、组版、签版、传版、印刷和发行,最后到读者手中,事件又发生了颠覆性变化,最后尴尬地变成了“旧闻”,这是当下报纸最无奈的事情。

既然粉面吃不出滋味,那就赶紧回家睡觉,因为一觉醒来,新一期报纸出版又开始了。他们每天呕心沥血地出版报纸,然后被送到废品收购站,最后化为一团纸浆,就像一个疲倦的推磨人,周而复始地转着圆圈。

兆铭醒来已是中午,客厅传来父亲和碗筷的声音。家里平时很少来客人,同事们都知道他的习惯,不喜欢有人来家打扰。父亲已八十多岁,也没串门的老朋友,这使他心里感到有些奇怪。

他穿着内裤,拿着牙刷走进了卫生间。又赶紧退了出来。他完全没想到,玉姿正在刷马桶。

客厅的火锅香味袅袅,厨房里“哧溜”作响,仿佛一首悦耳的交响曲。玉姿穿一件薄薄衬衣,腰里系着围裙。茶几上的保健品,显然是玉姿买来的。

这种情景让兆铭感到有些陌生。自从老婆云芳病逝后,家里很久没有女人味和烟火气了。望着性感的玉姿和满桌热菜,兆铭内心涌起一股温暖。

云芳并不是他的初恋,当年他在镇广播站工作时,《南城日报》刊发了他的长篇通讯《长岭致富引路人》,并被州广播电台配音朗诵,引起不小轰动。由于他长得帅气又有才,长岭镇上一枝花兰小苹,就成了他青涩的初恋。

兰小苹是镇上兰校长的千金,身材秀气逼人。直到她高考结束后,她和兆铭的初恋,才被周围人知晓。

那年他二十三,兰小苹十九。

兰小苹接到华南医科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兆铭正在县里参加广播站通讯员培训。等他回到镇上,才得知兰小苹已被大学录取,被父亲送到广州上大学去了。那天他双脚泡在水里,在长岭小河边坐了一夜。

兆铭是广播站合同工,他知道兰小苹考取大学,意味着他俩刚开始的爱情,马上戛然而止。

兰小苹大学毕业后和男友举行了婚礼,并在省城安了家。兆铭也和镇上的裁缝云芳举行了婚礼。

兆铭采写的《书记夜宿在农家》在《南城日报》头条刊载后,随即被省报头条转载,并配发了编者按。该稿获省新闻一等奖。一年后他被转干,从长岭文化站调入南城日报社。

去年兆铭和林副书记到省城参加政协会,在会议现场遇见了二十年未见的兰小苹。兰小苹看上去很憔悴,皱纹悄悄爬上了眼角,已寻不见当年如花似玉的影子。

“那时年纪轻,都怪我。”

“不提了。”

看到久别重逢的兆铭,兰小苹眼睛有些发红,显得不知所措。兆铭也感觉时光倥偬,一别二十年整,重逢两人都是单身,真是命运捉弄人。

不知是玉姿厨艺好,烧的菜美味可口,还是真的饿了,中午兆铭吃得特别饱,要不是下午要开编前会,他真想留在家里,和玉姿聊聊,包括婚姻、情感和人生。

午饭后玉姿开始房间大扫除,兆铭一直找不见的那条灰色内裤,被她从墙角里扒了出来,上面沾满了蜘蛛网,散发出丝丝的霉味。

下午会议兆铭就当前报纸颓势、版面热度、新闻追踪、特别报道等问题,和大家共同会诊,寻求创新良方,探讨新一轮发展之路,并就下一期拟出版的报纸,进行了一对一的解读。

小耘受到了表扬。因为她策划的《南城米粉》《给你一个文化南城》产生了不小反响,获得了不少赞誉。特别是《南城故事寻遗》一脱窠臼,采用章回小说形式,极大提升了读者黏性,使报摊销量成倍增长。

省《探索》杂志发表了兆铭《都市报十年之痒》的文章,文章分“辉煌过后”“瓶颈之忧”“触网之虞”三部分,表达了他内心的焦虑和对策。

兆铭最近心里一直很忐忑,并不是家里老父亲的身体,也不是和玉姿结不结婚的问题,而是都市报今后的生存和未来。

兆铭内心仍怀念创刊时,纸媒一统天下的时代。可惜时代变化太快,光景大不如前,报纸就像一个失宠的太子,到了不得不低下“办不办在我,看不看随你的”姿态的时候了。

兆铭决定带章凡、小耘、史琪和几位副总编,先去杭州考察,学习和复制成功经验,以“城市活跃十九楼”为愿景,通过战略合作和并购,守住十年发展成果,为都市报发展杀出一条血路。

南城多地普降暴雨,梨源、庄溪突发泥石流自然灾害,降雨量创历史之最,长岭镇出现河坝决口、房屋倒塌、道路中断和人畜被冲走的严重情况,县农业工作队一名领导也在抢险中失联。

桌上电话“叮铃铃”响个不停,兆铭接完电话神情凝重,宣布报纸推迟一小时印刷,等州防汛抗旱指挥部和各县记者传稿后,头版和前四版再重新编排。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夜班部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兆铭派出多名记者,随州长和政府抢险监查组,连夜分赴受灾最严重的乡镇。州防汛抗旱指挥部连续发布汛报,提醒广大市民注意安全。

新闻大厦笼罩在暴雨雷电之中,街边广告牌被大风掀翻,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城市黑压压一片,积水淹过了行人脚踝。十九楼的玻璃被雨点敲击得“啪啪”响,小耘感到心里堵得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也揪到了嗓子眼。凌冰的电话她拨了十几遍,但始终无人接听。

“又不是打不通,也许凌冰正忙着呢,忙完了会回电话的。”

“说不定人机分离,正在指挥抢险。”

小耘身子有些哆嗦,想必是过于紧张的缘故。章凡扶着她有些颤抖的肩膀,坐在夜班部的沙发上。史琪给小耘倒了一杯水,安慰她不要着急,说凌冰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出事。

兆铭给县委宣传部打电话,了解县农业工作队去向,并嘱咐驻县记者站记者,一定要按县防汛指挥部统一指挥,深入抗洪抢险一线采访,了解真实情况,确保人身安全,并及时将信息传回夜班部。

凌冰最近正带领州县农业科技专家小组成员,在长岭镇进行二期玉米授粉实验,以及马铃薯晚期疫病项目研究。他是挂职的农业副县长,也是该科研小组的负责人,他每天吃住在农作物实验基地,很少在县政府办公。

长岭这次受灾最严重,暴雨和洪水的突袭,致使山体多处滑坡崩塌,泥石流冲毁数十间房屋,造成多位村民失踪。现在凌冰处于失联状态,生死未卜。再打电话,原来无人接听变成了忙音,小耘心急如焚,捂着脸嘤嘤啜泣起来。

几道闪电如彩带般掠过,随后几声炸雷响起,城市上空像拧开的水龙头,暴雨“哗哗”地倾泻而下。兆铭眉头紧锁,点燃一支烟猛吸两口,随即又掐灭在烟缸里。

小耘是红色“报二代”,父亲曾是行署副专员,抗洪抢险牺牲时她还不满三岁。母亲是《南城日报》第一代排字工人,也是在这样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为救一对触电的母女,被洪水卷进街头窨井,不幸溺水身亡。

自从母亲去世后,只要天空出现闪电,小耘就神情紧张,全身忍不住发抖。每一个雷声和闪电,都像是无情的催命符。她特别害怕夏天,害怕洪水,害怕打雷和闪电。她已失去了父母,不能再失去老公这唯一依靠。

母亲那时是报社排字车间主任,承担着印刷厂最繁重的工作。报纸出版不像现在是数字化图文信息在电脑上准确传递、全自动数码制版、一体化印刷,那时还是作坊式生产。

小耘记得小时候,刚印出的报纸散发出浓浓油墨香,她捧在手里,就感到沁人心脾。在那铅字印刷的年代,每一个字都是高温铸成、一排排放在字架上,然后一粒粒挑拣。这种“铅与火”的印刷方式,成了她遥远而特殊的记忆。

母亲是州技术能手、全省劳动模范,上台介绍过无数次经验。母亲牺牲后被追认为南城“十大杰出女性”。小耘经常翻阅箱底那张发黄的报纸,因为上面刊登有母亲的事迹和照片。

“铅字印刷要淘汰了。”

“怎么可能,你睡糊涂了吧?”

十年前有人告诉母亲,但她以为是玩笑,因为她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像贴邮票寄信的年代,不相信几十年后,稿件居然能用微信传送一样,电脑排版取代铅字,在那时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木架有很多层,中间有无数小格,每个小格子装一个铅字。母亲左手拿着木质“手托”,两个手指夹住稿件,边排字边看稿子。她把铅字按顺序拣出来,最后把拼好的铅版蘸上油墨,出一个“毛样”,经过三遍校对之后,清样就刷出来了。

如果要修改一个字,她就用镊子取出要改的铅字,然后所有铅字向前提一个位置,或向后推一个位置,如果碰到一个长自然段,就要通过调整标点宽窄,挤出要添字的位置,程序甚是复杂。

母亲就这样日复一日站在木架子前,牢记每一个铅字的位置,拣字时候像现在“盲打”一样,只看稿子不看架,练就了一身拣字的绝活。报社实行电脑排版后,铅字就被陆续卖掉了。

母亲那天下班时,积水已浸街漫过人行道。不远处一对母女蹚过浑浊积水时,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当她看见那根垂落的电线时,才明白母女触电了。

情急之下母亲脱下雨衣,迅速撕成几块拧成条绳,单脚跳着把电线甩出水面。母女得救了,母亲却失足掉进了窨井,那麻花状的雨衣,像一面哭泣的旗子,无声地在树枝上飘动。

母亲出事那天,早上出门时还在背五笔字型,开玩笑地对小耘说:

“我现在满脑子是偏旁部首,做梦也在学习。”

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成了母亲最后遗言。那天她哭晕在凌冰怀里,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南城化工这次受灾严重,出现厂房倒塌、化工原料泄漏的事故,给庄溪河造成严重污染,多个溢流管口破堤,河边淤积污物散发出臭气,饮水源呈红褐色,近千农户和镇上居民出现饮水中毒症状。

南城大型水泥厂和化工厂都在庄溪,是全州磷化工主要生产基地和工业重镇,也是全州纳税大镇。这里四季雾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气味。有些居民,近几年因为环境问题,都陆续迁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章凡父母是庄溪种植大户,白天经营“章家葡萄采摘园”,晚上在庄溪河边散步,生活过得恬静安逸。

“这葡萄怎么有化肥味?”

“长得满脸的麻子,一看就不敢吃。”

近几年葡萄像得了病似的,果皮表面长满斑点,采摘园没了生意。章凡父母整天生闷气,还出现咳嗽、咯痰、哮喘和呼吸不畅的症状。章凡赶紧把父母送到州中心医院检查,结果把她吓了一大跳。

父母同时得了肺病,需及时入院治疗。

章凡老家距化工厂一里多地,窗玻璃上长年“打霜”。回家用手指一抹,才发现这些霜是“肥沫”,就像油烟熏多了,滴下来的全是油。空气被污染到这个程度,让章凡大吃一惊。

她给专题部同事打电话,希望检查组能到她家取样,把水源和土壤送检,看葡萄“长麻子”是否与污染有关。如果父母生病是因污染引起,她就要把化工厂告上法庭,状告州环保局的不作为。

按省政府要求,省、州环保和疾控中心等部门立即成立联合调查组,兆铭也派出专题部撰写《南城化工庄溪污染调查》的两名记者,随省、州委调查专班紧急赶赴庄溪。

让兆铭痛心的是,这次南城化工重大污染本是可避免的。当初呈报的“内参”,详细列举了诸多隐患,要不是被林副书记卡住,按环保条例对化工厂依法进行整改,根本就不会出现现在的状况。

“这回算是捅大娄子了。”

“是我们自作主张,怕连累您。”

专题部直接把内参递给了调查组,事先没给兆铭请示,他们的理由有三条:怕连累兆铭、不甘心成果付诸东流、媒体人的责任意识。这几条理由都妥妥的,让他无力反驳。

但两名记者不知道的是,这次调查组副省长牵头,成员由省州环保、疾控、农业和纪委多部门组成。这份内参牵涉到州领导,不仅他这个总编位置保不住,还会牵连一大片。这时机把内参递上去,分明就是甩出的炸药包。

兆铭接到县委宣传部打来的电话,赶紧跑到小耘面前,把手机开成免提模式。

“兆总,听清了吗?”

“再说一遍。”

“庄溪部分基站和线路被冲毁,导致全村通讯中断。县农业工作队正在参加抢险,虽处于失联状态,已确认无人员伤亡。”

传真机“吱吱”响了起来,小耘电脑上QQ闪个不停。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眶,抬腕看了看表,“嗖”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大家抓紧编排,兆总等审版。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大家抓紧清样。”

兆铭父亲有时夜里小便失禁,到医院里检查了几次,也没查出大的毛病。玉姿最近下班来得勤,帮忙做饭拖地洗被子,照料有些痴呆的父亲,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给兆铭省了不少心。

早上下班回到家,房子已收拾干净整洁,玉姿做好了早点,刚出锅的猪油渣和煎鸡蛋,在面条上闪着油亮的光。想必她昨天下班后,就径直过来了。她眼睛红红的,好像熬夜的样子。

兆铭早上下班回家,玉姿准备去上班。大约所有报人都和他一样,作息时间是黑白颠倒,生物钟紊乱。他回到家脱下外套,哈欠打个不停,肚子也饿得慌,端起桌上的面条就猛吃起来。

玉姿把父亲照料得细致,阳台上晾晒的被子和衣服,在晨风中温暖飘扬。兆铭想说几句感谢话,但望着玉姿绯红的脸颊,却不知怎么开口。

“我睡觉去了。”

兆铭有些迷糊,觉得玉姿要是嫁给她,那是要受委屈的。因为玉姿比自己小十几岁,又是个没结过婚的姑娘,自己工资又只能供儿子读书。除了总编辑的虚名外,他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一时冲动吧,说不定等一段时间,玉姿自己就主动撤退了。兆铭眼睛实在睁不开,倒头呼呼睡去了。

“南姿美容院”是都市报“生活资讯”特约发布商,在南城有些知名度,口碑也不错。玉姿做广告没找兆铭优惠,价格也是按刊例价,这使兆铭心里觉得有些愧意。

兆铭刚进总编辑室,桌上电话就响了起来。电话是县委宣传部打来的。他抓起话筒“哦哦”了几声,就扯着嗓子叫起来。

“小耘,快进来。”

小耘刚进夜班部,就听见兆铭急促的叫声。她心中“咯噔”了一下,如果兆铭带来的是坏消息,她会瞬间崩溃。

“失联的凌副县长找到了,人活着。”

“幸亏凌县长预警,才避免更大伤亡。”

县委宣传部这个紧急电话,让小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兆铭急忙打电话,要驻县记者迅速赶往庄溪,把县农业工作队抢险事迹,做成特稿,在都市报头版刊发。

凌冰前几天在劳动时,听见树木有怪异的扰乱声,还有山体的沉闷轰鸣,溪沟冒出浑水,深谷传出闷雷响声,地下出现振动,无数小动物蹿到路上,嘶叫奔跑。他觉得不对劲,立即给州防汛指挥部打电话。

他决定暂停工作队工作,和村干部一起组织群众转移。但没想到的是,洪水来得太快,转移途中突降暴雨,暴雨挟带泥沙和石块,形成一股股泥石流,在山里横冲直撞,分不清哪是田哪是路。

山中能见度很低,凌冰想掏出手机打电话,询问灾情和群众转移情况。但摸遍全身,却不见手机的踪影,可能是蹚水时掉了。

小耘是从特稿中得知,凌冰是被轮流背到乡卫生院的。她编稿时不停傻笑,泪水“啪嗒”滴下。

由于凌冰预警及时,成功将群众转移,从而使庄溪在这次特大洪灾中,成为全州唯一没有人员失踪和伤亡的乡镇。都市报推出了《山洪袭来之前——庄溪抗洪启示》特稿,并配发了现场照片。

省报第二天在头版转载了特稿全文。省、州防汛抗旱指挥部发布防汛通报,要求各县市区学习庄溪经验,确保取得全州抗洪工作的全面胜利。

两个月后,“南城州抗洪表彰大会”隆重举行。凌冰被授予“抗洪英模”称号,被任命为州农业农村局总工程师,省农业厅专家组副组长。都市报特稿也荣获全省抗洪新闻一等奖,兆铭从省里捧回奖牌,小耘和两名驻县记者获得“全州抗洪先进个人”称号。

州委林副书记被调查,这在南城是捅破天的大事。兆铭觉得压力大,因为他清楚,南城官场盘根错节,这次一份内参就把州领导拉下马,刺破了脓包,这种“刽子手”的做法,无疑是自断前程。

林副书记被调查后,兆铭在表彰会上说:

“该来的迟早会来,正义永远不会缺席。报社支持章凡对化工厂的诉讼,并联络省疾控中心和相关部门,对章凡父母致病原因进行联合调查。土壤的检测结果,也将在下周出来,葡萄会重新甜起来的。”

兰小苹最近和兆铭电话煲得火热,就像热恋中的情人,每天在电话里像有说不完的话。小耘以为他俩旧情复燃,就提醒表妹真喜欢就要抓紧,煮熟的鸭子如果飞了,她就再也不管了。

玉姿摸了摸肚皮,说:

“姐,我有了。”

“什么有了?”小耘愣了一下,“兆铭的?”

“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小耘总算明白了,玉姿怀上了兆铭的孩子,但兆铭不想要,说他年纪大了,儿子快二十岁了,这孩子生不得。

“这么快?真行啊。”

小耘望着玉姿,感觉有点发蒙。

史琪和一般女孩子不同,就是无论走到哪,都随身挎一个很大的灰色提包,里面装满文档和策划案,以及颜色各异的手机。

包里的手机颜色很杂,响声也各不相同。如果有客户在场,她就会把所有手机调成静音,以防止包里突然奏起大合唱,出现难以预料的尴尬局面。她的包像一个“工具包”,是广告人不能说的秘密。

有些广告主发布广告,由于不只投放一个平台,一般会对来电进行甄别,从销售额和流量角度,综合分析研判,以确定哪家媒体效果好,从而决定继续投放策略。所以在很多时候,电话回访量是“续签”的关键。

也就是每个广告发布后,责任人需约请十位亲戚、同学或朋友,亲临现场或电话咨询,以示广告发布的人气效果,从而避免“冷场”。

商家找她做广告,并不是看她长相,而是看广告效果。

史琪广告多、回访量大,每个广告请人打电话,肯定是不现实的,她也只好装一堆电话,用来冒充消费者,变个嗓音给商家打电话回访。

这是史琪任广告部主任以来,第一次感到无奈和悲凉。

最近报纸议题设置能力减弱、受众被分流、发行量下降、广告断崖式下跌、话语体系被边缘化。史琪心里明白,她这个主任也快做到头了,新西兰那个艾拉丹,才是她人生的真正归宿。

史琪姨父是新西兰大郡村农场主,经营一家葡萄庄园,以种植葡萄和养牛为主。她十七岁时在姨父家认识男朋友艾拉丹,两人一见钟情并定下终身。

梨源老城滑坡后,史琪父母迁到了新县城。她给兆铭说:都市报是娘家,报社的同事早成了家人,她每年都会回南城,看望父母和兆铭以及都市报同事们的。

小耘最近心里很内疚,觉得是她给兆铭惹出了麻烦。好心把玉姿介绍给他,却给他出了一道难题。她压根儿就没想到,玉姿非生孩子不可,而兆铭坚决不要孩子,两人如同针尖对麦芒,天天争吵不休。

小耘晚上回到家,叫老公出个主意,以解兆铭之围。

“孩子都装肚里了,能怎么办啊?玉姿要生,兆铭又不要,这是个无解方程。兆铭问题的关键,是萝卜烂在地里、牙齿掉进肚里——拔迟了。”

“什么拔迟了?”

凌冰诡异笑了笑,抱起小耘往卧室走。

“来,我们也学兆总,来个拔萝卜游戏,孩子也就有了……”

小耘回过神来,在凌冰怀里嗔道:

“看兆总那愁样,眉都拧疙瘩了,还好意思开玩笑。”

“先办自己的事要紧……”

新闻大厦十九楼的灯亮得耀眼,邮局的拖报车刚在楼下停稳,驾驶室里蹦出一个男人,嘴里叼着烟,腆着肚子朝街对面的牛肉粉面馆走去。

小耘像往常一样,没敲门就走进了总编室,但她很快就退了出来,差点叫出声来。原来她进门时,玉姿正坐在兆铭腿上,一勺勺给兆铭喂汤。兆铭像个乖巧的孩子,一边喝汤一边审看报纸版面,两人恩爱的神情,像蜜一样汩汩流淌。

小耘脑子里断了片,头绪有些乱。

也许世上很多事情,既没你看到的那样简单,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晚上还郁闷的事情,早上醒来就释然了。纠结的事轻轻放下,难解的事举重若轻,活着活着,也就通透了。

(特邀编辑 丁逸枫 278317698@qq.com)

猜你喜欢
南城都市报报纸
居家抗疫作品东莞市南城中心小学才艺专辑
报纸
以15秒播出一个温暖的片断——温州都市报的抖音号运营实践
传媒评论(2019年4期)2019-07-13 05:49:22
南城秋意
赤水源(2018年6期)2018-12-06 08:38:10
卖报纸
可以吃的报纸
卖报纸
试论《都市报道》与“民生民情”
新闻传播(2015年4期)2015-07-18 11:11:29
新形势下都市报文化新闻创新探析
新闻传播(2015年5期)2015-07-18 11:10:26
怪少女
飞言情B(2015年1期)2015-05-14 10:3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