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郁的热带》结尾,那个小男孩眼中闪烁的疑惑消失了,代之以海潮洗过的沙滩一般的平静。这反映了当代社会一种普遍的现象:随着年龄与认知的增长,人们往往安于用既定的事实与结论说服自己,而将背后的疑问埋藏。
这自然顺从了人们的心理需求:结论客观、稳定,无可辩驳。拥抱现成的结论,放弃发问,意味着将潜在的不确定性永远埋藏,给予了人们长久的心理支持。
然而,即使在已然固定的结论面前,发问也绝非没有意义。奥威尔与赫胥黎质疑未来社会的面貌,于是分别写下了《一九八四》和《美丽新世界》发出质询。诚然,波兹曼的一句“娱乐至死”大抵已为他们的问题盖棺定论,但又有谁能忘记那句震颤人心的“我爱老大哥”?发问不仅仅是对既定结论背后成因的好奇,它更是不断综合现实的深入思考,是尝试解释乃至改变和推翻已有结论的努力。
真正深刻的发问不是一句轻飘飘的“为什么”,而是凝聚了成熟观察与思考的质询。鲁迅痛感中国革命出路渺茫而作《药》,文中夏瑜喷薄的鲜血、冷眼旁观的群众、夏母坟前的痛哭,无不构成一个剑指万马齐暗的现状的惊世骇俗的问号。然而鲁迅的发问也绝不止步于无力的哀叹,而是在痛定思痛之后以严肃的态度和积极的实践去回答每一个疑惑。
不断发问,不断回答,在针对问题给出结论之后再度抛出问题,个体与人类整体都在这问与答的转换与螺旋中不断前进。汉娜·阿伦特在参与纳粹军官艾希曼的审讯之时,讶异于他尽管拥有过人的才学却以令人恐惧的麻木和冷血执行着屠杀命令,甚至援引康德的道德律令为自己辩护。她没有接受浅显易见的结论,而是在不断旁听中提出一个又一个假说,再通过自我质疑找出缺陷,最终完善了“平庸之恶”的概念。哲学的求索如此,世间万事亦如此。
身处现代社会,我们绝不应当轻易接受一切现成的结论,而要敏锐捕捉每个闪过的疑惑,去不断尝试,综合现实来回答,而后针对已有的结论提出新的疑问。只有用“发问”的砂轮不断打磨,才能得到“真理”的美玉。
让我们以少年的勇气不断发问,不断回答,不轻易接受确定结论的诱惑,把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变成我们期望的样子。
深度剖析
这是2022年上海高考作文,要求探讨“小时候人们喜欢发问,长大后往往看重结论”这一现象。材料包含“复合的多重矛盾”或者说是多重对比。一是“小时候”与“长大后”,这是时间的对比,是心智体认的区别。二是“发问”与“结论”,“小时候”“无知”但无畏,进而可以自由发问,“长大后”“有知”但有畏,碍于条框,我们减少发问,但并非我们知道,而是我们省略了探究过程,快速满足自身对于“知道”的欲望。三是“担忧”与“正常”,人们“担忧”的是成年世界好奇心与探索精神的枯萎,“正常”则表明儿时发问与长大重结论均有合理性,从小时候到长大后,“世界”变了,包含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的双重改变,“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个体生命的有限性与外部知识无限性的矛盾决定了成年世界相比于研究的过程更重视结论与效率。
研究材料中的诸多对矛盾,是为了能够尽快从材料纷繁的角度中突围,较快捕捉到材料中的对立与统一所在,从而达成集中而深刻的立意。两篇例文向我们很好地展示了思考和立意的角度。《莫失发问少年心》抓住矛盾双方的相互依存性思考,《执问执答,莫负少年心》则抓住了矛盾双方的相互转化性立意。《莫失发问少年心》在强调只囿于结论的危害和发问的重要性之后指出,“发问与结论本就是一体的,发问是寻得结论的契机与缘由,而结论则是下一次发问的新的基石”,抓住矛盾双方的相互依存性将立意推向一个新的高度,进而得出“起于发问,成于结论,重构于再发问,这样不断质疑、推翻与重建的过程,才是最为深刻,同时也是最有意义的”深刻性思考;《执问执答,莫负少年心》在分析材料所述现象之后以“然而”转入对发问意义的思考,并对“真正深刻的发问”的内涵作了进一步界定与剖析,进而抓住发问与结论相互转化的关系对材料进行深入思辨,得出深刻结论“以少年的勇气不断发问,不断回答,不轻易接受确定结论的诱惑,把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变成我们期望的样子”。两篇文章都从矛盾对立的双方切入,并抓住矛盾双方的关系作深入阐述,是过程性深刻和结论深刻的一类文。
当然,我们也可以将矛盾双方当成下位概念,将两者置于更上位的概念中去统一思考,从而收获较为深刻的立意,如可以将好发问与求结论放到认识事物的整体过程中去思考,二者都重要,只是它们所承担的角色、所起的作用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