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内蒙古大兴安岭北部林区严冬最冷,但很少有人知道“冷极村”才是大兴安岭“冷”的“中心”。要问冷到什么程度,形象点说吧,把一碗开水在雪地上扬出去,瞬间就气化为一片白雾,没一滴水会落到地上。零下三四十度是家常便饭,最冷记录,竟达到零下五十八度,简直是出门就要把人冻成冰棍儿。很难想象那些爬冰卧雪的林场工人们,当年付出了怎样的艰辛!
就是这种令人生畏的“冷”,如今居然成了一种宝贵的“资源”。它和森林、冰雪互为映衬,成就了北部林区的一个旅游打卡地——中国冷极村。
十年前,冷极村还是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林场,叫金水河林场,属于金水河林业局。这深居于山旮旯里的小山村,孤零零得叫人心疼,只有每天一次往返的旅客列车才能给这里带来些许“热闹”。可列车在这里只停留可怜的一分钟,似乎刚停下就开走了,只余下渐渐远去的车轮辗轧铁轨的有节奏的声音,像一首美妙乐曲绵长而渐弱的尾音。
那时林区由于资源匮乏,林业局的规模全面萎缩,国家决定林区全面停伐并实行产业转型。各林场和职工家属们都先后迁到了局址所在地。金水河林场土木结构的房子都拆掉了,只留下六栋整齐的砖瓦房空置在这里。
全面停伐的第三个秋天,林业局召开职工大会,说要打造“冷极村”项目。领导说,“冷极村”是对金水河林场的再次命名。这里是名胜景区根河市敖鲁古雅使鹿部落至著名景区黑龙江北极村的必经之地,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再加上冷极村的“冷”和美丽自然风光的结合,一定会有众多游客光顾。这就为我们职工提供了二次创业机会。看看谁敢为先,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如果有什么困难,林业局会尽力帮助解决。
经过再三琢磨,职工王岭率先报了名。之后又有两名职工报了名,一个是张慧,一个是李辉,算起来,他们几家还有点亲戚关系呢。
晚饭后,王岭和爱人俊华收拾停当,再没心思打开电视追剧,一心筹划着如何去做这项生意。
俊华不无担忧地说:“做生意需要投入,现在女儿刚上大学,费用又这么高,生意一旦做不好,女儿的大学可就不用读了。”
王岭说:“我看没啥问题,咱有这个条件,我身体倍儿棒,小来小去的活难不倒我,你又有在局宾馆当厨师的老底子,咱林业局的人谁不夸你手艺好?开个小旅店,手拿把掐!”
俊华说:“我倒不是怕饭菜不可口,我是怕没人光顾。”
“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冷极村是全国最冷的地方,你没听领导说吗,很多外地游客都想要体验一下林区的冷呢。要体验就得在这儿吃住。只要我们服务跟上去,就不愁没人来!”王岭信心满满。
“冷有什么好体验的,特别是南方人,都热惯了,这么冷的天,还不吓坏他们?”
“哎,攀岩危险不?登雪山危险不?野外求生危险不?不还是有很多人去?这叫乐趣险中求!”
“我说不过你,看亏了本,我就拿你当学费!”
说干就干,第二天早上,夫妻俩约上张李两家,带上工具,开着自家的皮卡来到了四十公里外的冷极村。
下了车,一眼望去,一片死寂,满目苍凉,六栋砖房无声无息地静卧在那里,四周长满了蒿草,甚至长出了红毛柳。秋风吹过,落叶纷纷,不由让人心里添了几分凄凉。
六栋房五户一栋,一排三栋,左右两排。王岭家占了左边最南面的一栋,张慧家占了右边最南面的一栋,李辉家占了王岭家后面的一栋。
几家人从车上拿下镰刀镐头铁锹,开始清荒。他们把房前屋后清理干净,然后打扫屋子。中午,大家简单吃了点带来的干粮继续干,直到太阳落山,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去。
之后的几天,便是粉刷房子,安装家具。王岭把原来隔着的板障子打开,形成了一个大的院落。三套房这样分配:一套自己住,运来锅碗瓢勺、米面菜肴、油盐酱醋就开火了。一套按照林区早年的生活样貌进行布置,保留了现成的火墙火炕,只是在火炕上铺了块上好的新地革。屋内摆设也是林区早年的高低柜、角柜之类的旧家具,连衣帽挂也是用树枝和捡来的野鹿角做成的。放好新行李,挂上新窗帘,安排好洗漱用品,“家庭旅馆”就算完成了。另一套,外屋做厨房,里屋摆了两张桌子和十几个小圆凳,准备了各种餐具,小饭店也准备就绪了。院子里拉上红灯笼,大门口挂上“冷极驿站”的招牌,万事俱备,就欠游客这东风了。
张家李家也都收拾完毕,小店形式与王岭家大同小异,也只等着开张了。
可等了几天都不见有车在这里停靠。
九月下旬的一天,中午刚过,忽然来了两台越野车停在了村前,车上下来四男二女,他们挎着照相机,穿着浑身是衣兜的服装,不用说,这是一支摄影团队。
其中一个五十多岁梳着马尾辫的男人走进王岭家的院子,王岭见有客人来,满脸是笑地迎上去。马尾辫男人问王岭:“你好!你是这家店老板吧?”
“是是。”
“我们是摄影团,从青岛来的,知道大兴安岭这时侯的风光最好,专程来摄影的。一路走来,越看越美。特别是你们这一片,景色太迷人了。我们想在这里住一天,不知能不能住得下?”
王岭不由有些小激动,连忙说:“能住下!能住下!快快,屋里坐。”热情地把他们让到了屋里。
王岭说:“我们这只有一间客房,可以容纳两三个人,邻居还有两家开家庭旅店的,我去给你们联系,保证都能住下。用餐就在我这儿,我给你们做本地的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都是林区菜,保证可口。”
“好好,那就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经王岭联系,其余几个人也都安顿好了。摄影团都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就急忙开车出去摄影了。
他们一走,王岭夫妇马上忙活起来,准备饭菜。
傍晚,摄影队踏着太阳的余晖回来了,两个女的略显疲惫,进屋就倒在了炕上。看到桌上摆的色香味俱全的东北大菜,有的男士被勾出了酒瘾,就问王岭:“哎,老板,有咱们林区的酒吗?”
“有有,我这有咱林区有名的‘森林白’,非常好喝。我们林区有句顺口溜,‘不喝森林白,感情上不来;喝了六十度,摁都摁不住’,你看这酒有多美吧。”
听了,大伙都笑了起来。马尾辫说:“好,先上一斤吧。”
“来啦!”王岭提来一瓶酒放到饭桌上。
大家倒上酒,共饮一口,都夸酒好。他们边喝边谈,谈的最多的还是金水河风光。他们说晚霞中的金水河,真像满河跳跃的金子。两岸山陵起伏,峭立挺拔,翠柏参天,真是美不胜收啊!
他们一斤酒没够喝,又来一斤,直喝到深夜,方才各自回店休息。第二天,他们早早就出去了,好像要拍日出。中午回来吃完午饭,又要急着赶路了。
“老板,我们买一下单。”马尾辫对王岭说。
王岭有几分为难地说:“我们也刚开店,还不知道怎么定价。你们,就看着给吧。”这下把马尾辫给难住了,他思忖了一下说:“按我们在林区看到的菜价,一般一个大炖菜六十元左右,一顿四个炖菜,我们吃了两顿,约五百元,再加上主食和酒一百元,再加上住宿费二百元,给八百元怎么样?”
“哦,多了,多了,给七百足够啦。”马尾辫坚持给王岭八百,说:“你们服务好,就算小费啦。”
王岭表示感谢,之后他顿了一下说:“各位老师,我有个小请求。”
马尾辫歪了一下脑袋:“哦?你说。”
王岭说:“你们都是摄影家,如果摄影作品能标上‘冷极村’字样发表,我们该多荣幸啊,这也是帮我们宣传啦!”
“那是自然,这么好的美景,这么好的服务,哪有不宣传的道理?你就放心吧。”马尾辫笑着说。
送走了客人,俊华笑着夸王岭:“不愧是《森林报》的老通讯员,时刻不忘自我宣传呐!”
“那是!”王岭得意地笑了,他接着说,“我还得继续发挥我通讯员的优势,经常给报刊网络投稿,我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大兴安岭,还有个别开生面的‘冷极村’!”
大兴安岭季节的特点是“有春无夏,秋去冬来”,意思是,春天还算比较长,夏天和秋天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之后便是漫漫长冬,直到第二年四月方能结束。这不,刚进十月,已是大雪纷飞漫山皆白了。之后,便是从西伯利亚不断袭来的一波强过一波的冷空气,冷极村的“冷”便也逐渐显现出来。到了元旦前后,这里的“冷”便达到了极致。
虽然说外面天天冷得冒着白烟,可是屋子里却温暖如春。原因是保暖措施到位:老式的木框玻璃窗里外都早早钉上了塑料布,门包上了防寒毡,火墙一天不住火,烧着火炕,那炕面也散发着暖融融的热量。
几年过来,冷极村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又有四家也凑过来开店了。
隆冬的一天,王岭正在外面劈柈子,看见门前停下一辆越野车,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走进院来。一家人被衣帽裹得鼓鼓囊囊,像三个大小不一的面包。
男人说:“老板,我们在你这儿住店可中?”
听口音他们是河南人。
“中!中!”王岭赶忙回答说,“我们这里食宿条件很好,包您满意!”
王岭接着说:“你们得把车水箱里的水放出来,不然水箱会冻成冰坨的。”
男人说:“不要紧,我知道这地方冷,已给水箱加防冻液了。”
王岭说:“在我们这里加防冻液也不能保证不冻,气温太低啦,天气预报说今晚最低温度接近五十度。”
男人说:“来时就听说冷极村冷得出奇,撒尿都得拿根棍儿,一边尿一边敲,不然就得冻成冰条。”
“哈哈哈。”王岭笑着说,“撒尿拿棍儿敲是有点夸张了,但冷是名副其实的,吐口吐沫就成钉,不信你把脸捂上只露出眼睛在外面走一圈,转眼间眼睫毛就会挂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他的儿子见说,忙嚷着要蒙上脸走一圈。
妈妈说:“好的好的,咱们吃完饭再出去体验,身体没有热量,你的小脸会冻坏的。”
男孩无奈地瞅了妈妈一眼。
男人正放出水箱里的水,男孩却在一旁叫道:“快进屋吧,脚指头冻得像猫咬啦!”
“哦,快快快,快进屋!”王岭忙把孩子和他妈领进屋。
刚一打开房门,一股浓浓的白气“呼”地挤进门来,等随手关上门,白气又瞬间消失了。男孩忽闪着大眼睛,觉得十分神奇。
男人进屋后在屋里转了一圈,惊叹地说:“哦!原来屋子是用这种办法保暖的,这也中?”他站在炕边,带几分惊奇地说:“哦!这就是传说中‘东北大炕’的浓缩版吧?”
“嚯,挺内行啊!”
“不瞒你说,我来之前做了些功课的,对林区的环境风俗饮食什么的还了解一些。”
王岭问:“先生,吃点什么?要不就小鸡炖蘑菇吧,再来一碗农家炖,咋样?”
“中中!”男人爽快地答应了。
吃完饭,男人对饭菜大加赞赏:“真中,天然、纯正,味道就是不同!”
儿子猴急地说:“我要滑冰车,抽冰尜去。”
这下可把王岭给难住了。这里没有准备冰车冰尜之类的游戏玩具,王岭只好给客人连连道歉。
男孩说:“不是说山里人什么都有吗?怎么没有了?”男孩望着爸爸,一脸失望的表情。
第二天吃完早餐,一家人走了,悻悻的,若有所失。
夜里,夫妻俩躺下休息了,可王岭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还在想着孩子的话。他坐起来把俊华捅咕醒说:“今天孩子的话让我睡不着——其实河套离咱村也没多远,孩子有这个需求不能满足,这是咱服务不到位。咱们能不能往河套开个小道,弄个冰场,供孩子大人到河套玩游戏,这不也是服务项目的拓展吗?”
俊华打着哈欠坐了起来,说:“好是好,只是咱这三天两头下雪,咋滑冰车、抽冰尜?”
“下雪,咱们就扫,冰面损坏,咱就扎冰窟窿浇呗。”
“说得倒容易,一天这么忙,谁去扫,谁去浇?”
王岭陷入了沉思。
王岭忽然说:“我看不如这样——发动群众。”
“发动群众?”俊华睁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丈夫。
王岭说:“这个项目也是咱冷极村的项目,咱们把大家召集起来,共同搞个冰场,再看看大伙还有什么好点子。”
俊华点点头。
第二天晚饭后,王岭把在冷极村开店的七家人都请到他家,共同商量这件事。谁知,大家一拍即合,都愿意轮流去扫雪浇冰场,并说要搞一个像模像样的冰场。大家七嘴八舌,还出了不少主意,有的说要开一个山珍店,专卖山里的蘑菇、笃斯、牙格达之类的山珍野果,有的说搞狗爬犁或马爬犁、滑雪圈等游戏项目;还有的说,搞抬木头,锯木头,劈柈子之类林区生活体验项目……王岭没想到大家的热情竟如此之高!
这时李辉站起来提议,他说:“咱们冷极村,大小也是个村,是个集体。俗话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我看咱们应该选个领头的,叫村长也好,叫理事长也行,领着大伙一起干,不是更好?”
“好——”大伙都举手赞成。
李辉接着说:“我看咱们就选王岭吧,他当过工队长,有领导能力,又有文化有头脑,大家同意吗?”
“同意!”大家异口同声地赞成。
张慧说:“那到底叫村长好还是理事长好?我看,还是叫村长顺口又亲切。大家说呢?”
“就叫村长吧,只要领着大伙干,叫啥无所谓!”大家统一了意见。
王岭说:“既然大家信得过我,我也不推辞了。以后咱们有啥事共同商量,只要大家互帮互助,拧成一股绳,就没有办不好的事!”
说干就干,大家张张罗罗,互帮互助,几个月时间,这些项目居然一个个地陆续搞起来了,并且初步产生了效益。到这来的孩子再也不愁没冰尜打,没冰车坐了。岂止是孩子,大人也乐此不疲。游客们在这里还买到了纯正的野山珍,体验到了原汁原味的林区生活。他们坐上狗爬犁,滑雪圈,让村子铺满白雪的街道上,洒满了欢声笑语……
春节前后,冷极村更火了。村前,用冰块砌起了高大的冰墙,上面写着“中国冷极村”五个醒目的大红字,板障子上挂起了大红标语——“体验林区特色,到中国最冷村庄”。他们还请匠人做了冰雕和雪雕,雕了蘑菇、雪兔、小熊等,活灵活现的,简直把整个冷极村雕成了一个童话乐园。来体验生活的游客也越来越多,有一天,冷极村居然一下接待了八十余位游客,吃饭都需要翻台,可把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现在,每栋房都把原有的板障子全部打开,留出宽敞畅通的过道,并铺上了彩砖。周围的障子、雨搭、仓房等都重新整饰得整齐美观。大小红灯笼一串串悬挂在院子上方,小店的牌子也都焕然一新,夜晚霓虹闪烁,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冷极村火了起来,林业局不少职工也纷纷来冷极村开店了,现成的房子住满了,他们就又投资盖起了新房。一转眼,冷极村的小店已增加到十几家,而且有继续增加的趋势。
林业局领导也经常光顾冷极村,和村民们共同探讨未来的发展。年底,局领导到冷极村召集“村民”开会,他说:“冷极村因林而生,因冷而兴,眼下已是声名远播了。这不仅靠人们的口口相传,更有王岭村长的功劳,他不仅带领大家共同致富,还不忘利用报刊网络做宣传,从而提高了冷极村的知名度和美誉度。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咱冷极村的特色和真诚热情的服务,真正做到了越冷越热情——这条是硬道理!有这个硬道理做基础,冷极村还愁不火吗?”
领导顿了一下,接着带有几分豪迈的语气说:“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林管局对冷极村项目非常重视,准备加大投资力度继续扩容,力争把冷极村打造成具有‘冷极地标性’的旅游度假区!”
领导讲完话,会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新的生活,让冷极村人家的腰包鼓了起来,他们真正感受到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冰天雪地也是金山银山”的美好现实,觉得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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