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考古资源在影视作品中的融合与展现 以电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为例

近些年来，随着考古文博事业的热度不断高涨，原先沉睡在博物馆的收藏，以及淹没在大地里的遗产逐渐走进社会公众的视野。这些文物考古资源也逐渐引起影视创作者的关注，他们不断尝试在影视作品中融合和展现我国丰富的文物考古资源。热门电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以下简称《封神第一部》）运用大量文物考古资源构建了具有中国美学特色的神话体系。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加持下，这部影片赢得了票房和口碑双丰收。这里即以《封神第一部》为例，分析文物考古资源与影视创作相结合的表现形式及意义，探索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影视化发展的新思路。

《封神第一部》以远超一般电影工业水准的精良制作重构了人、神、妖纠葛交织的壮阔史诗，全景式再现了商末周初波诡云谲、王朝更迭的宏大画卷，精彩演绎了一段段跌宕起伏的权斗游戏与人伦悲剧，为“封神三部曲”恢宏瑰丽的神怪宇宙拉开了帷幕。

故事之外，《封神第一部》给观众留下最深印象的无疑是考究的美术造型和CG特效。作为一部神怪史诗电影，无论人物造型、情境布置还是场景特效都不能凭空捏造，详察影片里的这些设计可以发现许多中国古代，尤其是商周文物考古资料的影子。在剧集中展示真实的文物，可以增加影片的真实感和可信度，观众可以通过镜头欣赏到这些文物的美丽和独特之处。影片主创团队走访山西、陕西、河南多地，深入当地博物馆了解商周文化及艺术。正是那些跨越时空、深厚鲜活的文物，让电影创作者汲取创作灵感，并灵活运用于影片之中。综合来看，可以将影片中对文物考古资源的应用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服饰造型

在塑造人物形象时，服饰造型不仅能够有效描绘人物的外部特征，让观众通过服饰就能够了解人物的心理、性格特点，而且对丰富故事背景、增强视觉效果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

《封神第一部》人物造型方面的灵感主要来源于山西运城永乐宫三清殿壁画《朝元图》。《朝元图》是元代马君祥等人创作的壁画，高4.26米，长94.68米，描绘了道家286位神祇朝拜最高尊神元始天尊的盛大场面，是元代壁画艺术的最高典范。影片中四大伯侯的造型就参考于此。

冀州城之战中，苏护之子苏全孝等将士佩戴的头盔参考的是江西省博物馆藏商代兽面纹青铜胄。该胄出土于新干大洋洲商代大墓，通高18.7厘米，口纵21厘米，口横18.6厘米，壁厚0.3厘米。圆顶帽形，顶上凸脊伸出竖直短管，用以安插缨饰，侧缘之上各有一个小孔，以备穿绳系于颌下。该胄正面装饰高浮雕兽面纹，威严神武。当时应该只有高等级将领才可佩戴青铜胄，这与影片中姬发、苏全孝等人的身份相合。

殷寿登基大典上托举玄鸟的巫师佩戴的面具复刻的是三星堆遗址出土青铜面具。三星堆青铜人面以阔眉、高鼻、纵目、大眼为典型特征，具有极高的辨识度。这也与影片中巫师的身份相契合。

电影里的两位女性角色苏妲己和姜王后都佩戴了由不同形状玉件组成的玉配饰。妲己佩戴的项链参考的是河南博物院藏七璜连珠组玉佩，出土于三门峡上村岭虢国墓地M2001。这件玉佩由七件大小递增的玉璜自上而下编联而成，各璜之间再以左右对称的两列玛瑙和琉璃串珠进行连缀。这组玉佩是目前所见周代组玉佩中形制与连缀方式最为规范完备的一组。

礼乐器用

商周王朝是礼乐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影片里有大量乐舞复原场景。为了更好展现殷寿登基大典的宏大壮阔，导演团队以出土遗物为参考复制了三百余件古乐器，如陶埙、特铙、筑、竽、建鼓、编磬、排箫等，并邀请了40余名华夏古乐团成员现场演奏。

姜王后弹奏的五弦琴参考的是湖北省博物馆藏十弦琴，曾侯乙墓出土。曾侯乙墓一共出土两把琴，一把五弦，一把十弦。十弦琴通体涂布厚黑漆，近长方体，面圆鼓，底方平，首宽厚，尾狭薄翘起。全器由琴身和一活动底板组成，长67厘米，高11.4厘米，宽19厘米。姜王后所抚五弦琴与曾侯乙墓的十弦琴外形基本一致，惟琴弦更为五根。

殷寿击鼓、伯邑考吹篪配合妲己的舞蹈是影片里另一处精彩绝伦的乐舞场面。这段乐舞场景重点展现了鼍鼓和篪这两件乐器。鼍即扬子鳄，鼍鼓就是用鳄鱼皮制成鼓面的鼓。鼍鼓实物安阳殷墟侯家庄1217号商代大墓中就有出土。研究表明，最迟在龙山时代即已出现鼍鼓，其在礼乐制度的形成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随葬鼍鼓的习俗一直延续到商周时期。殷寿所击之鼓，半人高许，以三只兽形高足承托圆筒鼓身，鼓面以整张鳄鱼皮蒙制。创作团队在设计鼍鼓时有意保留了鳄鱼首尾的完整，突显了鼍鼓的造型艺术，同时也彰显殷寿的至高威仪。

伯邑考吹奏的篪以曾侯乙篪为原型。曾侯乙墓出土了两件篪，二者形制相同，大小相若，均为竹制管状，通体髹漆彩绘，出土时外形基本完好，内壁稍有腐烂。篪为吹奏管乐器，是我国古代雅乐器之一，其音浑厚、文雅庄重。篪与笛结构不同，演奏时双手横握，掌心向内，举于胸前。制作团队不仅对篪本身进行了复制，还对演员的持握手法进行了还原。

影片末段，殷寿斩首殷郊时，其身后悬挂了一枚兽纹石磬。该磬圆头短尾，磬面阴刻复线兽纹，兽耳处穿孔用以系绳悬挂，显然参照了殷墟武官村大墓出土虎纹石磬。磬是古代的一种石制打击乐器，一般悬挂于磬架之上，击之而鸣，是庆典、祭祀的重要乐器。武官村大墓虎纹石磬于1950年出土，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商朝是一个高度重视祭祀等礼仪性活动的王朝，敬天祀祖、人牲祭天、占卜问神等在商王室日常活动中占据着重要地位。

影片中比较重要的礼仪性场面有三处，首先是自冀州凯旋的庆功宴，第二处是殷寿的登基大典，比干在太庙自戕剜心是第三处。影片对这些礼仪活动都做了非常好的复原，对器物道具的运用令人印象深刻。

作为夏商周三代最重要的礼器，钺在影片里有大量的镜头。影片中的钺有两种，一种是作为战斗武器或仪仗装饰的青铜大钺，一种是手持的礼仪玉钺。殷寿攻伐冀州城时挥舞的青铜大钺参考的是殷墟妇好墓出土虎食人头钺。在这里铜钺象征军权统帅。龙德殿屏风前始终有两柄青铜大钺相对矗立，这里的钺是作为王权统治的仪仗出现。礼仪玉钺在殷寿的登基大典上由殷寿手持出镜，该钺在帝乙的“天子六驾”马车上首次出现，斩首殷郊的场面里由殷寿的仆从秉持。该钺制作考究、繁复精美，黄白钺身与黄金钺柄相得益彰，为商王增添了王者的威仪。

影片对器用的复原场面还有多处。殷寿冀州大战凯旋，商王帝乙和太子殷启乘坐一辆由6匹白马牵引的战车盛装迎接。此处参照的是出土于洛阳东周王城的天子驾六车马坑。坑内葬车26辆，其中大部分为一车两马或者一车四马，只有西列2号车为六马。六马驾车的发现，印证了文献中“天子驾六”的乘舆制度。影片将“天子驾六”的宏大场面进行还原，突显商王至高无上的权威。

殷寿登基大典上，比干使用甲骨占卜敬问大商国运。此处参考的是殷墟花园庄东地H3出土的刻辞卜甲。影片不仅对甲骨包括“钻”“凿”痕迹在内的外在形态进行了复原，甚至连甲骨的具体使用和占卜程序都进行了精准还原。

纹饰装潢

纹饰装潢贯穿电影所有的场景造型及器用道具，这些纹饰装潢都以文物考古资料为素材，充分展示了传统东方美学的韵味。

商周青铜器上的纹饰是影片美学体系最重要的灵感来源，在影片里有大量运用。这些纹饰被精巧地融入各个道具和场景中，建筑上如殿宇的屏风梁柱、壁画地坪，服饰上殷商大军的旌胜旗帜、将领武士的头盔胸甲、达官显贵的冠冕朝服，礼乐器用里的漆绘装饰、纹样雕刻等无不有所展现。

龙德殿的屏风最能体现导演团队对纹饰的熟稔运用，利用不同的形象造型和纹饰组合成功制作了一件雕饰华美、立体繁复的艺术品，更将商朝的起源故事暗寓其中，“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感生故事、商汤奠定商朝基础的十一次征伐战争、商汤灭夏和迁九鼎于商都等故事均有展现。

细微之处，导演团队也绝不含糊。姬昌告别西岐前往朝歌时，镜头里一闪而过一面旗帜，旗面的装饰是西周早期青铜器上习见的凤鸟纹。四大伯侯在女娲庙议事时，围坐的空地中央摆了一个石质火盆。火盆上小下大，内壁圆形外壁呈八边形，外壁上突出装饰了四个由两只双线大眼和一长圆横嘴组成的纹饰。纹饰之间以两道竖向凹槽进行分割，竖槽两侧饰以若干横线。这个火盆无论是轮廓造型还是装饰纹样均是对良渚文化玉琮的具象复原。

纹饰装潢的运用，极大地丰富了影片的视觉观感，历史质感也得以提升，神怪题材的神幻性进一步增强。

意义

合理应用文物考古资源能够为影片注入独特的传统文化内涵而大放异彩。截至2023年10月，我国共有57处世界遗产，各类不可移动文物76万余处，其中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5058处，全国备案博物馆达6565家，国有可移动文物1.08亿件（套）。这些超越时空界限、传递优秀中华文化的文物考古资源是影视作品等文艺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宝库和灵感源泉。《封神第一部》取材自我国古代文学作品，创作者通过走访参观遗址和博物馆，查阅文献资料，选择合适的文物，从中汲取创作灵感并灵活运用于影片之中，将其变成真实合理的场景环境，既增强了影片的历史可信度，又使得其细节动人。

文物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基因和血脉，是不可再生、不可替代的优秀传统文化资源，但是目前文物考古展示利用手段单调，活化利用方式有待提升。影视作品通过视觉传达的优势，通过其特有的表现方法，以直观的方式呈现文物考古资源，为文物考古的活化利用提供了有效渠道，同时也可以唤起观众传承历史和保护文化遗产的意识。《封神第一部》用影视作品的语言阐释文物考古资源，使商周文明在其富有冲击力的视觉效果下重现在观众面前，对于营造传承中华文明的浓厚社会氛围，教育引导群众特别是青少年更好地认识和认同中华文明，扩大中华文化国际影响力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影视作品与文物考古的双向奔赴，既促进了影视创作的价值突破，又推动了文化遗产的活态传承。考古工作实证了中国百万年人类史、一万年文化史、五千多年文明史，丰富了全社会的历史文化滋养，是我国影视文创寻找素材、灵感的源头活水。在影视创作的过程中，创作者要秉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创作原则、树立跨界创新融合的时代理念，以及实现“文化+”的价值延展，创作出蕴含深厚传统文化根基的优秀影视作品。

（作者张洁为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员；许今为江苏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文博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