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五听”窥司法心理学之美

近年来，关于犯罪心理的小说、电影、电视剧，多受读者和观众的青睐，其中的“办案奇兵”无不善于运用察言观色、心理分析等方法，侦破一些大案要案。

其实，早在中国古代，古人就在运用类似的方法进行断案了，这个方法叫作“五听”断狱。从秦汉至明清，都把“五听”列为审判官认定案件事实的重要方法。例如，秦朝时的司法官员在审讯时运用“五听”，观察当事人的肢体活动，揣度当事人的心理活动，合理做出裁断。汉朝继续沿用“五听”断狱之法。西魏断案“先备五听”。唐代将“五听”载入法典。到了明、清两代，古人也在继续使用“五听”的审判策略。

什么是“五听”断狱？

“五听”断狱，是形成于西周时期的一种具有浓厚心理学色彩的审讯方式。

那么，“五听”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周礼·秋官·小司寇》记载：“以五声听狱讼，求民情：一曰辞听，二曰色听，三曰气听，四曰耳听，五曰目听。”

所谓辞听，乃“观其出言，不直则烦”，意思是观察当事人的语言表达，理屈则言语错乱。

所谓色听，乃“观其颜色，不直则赧然”，意思是观察当事人的面部表情，理屈色变，理直则色不变。

所谓气听，乃“观其气息，不直则喘”，意思是观察当事人的呼吸，无理则喘息急促，理直则呼吸正常。

所谓耳听，乃“观其听聆，不直则惑”，意思是观察当事人的听觉，理亏者听语不清。

所谓目听，乃“观其眸子，不直则眊然”，意思是观察当事人的眼睛，理曲则失神，理直则坦然。

关于“五听”，最早的案例便是我们熟知的《子产闻哭》。郑子产晨出，过东匠之闾，闻妇人之哭，抚其御之手而听之。有间，遣吏执而问之，则手绞其夫者也。异日，其御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子产曰：“其声惧。凡人于其亲爱也，始病而忧，临死而惧，已死而哀。今哭已死，不哀而惧，是以知其有奸也。”

子产能从哭声里听出蹊跷，抓出凶手，一时在郑国引起了轰动。人人都说子产厉害，很多人更是越传越神，把子产吹嘘成了能掐会算的神仙。

其实，哪有什么能掐会算？子产破案，凭借的是细致的观察、科学的推理和对人性的了解。

由此我们也能知道，“五听”制度对古代的审判官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即要求审判官善于洞察和捕捉每一个细微反应，通过观察受审人言词、神色、气息、听力、眼睛等表现，推测其真实的心理活动，敏锐地判断有无异样，并据此找寻证据，破解疑点。

“五听”的合理性与局限性

“五听”制度同我国历史上的许多法律制度一样，在具有合理性的同时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其合理性在于：

其一，符合一定的心理学逻辑。

“五听”制度是以人的感性认识为基础，并辅之心理学、审讯学等来综合进行客观的推理判断。

晋朝张斐曾从心理学视角出发诠释“五听”：“夫刑者司理之官，理者求情之机，情客心神之使，心感则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畅于四支，发于事业，是故奸人心愧而面赤，内怖而色夺，论罪者务本其心，审其情，精其事，进诸取身，远诸取物然后乃可以正刑。”

心理是外在反映的来源和关键，面部表情和举止行为亦受心理的支配。人在言所不实时，自然会产生不由自主的心理反应，无意间就会将内心的真实想法显露于外，便于审判官发现其中的端倪，成为查明案件的重要突破口。

其二，提高了审判效率。

一般情况下，审判官不会单独运用“五听”来定案，还须据此形成初步心证（事实裁判者对证据进行主观判断、认识“案件事实”的一种主观状态），辅之以证据（如言证、物证、书证）来进行情理和事理的综合判断，最终查明真相。

不过，在实际断案中，“五听”常常成为进一步发现案件线索、找寻其他证据的手段。审判官首先通过对受审人的口供进行心理学分析，获悉一些重要的案情信息，据此对案情产生了初步的内心确认后，再有针对性地寻找其他证据去验证自己的判断，这样既大大提高了案件审判的效率，也使得审判更为合理、案件查明更加快速、百姓更加信服。

并且，由于刑讯在法律中的许容性，由“五听”形成初步心证后，再有针对性地寻找其他证据去验证自己的判断，亦是较为顺当的办案方式。由此可见，“五听”制度在我国古代司法官员查明案件过程中发挥着提高审判效率的重要作用。

其局限性在于：

借助“五听”来对受审人的心理活动进行初步分析，显然主观因素起了更大的作用，审判官的直觉本就有偶然性、随意性、不确定性等特点，而这些非理性因素在整体认知形成的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极容易形成错误认知，“五听”将失去客观基础。加之，受审人如果故意表露出虚假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故意引导审判官形成错误的心理判断，冤假错案也就无法避免。

并且，以听取口供为目的的“五听”程序缺乏充分的辩证环节，双方当事人很难为自己辩护，一些有利的言词证据也都派不上用场，审判官在自己的主观判断和甚至是刑讯逼供得来的证据的加持下，自认为发挥了“五听”的优势，殊不知往往就是自己的主观臆断，造成了冤假错案。

关于“五听”，应当以辩证的眼光看待。一方面，应认识到其理性精神和程序制度的缺陷；另一方面，我们也要肯定“五听”的积极作用。尽管“五听”存在一些不合理之处，但它作为两千多年前在总结大量司法实践与心理观察经验基础上形成的审讯方法，时至今日仍闪烁着司法心理学智慧的光芒，值得我们进一步学习、借鉴和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