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 "要:数字劳动存在劳动者发展与物化、劳动自觉性彰显与算法操控、生产共享与资本宰制的“主体性”悖论。数字劳动教育在价值内涵上应凸显劳动者综合素养拓展、劳动自觉性提升、劳动者主体间性构建等价值目标。数字劳动教育体系构建要形成面向生活世界的教育范式,构建五育并举、学科融合的教育格局,培育超越技术异化的主体素养,弘扬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导向的数字劳动文化。
关键词:数字劳动;主体性悖论;数字劳动教育;主体形塑
中图分类号:G40-015 " " " "文献标志码:A " " " " 文章编号:1009-5128(2024)07-0039-09
收稿日期:2024-02-02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基于马克思劳动思想的新时代大学生奋斗精神理论阐释研究(20XKS038);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融入新时代劳动精神研究与陕西实践(2024QN009)
作者简介:马军,男,甘肃平凉人,西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助理教授,法学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人类解放思想、社会主义基础理论、中西文化比较研究;崔颖文,女,河南郑州人,西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劳动观研究。
早在1996年,尼葛洛庞帝就在《数字化生存》中用“比特的时代”描绘出网络化、数字化的未来。当下,数字信息技术革命确实将人们放置于“数字化生存”状态中,随着数字技术与人工智能技术的不断变革与融合,人们更加直观地感受到数字化时代,智能化与网络化同频共鸣、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交互融合、人类智慧和人工智能联动创新、硬件资源与信息资源动态共享的时代表征。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要加快建设网络强国、数字中国。在此背景下,劳动作为人最基本的存在方式,其形态有何变化?这些变化对劳动主体性提出哪些挑战?数字时代劳动教育又有何指向?本文将围绕这些问题进行探讨。
一、数字劳动形态及其主体性悖论
数字劳动作为网络信息技术条件下催生的新劳动形态,虽然,在形式和结构上都表现出新的特征,但在本质上仍未超出马克思对劳动的哲学存在论揭示和政治经济学批判。在马克思看来,劳动是人类社会存在的基础和人的基本存在方式,劳动在资本逻辑支配下构成对人的奴役和统治。而数字劳动同样受资本逻辑宰制,存在劳动者发展与物化、劳动自觉性彰显与算法操控、生产共享与资本宰制的“主体性”悖论,使人有意识的思考和探索被弱化,富有个人创造力的实践被边缘化,消解劳动之于人、社会和历史的主体性意义。
(一)数字劳动形态的形成及内涵
与传统劳动形态不同,基于移动互联网技术、5G通信技术以及软件和终端设备,数字劳动表现为劳动工具数字化和劳动场所虚拟化,劳动对象也随之由物质要素转向由人类经验、思想、情感、网络行为等构成的非物质要素,这种新型劳动方式即所谓数字劳动。对数字劳动内涵进行界定,最具代表性的两种解读倾向为自治马克思主义非物质劳动视角下的数字劳动与传播政治经济学视角下的数字劳动。自治马克思主义者安东尼奥·奈格里(Antonio Negri)、迈克尔·哈特(Michael Hardt)早在21世纪初,就已看到电子通信技术和数字化技术代替传统生产模式的前景,并以“非物质劳动”概念构建通信和生产智力化下的剥削范式,将其称为一种“资本主义新式反劳工阴谋”[1]。在自治马克思主义者看来,数字劳动整体呈现出产销合一性、合作性、情感性的特质。[2]产销合一性表示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界限模糊,网民在生产数据商品的同时也在消费数据商品;合作性突出数字劳动包含必要的语言交流和情感互动以及多种子劳动的聚合;情感性意味着数字劳动者需要对标受众的忠诚、喜欢、好奇心、消费欲等进行情感输出,同时进行必要情绪化管理,利用情绪资源来产出情绪价值。
以克里斯蒂安·福克斯为代表的传播政治经济学学者否认将数字劳动归结为非物质劳动的观点,认为这样划分带有明显的“物质实体与精神实体二元对立”倾向。由此,福克斯参考了雷蒙·威廉斯的文化唯物主义,同时吸收了马克思劳动观的深厚意涵,重新在物质劳动向度下审视数字劳动。他认为数字媒体领域从根源上从属于文化劳动体系,既然是文化劳动的一种具体形式,那么便不能脱离大的经济生产系统框架。数字劳动应放在物质劳动这一更大的概念框架上去诠释,凡是与数字技术创造、传播、使用相关的一切活动,甚至连芯片开发、计算机组装等终端制造环节都被他纳入数字劳动范畴。
不难看出奈格里、哈特等自治马克思主义者只关注数字劳动的非物质生产界面,忽视了在“点击”“浏览”等数字劳动背后仍然包含大量的现实物质生产、交换、分配、运输等物质根基。同时,福克斯也存在概念泛化倾向,将游离于数字劳动之外的非数字化的物质劳动也吸纳进来,仿佛在数字环境下一切劳动皆为数字劳动,显然“突破了数字化的边界”[3]。基于此,有必要在学界研究的基础上对数字劳动进行进一步界定。根据数字技术在劳动过程中的不同作用,笔者认为,数字劳动应指涉互联网用户全员参与的社会劳动,既包括生产物质对象利用数字技术进行计算机软件开发、游戏设计开发等活动,又包括生产非物质对象如输出信息、文化、情感经验等内容的活动。其中数字劳动基于自身特质,在总体上呈现出劳动者自由创造性的彰显与被数字技术剥削、规训的“主体性”悖论,值得学界进一步研究。
(二)数字劳动主体性悖论
主体性是近代西方哲学的主题,但囿于近代哲学家对主体的“理性”理解,造成主体内在性困境和主客体二元对立。马克思通过发动哲学革命,在感性对象性活动即劳动实践基础上建构主体性,从而在历史辩证运动中实现主客体统一。数字劳动从形式上彰显和确证了人的感性对象性活动的主体性,但同时又存在劳动者自我发展与物化、劳动自觉性彰显与算法操控、数字平台下的共享发展与资本宰制等悖论。
第一,数字时代劳动者面临自我发展与物化悖论。数字经济时代,人工智能对人的“赋能”使人的实践和认识能力达到新高度,同时对人的数字素养提出更高要求,倒逼劳动者不断自我训练、革新头脑、丰富技能;与此同时,劳动者自我发展背后却存在更深层的物化倾向,劳动者自我提升的隐性动因在于对荣誉、地位和利益等“外物”的追逐,遮蔽了劳动之于人的主体性意义的彰显。
数字时代的劳动者在智力、情感、高阶认知等能力上与机器大工业时期截然不同。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快速发展,“力的技术”范式转向“算力技术”范式,“算力”往往被看作“智的技术”,数字素养进而成为数字时代人们的必备素养。传统劳动形态经过数字化转型后,数字劳动者所具备的人机协同能力、创造能力、审美能力、交流能力、高阶认知能力的重要性愈发凸显,需要劳动者培养“新劳动能力”[4]。而创造力正属于“新劳动能力”,它是劳动者按照一定目的,利用现有要素来改变原始状态的一种意识、能力与素质,这种素质在传统劳动形态向数字化转型的过程中不断被增加“权重”、赋予新要求。数字时代也堪称人类发展各项素质能力的“黄金时代”,数字劳动工具的更新为劳动者进行技术学习,提高适应能力、学习能力、创造能力提供了机会;劳动场域的去空间化使得劳动者要不断习得时间规划能力、劳动休闲化能力;劳动对象数据化让劳动者重视文化、情感素养的锻炼。可以说,数字技术丰富了人在劳动中的想象力,促进了劳动者智力发展,拓展了劳动的主体性空间。
然而,当技术的控制、支配功能无限蔓延,将会畸变为一种隐形统治力量,数字劳动所带来的主体性复归又将在技术的驱使下逐渐湮灭,资本利用技术垄断建立干涉主体性发展的命令,倾轧劳动主体的创造空间,让人深感“自由”却又“不自由”,也同样不利于劳动者独创性、联想性、开拓性地开发。一方面,人对数字技术从崇拜到依赖再到过度顺从的心路变化使得自身价值定位被重塑。数字时代,人们的一切生产、生活皆与数字技术“捆绑”,而数字劳动的娱乐性、无偿性在加深技术依赖时又使人产生无意识性,进而代替自主性,持续进行浅层、单向度的思考会溶解执意于创造的动力,人在面对感性世界时所迸发的自觉创造“冲动”被麻痹,人们的“类本质”被“编码”“排序”,数字意识形态逐渐凌驾于数字自主意识之上。另一方面,数字时代,数字劳工看似脱离了大工业时期的资本钳制,一定程度上实现“劳动自由”的复归,但在资本逻辑的牵引下,劳动者自我发展的动因已被层层加码,在资本的名利场中,利益至上的理念被自我加压、全面提升的“美名”所遮掩。劳动的最终目的不是人的自我创造与自我实现,而是在“一整套技术体系与营利机制”[5]下的资本增值,这严重违背了劳动于人的根本价值旨归。
第二,劳动者面临数字驱动下劳动自觉性彰显与算法操控悖论。数字技术已成为新型生产力,与传统劳动方式相比,它突破了劳动空间束缚、劳动时间限制,在很大程度上给劳动者自觉意志彰显提供契机,但隐匿在协同共享、自由创造的新自由主义劳动叙事下,上演着算法监控背后的非自主选择性和平台规训反面的自我规训与自我“剥削”。
数字时代下,生产资料的非物质化带来了数字劳动时空的零散化和劳动过程的碎片化。数字平台使单个劳动者可以自由选择劳动时间、地点。可以说,“在通往信息经济的道路上,流水线已被作为生产的组织模式的网络所代替,在每一个生产地点和众多生产地点之中改造了合作和通讯的方式”[6]342。时空的弥散化更有利于劳动者按照自己的偏好去创造价值,如当下快递、外卖、网约车、自媒体创作人等已然成为灵活就业的首选,劳动者可以通过自主接单、灵活作息的方式,更好地实现自己的职业发展。这种零工经济(The Gig Economy)早已从各自为战、原始低效中脱胎换骨,汇聚平台化、组织化、技术化和资本化特征重新登场,在数字交互力作用下,“社会工厂”也呈现出平台化、高效化样貌。同时,用户也可在咨询推荐、“猜你想要”“猜你喜欢”的算法推荐中进一步减少主动检索和筛选的成本,更直接获得符合期待的内容,享受个性化服务。
然而,劳动者自认为是基于自己需求作出的选择,其实只是平台规训的结果,算法监控、预测的复杂程度与深刻程度远超人们想象,劳动者也更易深陷自我规训的困境。一方面,数字劳动者在非劳动时间内也开始追求过度效用,沉迷于刷视频、打游戏来愉悦精神,醉心于依赖数字技术指导自身行为方式,在社会数字关系支配下以数字人的身份去社交,在不断提炼数字技术的工具价值过程中使自身的劳动主体性丧失于数字造就的异度空间内,从主体让位为手段。同时,“零工”并非意味着更多的收入、更多的自由,而是更多的自我加压与膨胀。例如,顺风车司机为了多接单,也会选择增加“早班车”“夜班车”服务,外卖员为了高收入往往要不断延长工时而加大劳动密度,可见“零工”中的高收入也是通过压缩休息时间换来的。另一方面,数字劳动的“产销一体化”特征也“大大促进了不同劳动者以及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的合作”,“劳动者在生产数据的同时也是消费者”[7],用户在进行网络活动时,要伴随着被算法机制分析、预判,享受个性化精准服务的背后,是生产数据与消费数据双向并行,商品化和客体化借助数字劳动不断延伸发力。同时也要看到,数字平台上时间和空间不再是劳动者的工作“壁垒”,而成为另一种生活“枷锁”。平台会以超时扣费、差评扣费等手段,使外卖骑手极大限度透支自己的身心健康以迎合平台的“加速”规则;顺风车主需要给平台支付费用,并接受其运营法则的监管等等,可见并没有太多灵活和自由可言。数字劳动者看似自愿参加劳动,殊不知自己正身陷“算法流水线”中,这一过程往往是劳动者“乐于”接受的,劳动者的反规训意识被麻痹,忽视了劳动与资本的黏度。劳动者的消费偏好暴露于公共平台上,成为资本算法瞄准的“靶子”。当产销界限不断消弭、劳动与休闲的区别日益模糊、受众时间与劳动时间溶解化一,劳动者主体性迷失的“隐忧”又被推向深处。
第三,劳动者面临数字平台下的共享发展与资本宰制悖论。数字劳动产品本身具有流动性、共享性,劳动成果看似是全社会共享的,实则网络空间在劳动者一经进入就处处渗透了其规约条例,劳动者必须同意或默许数字资本的权力操控,接受平台规则的指令。
毋庸置疑,共享性是网络平台建设的价值理想。从生产和传播视域看,在云计算和智能算法的加持下,平台打造了无障碍的数据流动和信息流通网格,打破资源壁垒,实现信息共享,降低交易难度及成本,迎合了公众对“零边际成本社会”的期待。[8]在扁平化的管理模式下,每一个使用者都是价值的生产者,通过点对点式的交互式传播,秉持着公共空间下应具备的公共精神、公共责任和公共秩序,摒弃等级特权与外在歧视,使不同活动主体间确立平等、不具排他性的劳动关系,打通开放、有效的数据市场,更好地为全民谋福利。从分配的视域看,从共享资源到盘活变现,平台为其实现效益最大化提供增值服务,零散的社会闲置资源可以快速集约化管理,投射到需要市场中使用,平台也会不时推出福利政策,编织合作网络。就数字劳动的成果而言,其所具有的可复制性、可编辑性特征,使生产边际成本忽略不计,让数字产品的延展性和适用性更广,这就营造出在网络商品世界中人人均可触、共分利的景象。
但是,数字劳动的生产资料仍属于资本,平台商业生态系统的技术逻辑与运行模式都以资本为内驱力,线上交易背后的支配力量——资本权力仍是滋生垄断行为的温床,因此仍在数字资本的全面操控和宰制下,“各类数字平台成为资本增殖的新场域”[9]。数字资本也通过建立交易规则、监管规则等无形“门槛”隐匿攫取超额剩余价值,利用这一“准公共权力”操纵劳动者行为选择,影响人们权益的实现。可以看出,数字资本作用于用户主体并对主体进行剥削的本质内核并没有变。同时,网络空间成为万物互联不可或缺的中间媒介,人、物、货乃至经济活动等要显示和存在都必须通过和借助网络空间。网络空间权力仿佛化身为专制性力量,这便是数字资本权力的秘密产物。看似是人的自由化活动,实则是资本强加的规制和禁锢,一切皆“在资本主义庞大的生产体系中无可逃遁”[10],可以说,今天垄断的形式就是数字平台本身。
二、数字劳动教育的价值指向与主体形塑
毫无疑问,在社会主义语境之下,要解决数字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下劳动主体与资本的对抗性问题,不能单纯依靠劳动教育。我们所要探讨的是在劳动教育主体性维度下,如何因势利导、趋利避害,科学看待数字劳动的内在主体性发展与主体性悖论,同时把握好数字劳动教育发展的历史机遇,探寻将劳动还原为发挥主体能动性的创造活动的路径,以教育之机促成劳动主体性实践的价值复归。
(一)劳动教育与主体形塑
在生命意义层面,劳动是人的存在方式和主体性体现。如何让劳动从“生命自觉”过渡到“劳动自觉”,教育在其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要让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取向回归数字劳动教育本身,使劳动者的认知、情感和知识在数字劳动过程中被充分激发,给劳动者自我实现、自我确证提供实践路径。
一方面,我们要站在劳动与人的关系维度审视劳动教育的主体性意蕴。在人类大历史观下,人类在创造有意识的生命活动中不断开发自然、开发自我,寻求本性的自由,以“类本质”的舒展为高远旨归,使个体的创造力量和主体意识得到不断彰显,在增加满足感的过程中远离“精神熵”,这是人类生命状态满足的最现实过程。可见,劳动是人的存在方式,具有创造性、具身性和实践性特征,知觉和行动给了人类区别于其他生命体的独特质料。而劳动教育更要自然渗透“改变环境—改变自我”的双向成就感,同时从个体发展的独特性和自由性出发明确劳动回报的高阶价值。
另一方面,我们需要站在劳动与教育的关系维度审视劳动教育的主体性意蕴。在远古时代,教育最主要的载体是具体的生产劳动,随着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劳动与教育也出现了分离、结合的循环往复。现代教育和现代生产劳动相互独立又相互联系、依存,其“根源是现代生产,关键是现代科学”[11]。步入数字时代,我们需要立足新的时代坐标对马克思关于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这一命题的实质有更为完整和科学的认识,以现代科学为中介,在劳动与教育相结合的基点上,丰富教育内容、革新教育手段、升华教育价值,共同致力于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最主要的是依托新时代劳动教育对数字劳动所特有的属人性、物性、认知性与活动性的深挖,把数字劳动的普遍性和个性化结合起来,彰显人的个体性和主体性。
(二)数字劳动教育的价值指向
数字劳动教育应在明确劳动与教育耦合关系的基础上,立足新的时代坐标,回应数字技术发展带来的劳动主体性扩充的需求,通过对劳动者进行全面拓展教育、主动性教育与集体意识教育,确立数字劳动教育实践的主体性要求,使数字劳工的主体性以积累保留的姿态得以复归。
数字劳动教育需拓展劳动者的数字综合素养。首先,数字时代更加呼唤的是一种终身学习素养,更强大和持续的学习力,包括学习与人工智能协作、学会适应复杂多变的技术环境,更重要的是学会学习和建构递进的知识框架,以凸显劳动者的属人性,对新知的吸纳、转化应用也是创造力生发的基础。其次,在人工智能与人类智慧的交锋中,显示出“硬技术”与“软技术”的高度博弈,“硬技术”的优势正日益减弱,而劳动者的情感、沟通、适应性、批判思维等“软技术”则成为数字时代的内生驱动力。劳动主体的创造力作为一种复杂的高水平能力,需要加注想象力、理解力、感知力及情感等多种内在因素,因此在既有劳动知识基础之上,需要在劳动教育中突出数字胜任力、沟通协作力、技术批判力等培养要求,在拓展学生社交、思辨、创造、想象等“软要素”上发力。最后,新时代的劳动教育必然落实到劳动者审美人格的培养上,即技术认知能力的美学外显。这里的美就是作为主体的人的自由自觉的特性在劳动实践中的生动体现,劳动者通过学习自我认知、自我发展,意识到无论劳动工具如何强大,也无法替代劳动者本身,在劳动中个体的自我获得感、价值丰富性自然流露,将凝聚起强烈的劳动神圣感、劳动尊严感,这是对劳动之美的主体性确证。数字时代必然要倡导劳动者在创造性劳动中形成劳动确证个体存在的认知,同时在劳动中发现美、欣赏美和创造美,“实现对人的精神世界的深层关照”[12]。
数字劳动教育需提升劳动者的主动意识与把控能力。一方面,帮助劳动者在数字规训下植入时间自主意识。具体而言,借助数字技术,劳动者有一定自主性去选择时间和方式来完成劳动学习,但自由度仍需要教育者的衡量与把控。数字时代的劳动教育应立足劳动者的认知基础和适应性能力,在数字劳动过程中多躬身实践,主动联通现实世界与数字世界,在对数字世界进行合规律、合目的改造时牢牢把握主体身份。以高度的自主意识管理时间,在保有自由时间权力的基础上实现对精神生活富裕的全面发展目标。另一方面,帮助劳动者在劳动休闲化中提高自我适应力。新技术普遍应用使得社会整体效率不断提高,劳动教育也要补足闲暇教育缺位的情况,打破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相对立的刻板认知。马克思指出,劳动者可支配的时间应有一部分用于从事“自由活动”[13]282,自由时间也是通过丰富精神生活来促进劳动力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宝贵机会,伴随自由时间中休闲放松带来的体力、脑力的恢复提高,达到劳动力再生产的目的。新时代劳动闲暇教育要帮助学生克服学习劳动过后的“报复性文化消费”,如熬夜刷短视频、追剧、打游戏等不利于恢复体力、脑力的行为。同时,引导学生规避高强度娱乐消费所带来的价值观迷失、娱乐成瘾、单向度思考等问题。闲暇教育更应该为学生灌输“用理性主宰自身自由时间”的理念,学会规划时间、利用时间、管理时间。可以通过购买教育服务,提升自己,获得自主愉悦的内在体验;通过休闲运动,促进身心协调发展;在积极健康的文化消费中促进自身全面发展。
数字劳动教育需强化劳动者的集体伦理关照。其一,构建合理的群己关系。在数字空间中,作为数字信息的接收者同时也是创造者,每个网民可以实现主体间的充分表达。我国网民规模已达到10.67亿,在庞大的数字社会中,构建健康的群己关系,培养数字公民美德,塑造良好和谐的公共生活,是对人的交往的社会性、人的社会性本质回应的需要,也是引导学生推己及人,增强交往责任自觉、义务自觉的需要。人的实践活动总是有对象来参照,劳动教育中也要遵循人是对象性的存在物的基本理念,引导学生自主、合理地和社会、客观世界建构交往关系,帮助学生确立与对象世界互动共在的意识。同时,杜绝“个人中心”主义,在虚拟社群抑或在现实社群都要文明互动、理性表达、互相尊重,自觉约束和规范个体行为。其二,塑造人与自然和谐关系。正如马克思把人与自然的关系视作人与人的关系的反映,那么人主体性的彰显自然也离不开个人与自然的相互作用[14]。数字时代,劳动者的活动空间虽然虚拟化,但归根结底,自然是人们从事生产、生活、发展的基础环境。正所谓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数字时代的劳动教育要引导学生跳出人类中心主义的误区,引导学生以生态理性克服经济理性和技术理性的“僭越”,在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价值遵循中昭示人的主体属性。其三,培育正确的劳动价值观和伦理观。数字时代的劳动教育要传导数字经济兼顾的经济及社会公共价值,“引导学生基于劳动正义准则参与数字化劳动实践”[15],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担当意识和数字服务精神指导劳动实践。同时,数字时代的劳动教育应肯定劳动者辛勤、诚信、创新的价值理念,引导劳动者认同自主劳动的价值感、意义感;真正理解劳动是物质世界产生的源泉,要在遵从社会分配的原则下,摒弃好逸恶劳的思想;有数字契约精神,尊重他人劳动成果,也是肯定自我创造、尊重自身劳动主体性的表现。
三、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数字劳动教育的实践进路
教育与时代的发展总是紧密相连,在数字技术已全方位渗透现代社会生活的当下,由传统劳动教育走向数字劳动教育是发展趋势,新时代呼唤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数字劳动教育的新模式,这需要在形成面向生活世界的数字劳动教育范式的基础上,逐步构建五育并举、学科融合的数字劳动教育格局,培育超越技术异化的数字劳动主体素养,弘扬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导向的数字劳动文化。
(一)范式转换:形成面向生活世界的数字劳动教育范式
现代信息技术全面改写着当代人的生活,人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交往方式、行为方式、思维方式都呈现出数字化的面貌。正如英国左翼学者乌苏拉·胡斯所言:“我们这一代人在成长过程中将信息通信技术视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们熟悉社交媒体、在线游戏和短消息,就像我们的祖父母熟悉笔和纸一样。”[16]22数字劳动生活化、实践化也必然带来劳动教育立场的转变、内容的扩展,劳动教育结构及功能也面临深刻转变。
首先,新时代数字劳动教育在目的导向上是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数字时代的劳动教育既不是传统的知识教育,也不同于去人格化的伪个性发展的教育,而是以人为目的,以促进人的发展为价值旨归的人本教育。教育形式的转变,使得新时代劳动教育要在深刻把握马克思主义劳动观思想意涵的基础上,与社会主义国家育人理念相协调,使得劳动教育范式转换成为必要,形成克服资本悖论的、为人的发展而服务的价值导向。
其次,新时代数字劳动教育在实践取向上需要促进劳动者由知到行的转变。随着数字劳动越来越成为当代人最重要的存在方式,数字劳动教育也进一步打通了教育世界与生活世界的“隔阂”,在“生活即教育”的劳动教育新生态下[17],劳动教学的场景更丰富,教育的实施者、参与者、监督者更多元,能更好地达成教学相长、学做结合、家校互补的效果。这也要求劳动教育结合所面临的历史和现实社会条件,研究新时代劳动者的培养目标、培养内容、培养模式的改革,在范式转换下强化主体性存在。
最后,新时代数字劳动教育要充分依托现代化技术。用智能化和人格化的机器设备来升级家庭劳动、学校劳动等传统教育实体的实践,配合以数字孪生、VR技术、AR技术、元宇宙技术等虚拟劳动实践,让劳动者在使用数字劳动工具、数字学习资源中开展数字项目实践,培养自主自觉意识和正确的数字劳动习惯,感受劳动创造的乐意和审美意趣;在数字服务情境中强化主体积极性,深化劳动获得感。具体而言,要在丰富的劳动者生活日常增加数字劳动教育要素,不管是直播、聊天、点赞、转发的活动,还是青年群体所喜闻乐见的网络文化社群,都是可以利用的主体性教育隐性渠道;不管是课堂内尊重和鼓励学生的创新想法和个性化表达,还是在课堂外激励学生自主优化前沿数字技术知识体系,加深对数字劳动文化的认知,都为加强劳动主体性教育提供了可能。
(二)资源整合:构建五育并举、学科融合的数字劳动教育格局
构建新型数字劳动教育格局是回应智能时代劳动教育新要求、新标准的转型之举,体现了兼具时代性和现实性的智能教学生态。马克思首先为我们明确了劳动教育是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综合社会性教育的实践取向,而时代环境又显示出数字劳动教育离不开网络社群以及现实社群的多方联动。
其一,构建“五育融合”的全面劳动教育观。“数智时代的劳动教育更要突出全局性和互融性”[18],创造力的发展也需要建立在德智体美劳和谐互动的基础之上。学校开展劳动教育,要将树德、增智、强体、育美融合起来。在“以德育劳”方面,作为劳动教育的必修课,学校要加强德育教育中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及劳动价值观教育,提升劳动教育深度,形成礼赞劳动、歌颂奋斗的价值认同感。在“以智育劳”方面,学校要培育学生的批判性思维和思辨创新精神,在劳动中各尽其才提升主体性,以应对数字劳动导致的去主体化困境。在“以体育劳”方面,学校要通过加强具身锻炼来强体、健魄、铸魂,为学生参与劳动奠定良好的素养和人格基础。在“以美育劳”方面,学校美育要引导学生深刻思考劳动的创造性质和审美性质,培养学生健康的劳动美学观和积极向上的偶像观。
其二,打造多主体耦合的教育新格局。数字时代的劳动教育应视作一项系统工程,既要用好学校教育与家庭教育的小环境,也要营造社会教育的大氛围。通过依托多元的社会资源,发挥数字社会的实践之长,不断完善社会全员、全方位数字劳动育人体制机制。同时注重不同主体、机构、场域的协调力度,密切合作、多方联动,并加以数字技术指导,对数字劳动教育主体性内容进行系统性重构,在增进主体性自主自愿操作的同时,提高学生对劳动技能、观念、价值的吸收能力。
其三,以“四新”建设为支点激活数字人才引擎。劳动主体性的培养也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因此,在发展创造力时不能忽略对社会现状的关照,以数字技术为核心的新兴技术所带来的新的跨越背后,是产业结构调整甚至升级换代,对复合型人才的呼唤日趋高涨,同时也对高等教育学科融合的要求日益强烈。近年来,在主打精细化服务、信息化支撑的“四新”建设背景下,“学科+学科”“学科+产业”的跨界、融合、交织,激发社会创新因子以形成培养“有多学科背景、德才并重、复合创新、全面发展”数字人才的合力。要借此机会认真梳理“加快新工科、新医科、新农科、新文科建设”的工作成效,以跨学科的研究视角把握数字化与智能化的本质及规律,丰富学生对数字技术、数字资本的理解视角,不轻易落入“数字陷阱”而受算法“宰割”。
(三)技术支撑:培育超越技术异化的数字劳动技术素养
随着各行各业数字化转型浪潮迭起,对数字化人才的需求不断攀升,数字劳动教育也要瞄准社会之需,以强有力的数字技术支撑,使学生在领会数字化时代的核心生产力发展的底层主体性逻辑中,抓实前沿动态及思维方法论;与此同时,数字劳动教育需要克服数字资本主义带来的劳动异化,以人文性引导,使劳动“回归人性、承载人文、以人为本”[19]。因此,培育劳动者超越技术异化的数字劳动技术素养,是新时代劳动教育的应有之义。
其一,从操作技能训练转向数字能力培养。人工智能时代,劳动者的核心竞争力是以与人工智能协作的人机交互能力为主的学习力、适应力、创造力、认知力等多核心数字能力,不断提高“AIQ(人工智能商数)”[20]。为此,要培养能够充分理解与自主运用人工智能,适应未来人机分工与合作挑战的,能自主利用数字化资源、数字化工具和数字化平台,开展自主学习与群体协作的有创新意识和数字思维的人才。
其二,凸显技术赋能下劳动主体性优势。数字劳动与劳动者有相互促进、共同发展的内在机理。在新的物质和技术条件下,数字劳动为劳动者的个性解放与全面发展提供了可能,而劳动者的个性解放和全面发展反过来支持数字劳动朝着人性化和多元化方向发展。劳动教育应该发挥人类独特的优势,凸显人类劳动的自主性、灵活性、独创性,将人类的创新优势与人工智能的技能优势对接,以新动能造就新突破。
其三,克服数字异化潜在风险。数字时代劳动教育在注重劳动主体性的同时,也要警惕数字异化所带来的主体性遮蔽风险,要以学生与技术的关系为关注点,明晰真正掌握数据、平台、技术的依然是资本,认识“数字鸿沟”的直接现实性,更加清醒地以价值理性引导工具理性,用“人的逻辑”对抗“算法逻辑”。强化数字时代劳动者鉴别、选择数据的能力,防止学生走入“奉数据为真理”的误区,规避数字技术的价值僭越及其对学生的物化。积极引导学生参与数字化劳动实践,主动联通个体世界与数字世界,在对数字世界进行合规律、合目的的改造时牢牢把握主体身份。
(四)价值引领:弘扬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导向的数字劳动文化
文化兼具“人化”和“化人”的双重作用,人的发展以文化的形式展开,文化上每进一步都是个体迈向自由的进步。新时代劳动教育应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工匠精神、劳模精神、奋斗精神及数字智能文化的融合中,弥合创造性活动中价值理性与经济理性的鸿沟,同个体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价值诉求相契合,“让劳动主体感到劳动幸福是劳动本质回归的精神引领”[21]。在智能时代培养学生的文化品格、情感品格和精神品格显得尤为重要。
其一,以马克思劳动观为核心,进行劳动精神、劳模精神、工匠精神教育。新时代劳动教育要追随马克思的劳动幸福观,在劳动中肯定个性、丰盈精神。合理利用代代传承的传统工匠精神与新时代劳模精神,选取反映劳动精神、劳模精神、工匠精神的文化载体,开展多元主题活动,打造全媒体宣传平台,营造“乐劳”“爱劳”的氛围。以崇高劳动精神的生命力、凝聚力、影响力,培育进取卓越、潜心钻研、慎终如始、永不懈怠的新时代青年。
其二,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凝聚劳动教育的内生动力。正确价值观的统摄给予思想和行动的双重保障,要将数字劳动教育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结合,在爱国、敬业中劳身,在诚信、友善中劳心,使劳动具有人格意义而非被技术所异化。新时代劳动教育要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塑造和打磨劳动者的劳动观,以良善价值观驱动主体的创造势能,以“四个自信”为基准,以国之大者的政治担当为导向,将时代新人的培育与劳动者全面发展相统一。
其三,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打通劳动教育文化之脉。深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劳动伦理精神,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融入校园学习生活,结合校园文化培养特色,打造融合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校园劳动园地,为创造力培养营造有利环境。在校园广泛形成人文积淀,夯实人文情怀。通过校园劳动文化建设、研学实践、新媒体宣传,不断地渗透正确的劳动价值观,达到身心一律、血脉一体、启智润心的效果。同时,重视传统劳动文化培养与新知识、新技术、新工艺、新方法应用的结合,为新时代劳动教育提供坚实基础和路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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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 "曹 " 静】
On the Shaping of the Subject and Practical Approach of Digital Labor Education
MA Jun,CUI Yingwen
(School of Marxism,Northwestern Polytechnical University,Xi’an 710129, China)
Abstract:There is a “subjectivity” paradox between the development and objectification of laborers, the manifestation of labor consciousness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algorithms, and the sharing of production and the domination of capital in digital labor. In terms of value connotation, digital labor education should highlight the value goals of expanding workers’ comprehensive literacy, improving labors’ consciousness, and constructing workers’ intersubjectivity.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digital labor education system should form an educational paradigm oriented to the living world, build an educational pattern that focuses on five educations and disciplines at the same time, cultivate technological literacy beyond technological alienation, and promote a digital labor culture-oriented by the comprehensive and free development of people.
Key words:digital labor; subjectivity paradox; digital labor education; the shaping of the subj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