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夺村的“彩云女孩”

一

飞机平稳地穿行在云层之间，一团团莲花般的白云轻盈纯洁。张萍从机窗往外看，心却早已飞到了那夺村的孩子们身边。

那夺村，彝语意为“藏在大山背后的水田”，是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砚山县的一个彝族村落，离县城约35公里，共有72户人家，2013年底被认定为贫困村，许多人外出打工，多数孩子为留守儿童。

张萍和先生关於都是北京的芭蕾舞教师。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来到了这座遥远的云南山村。当他们看到这里的孩子们，宛若一只只优雅的小天鹅，赤着脚在田埂上跳舞时，他们被孩子们纯真的脸庞深深吸引了。然而，孩子们赤脚踩在泥巴中的样子也刺痛了他们的心。于是，他们决定为这里的孩子们谋“另一条出路”。

那夺村背倚青山，溪流绕转，村前是成畈的稻田，弯弯曲曲的田埂像五线谱，和着鸟鸣与风声，奏响悠扬的山乡旋律。关於和张萍喜爱这片古老厚重的土地，张萍向远方的朋友满怀热忱地介绍：“砖红色、青灰色的房屋错落有致，‘抱团’嵌在群山的浓绿和稻田的青绿之中，山间云烟缭绕，伴着清脆的虫鸣鸟啼，这就是我们的那夺村！”

每逢寒暑假，关於夫妇就从北京赶到村子里教孩子们跳芭蕾舞。当时，练舞蹈需要的把杆、舞台、灯光和音响等，村子里通通没有。关於和村民上山砍了毛竹，去掉枝叶，洗净，往两个树杈上一架，便成了独特的把杆。他们俩已经在心里描绘出“大自然舞蹈者”的美好画面：梯田是舞台，太阳是灯光，水牛脖子上的铜铃是音响，孩子们在水田旁、竹林中、桂花香里，踮起脚尖，翩翩起舞，为梦想插上了翅膀。

“腰再低些，腿踢得高一点。”“这里应该脚尖踮起，来，再旋转！”张萍牵着一个女孩的手，带着她优雅地转了一圈。这个小女孩叫柯媚，不仅长得秀气、性格文静，有着姣好的身材和一双天鹅般修长的腿，而且肯下功夫练习，张萍打心底里喜欢她。

正当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打破了宁静。

“关老师，张老师，叮当不来跳舞了，她……她妈妈不同意……”一个女孩气喘吁吁地跑进帐篷，因为跑得急，小脸涨得通红。

“叮当昨晚练完舞蹈回到家，好像挨骂了。”正在练习压腿的山毛闻声走了过来，“叮当都哭了一夜，她喜欢跳舞的。”

关於皱起了眉头，张萍也急忙放下手中的工作，两人立刻决定去叮当家询问情况。当他们赶到时，看到叮当正坐在门槛上，眼睛红红的，明显刚哭过。叮当的母亲见到张萍，有些不安地站起身来。

“叮当妈妈，叮当为什么不愿意来跳舞了呢？”张萍温和地问道。

“张老师，不是她不愿意，是我不让她去。”叮当的母亲叹了口气，“村里流传着‘跳舞会让女孩生不了孩子’的说法，我担心她……”

张萍哭笑不得，但也理解她的担忧。她耐心地向叮当妈妈解释，说明自己和爱人只是为了事业发展才没有要孩子。最终，叮当母亲才逐渐释怀，同意叮当继续学舞蹈。

村里的孩子们不仅要做家务，还要下地干活儿，时间和精力都极其有限。于是，关於和张萍就跟着孩子们一起插秧、摘辣椒、放牛，再在间隙中教她们跳舞。他们甚至用礼物来激发孩子们的兴趣，他们往兜里塞满糖果，或者带上孩子们喜欢的发卡，“连哄带骗”地把她们带去跳舞。

为了孩子们，他们宁可自己省吃俭用。关於许多年不曾给自己添置过新衣物，一件黑色T恤、一条藏青色运动裤、一双灰色的橡胶拖鞋就是他日复一日的穿搭，但在孩子们的眼中，他是那样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是一位真正的“芭蕾王子”；而张萍则总是将头发挽起，用一枚花瓣形状的发卡简单地固定碎发，看起来干净利落、端庄优雅，宛如一朵清丽脱俗的白荷花。

“柯媚，记得手要柔软，像是在捧一朵花。”“叮当，脚尖踮高一点，再转身！”尽管条件简陋，但在他们的悉心指导下，孩子们的舞技在不断提升。渐渐地，孩子们不仅喜欢上了芭蕾舞，更喜欢与他们在一起，亲热地围着张萍“张阿美，张阿美”（当地方言中对母亲最亲密的称呼）地喊个不停。柯媚没有父母，张萍对她十分疼爱，她对张萍也更加依恋。当柯媚第一次叫她“阿美”时，张萍只觉胸口有一股温热上涌，她紧紧地把柯媚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瘦削的肩膀，深情地答应着。

二

天已黄昏，飞鸟归巢，落日用尽全部的爱，温暖着大地上的每个角落，夕阳的余晖给村口的老枫树染上了一层赪霞色，温柔浪漫，绮丽动人。

“阿美，是阿美！”柯媚远远地就望见了两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她飞也似的穿过半人多高的茅草丛，来到了张老师和关老师的前面。

关於穿着黑色的T恤、深色的长裤，脸上是孩子们最熟悉的温和的笑容。张萍依然是一袭长裙，后脑右侧梳了一个漂亮的圆形发髻。看见柯媚，张萍赶紧放下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双白色的芭蕾舞鞋：“柯媚，你的舞蹈鞋！穿着它，我们去北京！”

“我的舞蹈鞋？去北京？”柯媚将鞋子贴在脸上，又惊又喜，鼻子一阵阵发酸，想哭却又笑了。

晚饭后，孩子们都来到了两位老师住的木楼里，一边分享着老师带来的点心，一边听关老师讲：“孩子们，我和张老师编排了一支舞蹈——《踏着彩云进北京》，我们要抓紧时间排练，争取去首都北京演出。”

“去北京演出，我们能行吗？”孩子们既兴奋又忐忑，毕竟她们连砚山县城也极少有机会去。

“怎么不行？你们都是那夺村的‘云朵’，是山间的‘精灵’，肯定行！”

充满汗水和希望的日子像长了翅膀似的，一天天飞逝。转眼间演出的时刻到了，站在舞台上，站在聚光灯下，孩子们彼此都感觉到了紧张，手心出汗，双腿发颤。柯媚和叮当闭着眼，细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不怕，我们就是那朵云，就是那朵云。”

“一、二、三，收腹，挺胸，上！”关老师在幕后沉着指挥，带着磁性的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孩子们昂首走上了舞台。当熟悉的音乐响起，她们的心霎时平静下来，踮起脚尖，打开双手，端起又放到胸前。她们想到了那夺村的蓝天，蓝天上的云朵，想到了连绵的青山，青山下的稻田与树林，山间云烟缭绕，伴着清脆的虫鸣鸟啼，心中的美顺着她们的手臂流淌到指尖和脚尖，轻盈灵动的她们像山间的精灵，像那夺村的七彩云朵……

现场鸦雀无声，直到孩子们朝台下鞠躬谢幕时，观众们才猛然从精彩的演出中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报以雷鸣般的掌声，一波又一波，经久不息……幕后，两位老师闪烁着泪光与孩子们紧紧相拥：“你们都是最美的‘彩云女孩’！”

三

夏日的午后，那夺村下了一场太阳雨，斜斜的雨丝仿佛在天地间编织出彩色的纱帘。清爽且略带泥腥的气息随风飘来，那是草木的气息，也是山间溪水的气味。

“杨秋月！杨秋月！快，快，通知书来了！”雨帘中传来邮递员欣喜的喊声。

秋月激动地捧着云南省歌舞剧院的录取通知书，眼泪忽地涌出眼眶，不听使唤地流啊流啊，她要立刻把喜讯告诉关老师，还想紧紧地抱一抱张阿美。

她沿着长满青苔的灰色小路往前飞奔，树木中掩映着一座土黄色的小瓦房，这是关老师和张阿美在那夺村的家，他们现在是那夺村第73户村民。

“秋月，只要你们坚持梦想，就一定能照亮自己的未来……”张萍说着说着，想起通过“彩云计划”先后送出的壮族、苗族、彝族、瑶族的90多个孩子，想起考上中央民族大学舞蹈学院的杨方傲，想起就读于云南艺术学院附属艺术学校和昆明市艺术学校的山毛、叮当、王纯……忍不住像个孩子似的喜极而泣，也顾不上难为情，索性让热泪尽情流淌。

关於抑制着心中的激动，透过窗户望着正在空地前练习彝族大刀舞的孩子们，一幅蓝图在他心中徐徐展开：将来有一天，我们要在“彩云中心”召开国际高峰研讨会，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那夺村有梯田、有溪流、有蓝天，还有传统的彝族文化。到那时，我们的那夺村不再只是“藏在大山背后的水田”，而且是充满了梦想和希望的地方。

云开雨散，大地新绿，阳光映照山川，新美如画。山峦之上，几朵彩云正自由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