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陈训慈是我国著名的史学家、图书馆事业家。笔者收集了陈训慈自1986年至1987年间致柳诒徵长孙柳曾符的五通手札,内容涉及陈训慈参与其恩师《柳翼谋先生纪念文集》、同门王焕镳《因巢轩诗文录存》的编纂工作,并担任《长怀集》编纂顾问的相关史实,可见陈训慈晚年勤于记录师友学行交谊,阐扬遗徽,展现了其留存文献、记录历史的图书馆人和史学家精神。
关键词:陈训慈;柳曾符;柳诒徵;《柳翼谋先生纪念文集》
中图分类号:G256.1 文献标识码:A
Searching for Documents and Honoring Legacies: A Study on Chen Xunci's Five Letters to Liu Zengfu
Abstract Chen Xunci was a renowned historian and library pioneer in China. The authors have collected five letters written by Chen Xunci to Liu Zengfu, the grandson of Liu Yizheng, from 1986 to 1987. These letters discuss Chen Xunci's involvement in the compilation of the Liu Yimou's Memorial Essays, the Yinchaoxuan Poetry by Wang Huanbiao, and his role as a consultant for the compilation of the Changhuaiji. These documents reveal Chen Xunci's diligence in recording the academic exchanges between his mentors and friends, emphasizing their academic legacies, and demonstrate his commitment to preserving literature and recording history, showcasing the spirit of a dedicated librarian and historian.
Key words Chen Xunci; Liu Zengfu; Liu Yizheng; Liu Yimou's Memorial Essays
1 引言
陈训慈(1901—1991年),字叔谅,浙江余姚人。1932年陈训慈受命担任浙江省立图书馆馆长,执掌馆务期间,通过出版馆刊、学报,举办学术演讲、文物图书展览,撰文、演讲与浙大兼课等学术活动,为该馆的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1]。在长达90年的生命历程中,陈训慈不但撰写了史料价值极高的《运书日记》《胶海逭暑日记》[2],还留下了较多的友朋书札。目前学界对陈训慈的往来手札已开展了部分研究。魏桥在《两轮修志说》中收录了陈训慈致魏桥的一通手札,并借此感念陈训慈对浙江修志事业的关怀[3]。周桂发等人选编了陈训慈致刘咸的一通信函,主要涉及陈训慈请刘咸补寄征购的《科学》刊物事[4]。张凯对陈训慈致朱家骅、沙孟海等手札进行了考释,这些手札涉及浙江文献展览会、中国史学会、文澜阁《四库全书》、浙大迁校、战时文物清理等事宜,颇具史料价值[5]。此外,陈训慈致王焕镳的十通手札被收入了王焕镳的《因巢轩诗文录存》,陈训慈致陆维钊的三通手札亦得到了整理揭示[6]。
“图林文华”收藏专家曹阳从孔夫子旧书网收集到了陈训慈致柳曾符的五通书札的原件。柳曾符(1932—2005年),字申耆,江苏镇江人,柳诒徵长孙。柳曾符曾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书法培训中心教授、上海市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训诂学会会员、中国褚遂良文学艺术研究会名誉会长,出版有《中国传统书法概论》《隶书基础知识》《柳曾符书学论文集》等。柳曾符曾先后主持其祖父柳诒徵的纪念文集——《柳翼谋先生纪念文集》《劬堂学记》的编纂。陈训慈作为柳诒徵的得意弟子,应柳曾符之请参与撰写了纪念柳诒徵的文章。二人就书稿撰写事,多有书札往来。据柳曾符回忆:“他和我的通信自八十年代以后,为了编写先祖《劬堂学记》,也有几十封。九十年代初他整理故物,将祖父最重要的遗札先寄了几件给我,如一封谈抗日战争爆发时,如何坚守图书馆岗位,做好抗战宣传工作,一封论清儒治学之得失,均是治学与做人之指南针,可知其能得其眼藏,非只如收陈年旧账簿也。”[7]20现试就获取的陈训慈致柳诒徵这五通书札,加以考释,以促进相关的研究。未标年者,经笔者推测判定后,所推测年份用“ 〔〕 ”符号标示。
2 第一通:〔1986年〕 7月11日
曾符兄:
先寄信未即邮稿,揣想殆印厂并不催,而未送纪念集全稿,而美意仍待拙文也。奈鄙作写字虽由一女生代抄(已返厦大学校),乃复阅中,不但须校改舛漏不少,抑更自感冗累(内容只叙旧事,只略有一二点引阐,以此改削颇耗时。曾望你题□未删者)。因在杭先后将五十年(连32—49年之间),熟人旧交(以及不识者,如昨上午之陈立竺校友,以校友会文件见示,一谈二小时半)打断出于意外。忽忽已到10号,大恐足下以为又爽约矣。故先以令姑一封旧信(已在一节,距师之拒却反动党团之邀与蒋氏所说礼乐馆之聘二事中扼要引述)奉寄以留先师高节(兄蓄家惠存,府上家史资料,此亦棉薄之充数,但内容亦很有大义,反“无道”之政权)。
拙作昨(10号)为□多杂事打扰,故停了一天,明晨即上午邮挂缴卷,不计无当,以了旧诺,恐还须大加芟校也。祝厚福!
令姑如静明师妹及诚兄去信时希均致意。
慈顿首 7.11晨
此函为陈训慈向柳曾符解释文稿未能邮寄的原因。函中所说的纪念集全稿,即《柳翼谋先生纪念文集》[8],由柳曾符主编,列为《镇江文史资料》第十一辑,于1986年8月出版,作为柳诒徵逝世三十周年的纪念册。此函虽未标年,但文中提及还未送印厂,故依据内容推测为1986年。由于帮忙代抄文稿的女生已返厦门大学,文稿的校改工作繁琐冗杂,加之熟人旧交的频繁拜访,耽误了陈训慈的寄稿时间,最后他决定于7月12日寄出。
《柳翼谋先生纪念文集》收录柳诒徵的《自传》《我的自述》《江苏书院志初稿》以及沈迈士等29人写的纪念柳诒徵的文章,并选录了哀挽、祭文附在书后。陈训慈所撰写的《劬堂师从游脞记》(先后被收入《柳翼谋先生纪念文集》和《劬堂学记》,在《柳翼谋先生纪念文集》中原题为《劬师从游脞记》),2.5万余字,共11节,从多个方面追忆柳诒徵的生平事迹,表达对柳诒徵的敬佩与感念之情。所谓“脞记”,陈训慈在他的文章中做了解释,“题曰脞记,以示无当于学”[8]68。文后有编者对陈训慈的介绍:“陈训慈先生号叔谅、现年八十六岁,东南大学毕业,历任中央大学教授、浙江大学龙泉分校校长、浙江图书馆馆长,现任浙江省文管会委员、浙江省政协委员。”[8]1411996年,柳曾符在其所写纪念陈训慈的文章中对这段往事也有所记载:“而叔谅先生以近九十高龄,所写特长,凡两万余言,非惟详尽,且见精微。如论翼谋先生与马一浮先生治学之异同等,此皆为编写当代学术史之重要意见。此亦可见先生治学,非只保存资料之功也。”[7]20柳曾符所提及“论翼谋先生与马一浮先生治学之异同”,即为陈训慈《劬堂师从游脞记》文中的“劬师与马一浮先生师”这一节。
在陈训慈所撰写的《劬堂师从游脞记》中的“从受业请益至抗战后期在后方”这一节中,陈训慈记录了柳诒徵拒绝国民党邀请任职二事。1943年,蒋介石采纳陈果夫的意见,以“礼贤尊儒”的名义邀请柳诒徵前往中央训练团高级班讲授中国史方面的课程。后柳诒徵婉拒,由陈训慈代为转告,陈训慈遂“携教部同砚彭君即走访罗君,告以师血压素高,及昔年浙大演讲中风前事,且以定生来信示之,罗以情况报陈果夫,此举方由多日之曲折而始罢”[8]70-71。其二当是柳诒徵拒绝了蒋介石邀请其出任“国立礼乐馆”馆长一事[9]。函中所述“很有大义,反无道之政权”指的便是柳诒徵在当时敢于拒绝国民党的邀约,体现了他不畏强权的高风亮节。
函中的“令姑”“静明师妹”指的是柳诒徵之女柳定生(1913—2006年)。柳定生曾整理其父史学上的相关学术成果,编成《柳诒徵史学论文集》一书,1991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尾句“诚兄”处,指的应是柳定生之夫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副教授章诚忘(1903—?)。陈训慈与柳诒徵师生关系近密,因此与柳诒徵之女柳定生及其夫婿亦有较多往来。柳曾符在《柳门三杰缪陈张——悼念陈叔谅先生》记“1986年7月最后一次在杭州见陈先生”[7]20,那么在此函寄出之后柳陈二人还曾面谈。
3 第二通:1986年9月18日
曾符世兄同志:
日前一信计收。答所询林轶西、刘天予学历,只略知。当时以已承函嘱提供个人一小传,初意甚易,仍以他有时间性事先做,今下午以三小时写成一传稿,以不善剪裁,过细重视年月,致超过八百字。忆来示说明600字以内,但须列著述论文,我不忆是否纪念集中要用,果如此则大可节略。还是另有小册如“弟子录”之类。今既写长了,同时其他识与不识之诸及门者之小传已多,今姑寄奉,如仍有用,请参照他人之小传格局与内容要点为之删改(初意在图书馆几年自意不无小补,写来则对战时苏省实由地势与运输条件更艰,今于浙图说其保存多,则对师当时之艰辛为相对实欠客气,——此层亦希酌改)。前悉师在镇江墓作为省文保单位在十一月将聚祭为纪念,原定十月下旬去甬开会,会毕可来镇参加。今改定宁波之学术会议不赴,以颈疾未全瘳,不克来镇与祭,静明与足下俱乞谅之。
祝健
训慈顿首
八六年九月十八日中秋节
此函原件用笺为竖版信纸,为陈训慈亲笔函。从这通信件中可以看出,这些传稿后来合为一篇《同学弟子传略》,收在《劬堂学记》中。在《同学弟子传略》前言中柳曾符提及:“浙江省文管会陈叔谅先生继言亦当附列学友小传,方可得为学记。长者之命,遂不敢辞。先是,劬堂先生尝拾纸书诸同学名,包括历年所授之学校,起自思益小学堂、商业学堂、高等学堂以及于南京高师、东南大学,可三十人,且各标其所学,若史学、若地理、若目录、若校勘诸科……并就劬堂先生所列名单与定生姑母商量增补,先为此小传。”[10]可见在《柳翼谋先生纪念文集》印行后,陈训慈曾提议,柳门弟子应当各附专传,以符合学记的体裁,是为后来的《劬堂学记》中的《同学弟子传略》。在这篇《同学弟子传略》中,收胡焕庸、陈训慈、郑鹤声、张世禄等35人之生平传略。陈训慈此函中谓其传略超过800字,实际发表时共486字,当是柳曾符做了裁剪。
林轶西、刘天予为柳诒徵弟子,柳诒徵曾有《答刘天予林轶西》之诗作。柳曾符询及二人之学历,陈训慈告以“只略知”。
在此函中,陈训慈本拟去宁波(简称“甬”)参加会议,随后到镇江参加柳诒徵的纪念会。1986年11月,柳诒徵的家乡镇江,在出版《柳翼谋先生纪念文集》的同时,也举办了柳诒徵逝世三十周年的纪念会议。陈训慈因会议时间更改,及个人健康因素,未能成行,只好抱歉。
《劬堂学记》由柳曾符和其女柳佳所编,钱钟书题署,于2002年9月由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该书以蔡尚思《柳诒徵先生学述》一文为代序,亦收录柳诒徵的《自传与回忆》,以及张舜徽等人撰写的42篇文章,书后附有《挽词与纪念诗文》《柳诒徵年谱简编》《同学弟子传略》,是研究柳诒徵其人其学的重要参考资料。
4 第三通:〔1987年〕 2月10日
曾符世兄同志:
旧历改岁,习俗积重难返,因在杭亲友较多,新年岁初来往频繁,书札多搁。惠书及附件早收,亦以此稽复。现浙大等大专皆在九日开学,想上海各校亦在此时始业,足下备课已较忙录(碌)矣。
附下复印驾老致足下函二,及先师关于钱竹汀之笔记一条与足下跋文,早经读悉。现将二函酌为删节合并为一牋(即将第二信只用前半,作为隔二日又得来信附寄来文件云云),即以师劄记为附录,重抄一过,并入王集之“论学书简”中。惟大作之跋,引师著《文化史》有三段之多,篇幅过长,亦拟稍为省略。王集系杭大中文系讲师水渭松同志所编,所收如《史地学报》、浙大《国命》旬刊中之文,亦有二、三篇过于陈旧者,我与朱渊同志校阅之后,与水老师商量剔除不录,浙古籍出版社可以承印,惟闻积稿甚多,此全集稿今春方可交去,恐出书须两年耳。
去冬函嘱写一较简之自传,备为师门弟子小记中用,同意后因他事已约两月未缴上,未审何时须齐稿送印(所云比前写事历加详而不如《晋阳学刊》所需之详传,望示以字数是否800字到千字为度)。盼复示。
镇江市政协印之《柳先生纪念论文集》,因我一文述师事较多,友好同乡有见索者,已函汇12元至镇,该政协文史办公室照优待价购几本,尚未见复。足下如去函,请提一下照寄杭寓(地名已详告之)。
顺颂
教安
陈训慈手启
2.10
此函由他人代笔,未标年,据与上函之关系,推测是1987年。该年1月28日为除夕,因新年事务繁多,陈训慈于春节后的2月10日才回信。内容主要是关于柳诒徵、王焕镳的文章整理。
函中提及的柳诒徵关于钱大昕(竹汀)之笔记与柳曾符跋文,引述“师著《文化史》有三段之多”。“文化史”指的是柳诒徵的《中国文化史》。柳诒徵在该书中先论述而后引证,提出“真博必约,真约必博”的观点,重视资料的分析与归纳,其治学的特点后也被人称作“资料派”。陈训慈“大学时代最服膺之老师为丹徒柳翼谋(诒徵)先生”,其深受柳诒徵的影响,也十分重视资料的检寻保藏。二人又分别执掌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和浙江省立图书馆,职责所在,对文献收藏更加重视,在扩充馆藏方面均有卓著贡献。陈训慈将柳诒徵的遗札寄给柳曾符,体现了其一以贯之的文献收藏意识。
此函所提及的“王集”是指王焕镳(字驾吾,1900—1982年)的《因巢轩诗文录存》,于2005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1982年,王焕镳逝世后,其亲朋故旧编订了《因巢轩诗文录存》,以表达对他的深切怀念。其子女在前言中云:“先父既逝,杭大中文系即着手搜罗其遗著,由其导生水渭松老师主持其事,经多方函询征索,大多得于陈旧杂志,友生短札及日记残册之中。文具诸体,包括古文;学术专著则比重较大。荷承水老师之勤笃,各方之关怀协助,先父同学陈叔谅、师妹柳定生两前辈之指点,竟能于文燹之余汇成此编,殊非易易。惜当时限于财力,未能付印。匆匆二十年过去,遂由家属领回,稍补其缺佚,重为编次点校,酌加题解。此编诗文创作时间先后绵历六十余年,自有其时代烙印。今悉仍依其历史原貌,以便治旧学者借鉴参考。”[11]前言2该段与此函中陈训慈所言“王集”之事完全对应。该文集中亦收有“致陈叔谅书(存遗六札)”[11]221“致陈叔谅书四通(补遗)”[11]227,当是书中所言为李焕镜向陈训慈索得的王焕镳遗札六十余件中的一部分。今有《王焕镳文集》共六册,《因巢轩诗文录存》作为第六册,由浙江古籍出版社于2020年出版。
在本函的末尾,陈训慈请柳曾符通知镇江方照优待价售让《柳翼谋先生纪念文集》几册,并寄往杭州陈训慈的寓所。
5 第四通:〔1987年〕 8月31日
曾符世兄:
27日发信收悉。知虽在暑假中编录之事犹冗,表扬祖德,俾及时成册,殊为欣佩。承告已收传稿已有十篇,而拙文原定27日寄上者,意为气候多变与家事之扰,犹意拖至月之末日方得投邮(明天为九月一日)。此次比前文(《从游记》)一文,拖延更久:殆主观(自述往事)之文更难写。我在解放前因用志太纷,已多拂意事。解放后重理旧业,倘得一安心工作之中青年为助,终应稍有余时读书,得几篇有关国史里闻之论文。而因群众尤其领导不知图书工作之重要性与复杂性,卅年来全力囿于基层小事,几如弃书兴叹,一无所成,故为撰述(末节)一节,写来尤多感触。在中大、浙大亦多曲折。为此五节(尤其解放后卅年工作,旁及太多)都感太长,一部分几为三易稿,现在再度删削,仍有万三、四千字之多。已知郑兄等自传不会超过万字,我之无成,不应超过万字,自己已难再改,只得借兄就其重轻本末之分,为之删改(或请相知善文者为之斧削)。今决当于下午或明晨投邮(我自己亦有他文即待动手)。拙作中不少可联系先师者皆述及之(例如在南中时为师五十祝寿,有“知非影事”一影)。几乎每节有之,凡此可存则不节,其余都可由兄着意节改。我于己作自感烦琐,必不以为意也。
篇中赵吉士学兄诚为不妥,但何以不列入驾老?令姑之作只重其在图书馆时期工作,自不能照用。杭大水渭松老师一文自然全面,但太长,须重写或据原文节删。杭大《长怀集》中王、陆二传今邮寄上。余之二寸照一张亦寄上。
即颂
教安!
陈训慈手启 稿准明上午寄
此函用纸为“浙江省博物馆”笺名,末尾并未直接提及日期,但从信中“明天为九月一日”,我们可以得知写信的日期应是8月31日,并与下函的关系判定为1987年。该信由他人代笔,落款处则是陈训慈亲笔。
前已述及,1986年8月,《柳翼谋先生纪念文集》作为“镇江文史资料第十一辑”出版。198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何满子约柳曾符正式编纂出版柳诒徵纪念文集。为此,柳曾符继续邀请柳诒徵弟子如陈训慈等惠赐稿件。柳曾符谈及:“叔谅先生又创议,诸弟子亦当各附专传。此实为学记之体裁,先生之命,自当勉力,然年辈既晚,所知有限,欲加访觅,艰难尤多”[7]20-21,“而叔谅先生自写资料寄来,又累累二万言。列述先祖治学及生平事业受先祖之影响。如在浙图馆长任内,仿先祖意志,编印馆自收罗印布本省文献及办《文澜学报》,1936年开浙江文献展览会,1937年运文澜阁四库书至贵阳,1945 年抗日战争后在《中央日报》发表文章提出对日本政府索赔事,皆师生同气,一以贯之。建国后在浙江省文管会任内编目及开太平天国展会,亦一如既往,盛况空前”[7]21。
从此函中可看出,柳曾符已经收集到了十篇传稿,但陈训慈迟迟未能交稿。陈训慈认为写自己的这一篇,比之前所写的《从游记》(《劬堂师从游脞记》)那一篇更难写。他写的前五节,已有一万三四千字,自觉不应该写得太长,但自己又无法删减,只能请柳曾符代为删减。按函内的意思,曾寄给过柳曾符。但《劬堂学记》最初未能如期出版,而“原稿已寄回”[7]21。《劬堂学记》直至2002年才出版,或因这一篇长文已退回,仍只收陈训慈之前写的《劬堂师从脞记》。这两篇文章记录了很多史实,具有很重要的研究价值。柳曾符曾言:“此两文皆先生末年巨著,若能刊布,当可胜余所言。”[7]21今见《陈训慈百年诞辰纪念文集》中收录有陈训慈《自述小传》一文,分“在甬杭宁各中学及中大任教职”“主持浙江图书馆”“在浙江大学任教”“从政生活的九年”“解放以后的图书文物工作与生活四十年”“约1920年起至今我的撰述”共六节[12],共1.7万余字。此文虽注明“1990年3月20日写就”,当系陈训慈在此函中提及的“自传”之初稿。
赵吉士,江苏镇江人,曾任江苏省立镇江民众教育馆馆长,亦为柳诒徵弟子。“何以不列入驾老”中的“驾老”是原浙江大学图书馆馆长王焕镳。前已述及,王焕镳也是柳诒徵弟子,曾受柳诒徵之命,主编《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藏书总目》,并编著了多种年谱与方志。王焕镳尤为擅长《墨子》研究,著有《墨子校释》《墨子校释商兑》《墨子集诂》等。
“卅年来全力囿于基层小事”,是陈训慈对1949年后自己从事古籍文献收集整理工作的概括。1949年10月,陈训慈于钱业中学(今新中中学)教书,翌年又经邵裴子(1884—1968年)介绍,担任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常务委员,兼任图书资料室主任,负责图书文物的接收与检查工作。从1950年到1962年,陈训慈致力于图书资料室内部图书的征集整理和流通,以及浙江古籍文献的调查保护。在陈训慈等人的努力下,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保护了很多重要典籍和档案史料,典籍方面当属《大明会典》和《通志》。1951年,陈训慈前往浙江奉化棠岙村购买了部分明刻残本,其中包括明万历内府刻本《大明会典》一百十一册(缺九册)和元至治刻本《通志》二十六册,后者在“全国拣送文物展览会”中被认为是“展出古籍中最珍贵的善本书”[13]。1953年,陈训慈在杭州旧书店发现《吴煦档案》,其中包括大量的笺札,如木刻本《太平救世歌》《太平军目》,除国外各存有两册,国内均为孤本。1962年,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与浙江省博物馆合署办公,陈训慈所在的图书资料室也被合并为“浙江省博物馆图书资料室”,他在此继续自己的文献整理工作。1977年到1979年,陈训慈组织实施浙江省博物馆馆藏善本书卡片编目之事。可见,1949年到1979年的三十年间,陈训慈主要在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和浙江省博物馆从事古籍文献收藏与编目的工作。
“知非影事”,为一幅照片,收于《劬堂学记》中。照片为柳诒徵和弟子15人,柳诒徵之右为陈训慈,上题“戊辰冬季,知非影事,劬堂题”。“杭大《长怀集》”即1985年杭州大学中文系编印出版的作品《长怀集》,著名文献学家、杭州大学中文系教授姜亮夫(1902—1995年)签署题名。“王、陆”二传,“王”是指前述的驾老王焕镳,“陆”即陆维钊(1899—1980年),亦是柳诒徵弟子。陈训慈任《长怀集》顾问,并在蒋祖怡《一声长笛似山阳——悼念陆公维钊》后题挽联“欲语又无辞苦傍病榻论交谊,去日已堪惜好把遗诗付别抄”[14]14,以表达惋惜之意。前文已提到,陈训慈与陆维钊交谊匪浅,时有联系,今亦可见《中国篆刻》2022年第10期刊发的陈训慈致陆维钊手札三通。
6 第五通:1987年9月3日
曾符世兄足下:
1号挂号寄去全稿,并附一信,对这样长文自觉在全书中比例不称,故历说各节可删之处,因自己已节改翻(返)工而不效,只得求援于主编同志的多费些时间,不知阅后感到怎样?能否即动手改后付抄,如此交印来得及否?
又另寄杭大中文系编已故老师纪念集中王、陆两老事略。水同志是驾老助手,故此传写得太详,我因来信十人姓名未及驾老,但静明之作连《学记》中则欠全面。她近体差,是否为此省去,故曾试改,但不能改下去,因实须据以重写,先述其任职,再并述其署名,而详于其解放后《墨子》方面三书是功力所萃,而“国图总目”则不可过于强调(只说他实际拟稿,师先定体例及以后校正),有如静明述驾公著作之大意。
阅前信,似仍可认为必要时可加送新篇,故提此意。前信来说明,而只寄涂改过之印件,故补告如此。
又我近觉衰退,脑力更滞钝,以后如有新篇(尤其如台版这种文章)请勿再寄。因年内预定事还很多,又须赴甬(前日公私有事),望谅之。照片以后寄一张为较近可用,盼简复。
祝 教安
陈训慈手启
87.9.3
此函用纸亦为“浙江博物馆”笺名。由他人代笔,原件一通一页,落款为陈训慈亲笔。内容接前几函所谈“自述小传”之初稿,终于完成,于9月1日挂号信寄出。陈训慈在信中还不忘提醒编者该稿的不足之处,可见其严谨的态度。
因王焕镳、陆维钊已逝世,在编写《同学弟子传略》时,只能从他人所写的传略中摘抄。为此陈训慈给柳曾符寄去《长怀集》收录的水渭松《王驾吾先生一生》、陆维钊之子陆维徽《怀念父亲陆维钊》二文,并作出评价。水渭松《王驾吾先生一生》一文中写道:“首先是受柳先生之命,主编馆藏书总目录。该馆收藏大多为古籍,内有不少宋元善本,共计二十三万余册。先生承亡友范希曾先生之后,历时七载而竣。此目录的特点,一是打破四库四分法而创为七分法,即于经、史、子、集外,增方志、舆图、丛书三部;一是将丛书子目散入各部,为近代图书编目上之创举。”[14]16-17陈训慈认为水渭松系王焕镳助手,写得太过详细;《墨子》三书(《墨子集诂》《墨子校释商兑》《墨子校释》)是王焕镳多年研究的重要成果,必须详写,而“国图总目”(《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藏书总目》)不可过于强调。柳定生(静明师妹)所述又不够全面,需要重写。王焕镳在《因巢轩诗文录存》中对《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藏书总目》这样表述:“焕镳梼昧,本不通目录之学,承乏斯任,时虞陨越。蒙劬堂师朝夕循循提命,范君发凡起例于前,诸君子悴勤勷助于后,获睹厥成,宁非厚幸。”[11]187-188由此可知“国图总目”是王焕镳受柳诒徵之命,在好友及同事范希曾(字耒研,1899—1930年)的基础上编纂而成。王焕镳只是“国图总目”拟稿人,而柳诒徵是体例的设计和校对者,王焕镳在“国图总目”上所体现的学术成就并不能与其自著的《墨子》三书相比。故而陈训慈有此意见。水渭松《王驾吾先生一生》和陆维徽《怀念父亲陆维钊》二文,文后都附有挽联、挽诗,陆维徽的文章后还附有蒋祖怡的悼文《一声长笛似山阳——悼念陆公维钊》,而陈训慈、沙孟海等人也赠有挽联。
陈训慈在此函中自述身体有恙,因此多由他人代笔,这几通信札原件中有一些难以识读的文字,也就能够理解缘由。
7 结语
基于所见资料,笔者对陈训慈致柳曾符的五通书札进行了考释。这五通信札保存比较完好,通过整理分析我们可知其写于1986至1987年间,正是陈训慈的晚年居家时期。其中两通为陈训慈亲笔所书,三通为代笔,代笔者均有“陈训慈手启”字样。未标年份的三通手札,笔者根据内容推定年份,重新排序并做考释。由此可以了解,陈训慈自20世纪80年代起参与编纂《柳翼谋先生纪念文集》、王焕镳《因巢轩诗文录存》《长怀集》以及《劬堂学记》的种种事项。柳曾符曾谓:“叔谅先生守翼谋先生之传,一生勤于资料之检寻保藏。”[7]20通过这五通信札,我们可以了解到陈训慈秉承柳诒徵师训,阐扬遗徽,晚年也勤于记录师友学行交谊,展现了其留存文献、记录历史的图书馆人和史学家精神。
* 本文系2022年中国图书馆学会科研项目(非资助类)“‘图林文华’展陈中的图书馆社会价值传播实践研究”(项目编号:2022LSCKYXM-FZZ-YB015)的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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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周余姣,博士,天津师范大学古籍保护研究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古籍保护基础理论研究、历史文献学、中国图书馆学史;蒲欣健,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23级中国历史文献学学术型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历史文献学;曹阳,丹东市图书馆副研究馆员,副馆长,研究方向为图书馆(学)史、文献搜集开发。
收稿日期:2024-02-18编校:俞月丽 王伊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