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里的火车

一天早晨，戈里发现自己趴在床上变成了一列不大的火车，轨道就是床单上的两条等距图标线。

戈里甚至没有感到特别的意外，毕竟那么久了，自己一直想变成火车。火车不用太长，他和妈妈，最多回来时再加上那个飘忽的爸爸，有两三节车厢就够了。他数了数，正好三节。

戈里安排了一下，第三节装些简单的行李，第二节是妈妈的宫殿，要装饰得好一些，妈妈是不一样的人，房间得配得上她的气质。第一节嘛，是他和爸爸两个人的，也叫车头。

想到妈妈，戈里知道该做早饭了。妈妈还离不开轮椅，不能再让妈妈下厨。这样想着，戈里用力摇动身体，他希望自己可以在人和火车之间自行切换。这样他就可以先做了早饭再变成火车，去完成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不，不能叫旅行，主要是到远处去寻爸爸。

戈里一抬头，见爸爸借了窗前的微光从桌角的照片上看过来，爸爸目光朗朗，脸上棱角分明，两人的目光交会在一起。戈里实在太小了，七八岁的样子，妈妈出了交通事故，腿受伤了，爸爸拜托戈里的姑姑来照应几天，他这个火车司机就随火车远远地出发了。

这次爸爸离开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每个班不是三天吗？”戈里和姑姑都在问着同一个问题。那爸爸哪儿去了？

周末，戈里便到北山上去采核桃、榛子之类的果子，因为爸爸说过，这些新鲜的野生果子可以让妈妈的腿骨坚挺起来。戈里忙活着，却驱不散心头的烦恼，因为他的理想有些动摇了。之前他那么想像爸爸一样，当个走南闯北的火车司机，可他现在想做骨科医生了。

戈里站在窗前，两手支着尖细的小下巴对着隆隆驶过的火车说：“火车啊火车，你能把妈妈变回去吗？你能把爸爸变回来吗？”就在这晚，他打开了爸爸留下的那本叫《变形记》的书，这一打开，就被第一句吸引住了——“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戈里想：爸爸变成蝴蝶了吗？真的抛下我和妈妈飞走了吗？我也想变呀，变成什么能带着坐着轮椅的妈妈去远方找爸爸呢？

变成了小火车的戈里，还在床上不停地埋怨着书里的格里高尔：“你肯定也是个小孩子，不然咋教人变形呢。我也变了，我肯定要变的，因为我也叫戈里，也许我们是同一人呢。你变成甲虫也是要去找爸爸吗？我不是。我找他干啥？我只想让妈妈再上火车，因为妈妈是列车播音员，当然我也喜欢开火车的爸爸。”

想到爸爸妈妈，戈里一用力，“咔嚓”，戈里变成的小火车轰隆隆启动了。爸爸坐在驾驶位上目视前方，而妈妈的播音依旧柔和好听，传彻每一节车厢。戈里还看到在第四节车厢，坐了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头上缠着绷带。她悄悄向这边看过来，戈里正无处躲藏之际，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变成的这火车不是只有三节车厢吗，怎么出了第四节呢？戈里想看看四节后面还有没有，便把头尽力向后探去。“咔嚓”，他竟一下子从床上掉了下来。

“戈里。”在黎明的微光中，戈里被一双大手抱起来，又放到床上。火车没了，却出现了一个高个子男人。

“我不要醒，不要。我的火车呢？火车里有爸爸。”

“戈里，爸爸在这儿呀。”

“爸爸？咋会呢，您不是变成蝴蝶飞走了吗？”

妈妈快速抓起戈里的手说：“戈里，你爸爸飞不动了。爸爸的火车到达了南方，因为水灾需要支援。”

戈里终于注意到在妈妈身后向他打手势做鬼脸的漂亮阿姨。“您是谁？”

“我呀，”戈里的另一只手已被阿姨捉到，“我是一个小妹妹的妈妈，知道吗孩子？是你妈妈救了我女儿。”

戈里的手被阿姨的手握得痛了一下。

“戈里，你知道吗？那天我女儿放学路过站前广场，一辆失控的小货车忽然冲过来。我女儿吓坏了，一动不动，是你妈妈冲过去把她推到一边，你妈妈却被撞出两米多远。我女儿只是头上破点皮，你妈妈受了重伤。孩子，你妈妈可是救人英雄啊。”

戈里抓住妈妈的手，把脸紧紧贴在妈妈的手上。

“戈里你看，这就是我女儿。”阿姨从兜里取出照片，举到戈里眼前。

戈里一愣，说：“阿姨我认识她，她刚刚就坐在我的第四节车厢里。”

戈里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床，此时，阳光照在戈里刚刚变成火车趴着的床单“轨道”上。

选自《中国铁路文艺》

202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