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但村北边有一片广阔的良田,足有上千亩。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着千亩沃土的滋养,让小村的生活蒸蒸日上。
这片田地叫禾里畈,由菜地和水田组合而成,坐落在一条河和群山之间,十分开阔,地势平坦,是小村和邻村最主要的生计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田地永远是老百姓心窝窝里的大基石。有了良田沃地——此心安处是吾乡!
一条小溪如一条细瘦的亮丝带穿田畈而过,溪水清澈,只要不遇极端天气,水量一年四季充足。田里的禾苗喝得酣畅,棵棵茁壮,村民一般无需夜晚争水、守水,整片田里的禾苗的水基本管够。这要得益于国家“助农惠农”政策对农田水利的重视,大力兴修,把整条小溪完完整整地疏通,并用水泥浇灌,筑牢堤坝,在每块田处开入水口和出水口,让所有田都能干旱有水、涝灾排水。百姓也就少了折腾,种田也不再完全靠天吃饭!
禾里畈的前部是一大块高地,比周围的田高出两米之余,原是个小山包,铺前村和周家村的村民开荒而成。一代代平整施肥,让这块地的土壤渐渐肥沃,又易排水,这块菜地长出的菜少虫少病、茁壮旺盛。一块块地依着顺序分给各家,一畦畦黑褐色的泥土被汗水和心血浇灌,各种豆类、红薯、花生、玉米、甘蔗、萝卜、白菜等蔬菜依着时令,在农夫的锄头里、在妇女除草的镰刀里、在黝黑的笑容里,生根发芽、长叶开花、结根长果,填满奶奶们臂弯里的“菜篮子”。吃不完的菜总有智慧去处理:有些晒干,制成干菜保存起来,留着冬天或出远门干活吃;有些则挑到乡里去卖,换几个鸡蛋,或买包盐、一瓶酱油;有些则切碎给牲畜吃,把家畜养得肥肥壮壮,到了年关,就能过一个好年!一块开荒出来的菜地成为村民的宝地,喂养了饥肠辘辘的胃和消瘦的钱袋子,也让小村的日子在每天的炊烟中逐渐殷实起来。
菜地周围是一大片地势较低的水田,种水稻和油菜。我家按五口人的量在禾里畈分得三处责任田,分别在“禾里畈”不同的地方:一块“秧田”、一块“深泥田”、一块“浅泥田”。生产责任制后大家都憋着一股子劲,这片千亩良田就成了气势恢宏的劳动竞技场。
春雷敲响,绿水汩汩,白鹭翻飞之际,秧田就是一幅充满希望的图画。父辈们扛着工具到自家的田里忙活开了。先给秧田灌水,把泥土浸柔软;再把熬了一冬的杂草沤入泥里,给秧苗作肥;田埂上的枯草未待转青,就要用泥巴封上,免得重新蓬勃侵略了秧苗的领地;还要把一块田分成一畦一畦的,用长板子刮平整。接着,撒谷种、赶鸟雀、支竹架、盖塑料棚等,这些工序是一道都不能马虎。“一年之计在于春”,父辈们懂得这个道理,他们十指握住时令,用胸膛跳动憧憬,用双手创造幸福,在秧田里为春天缝上一片片勃勃生机!
待谷粒顶着小帽子探出头,长到十厘米左右成为小秧苗的时候,秧田就更繁忙了!种田的老手们就要比谁家的秧苗绿壮、均匀,不均匀的就得弯腰躬背,用一整天一整天的时间去移秧。全家的劳动力都得挽起裤脚,撸起袖子,头戴草帽,下田去。移秧是个细致活、耐心活,要把密集的秧苗小心翼翼地一棵棵拔出来,移栽到疏空的地方,让整块田的秧苗看上去都疏密均匀,这样长大的秧苗才会饱满健壮、生命力强,等稍大一点移插到其他田里的时候容易成活。
我七八岁时,就跟着父亲下田了。最怕的就是移秧,总感觉永远到不了田畦的尽头,头顶上的太阳似乎不赶路的,每次抬头看都是在原地,腰酸背痛的我是多么期待天黑,就可以上田回家休息了。由于心烦气躁,小秧苗在我手里被拔断是常有的事,只不过从来不敢让父亲知晓,父亲说,一棵秧苗就是一棵稻子,就是一碗米饭。看着被拔断的秧苗,父亲总会心疼半天。
蝉鸣声声,把夏天的温度越叫越高,禾里畈也奏响一曲最激昂的乐曲。整个田畈都是人,大家都投入一场盛大激烈的争夺赛中,因为“双抢”,抢的就是时间。割稻子、收稻秆、耕田犁田、种二晚稻,这些大型劳作工序都要赶在大半个月里完成,农人是没有时间喘息的,割完这块田的稻子又要抢割下块田;种完这块田的秧苗,又要抢栽下一块田,耽误不得,生活就是在这样的忙碌中渐渐丰富多彩起来,日子也才有了盼头!
最辛苦、最热闹的是割稻子。以前贫苦时,是用一个很大的四方形木桶打谷子。人们高高举起割好的稻把,用力拍向木桶的边沿,就像要把贫穷一并甩掉。金黄的稻穗撞击着木板,整个田畈都是“嘭嘭嘭”的打稻声,此起彼伏,犹如一个大型打击乐队在表演。大家还得比一比谁家的稻子种得好,谁家稻穗沉,谷子饱满、金黄,没被虫祸害的。种得好的,木桶里很快堆起一座小山,拖动起来沉实得很。父亲如果驮着一袋袋沉甸甸谷子放到田埂上,脸上总是抑制不住地微笑。种得不好的,男人们唉声叹气,女的则会埋怨男人不会种田,甚至会因此大吵一番,临近田里的人过来劝和一番,然后又继续各自投入“双抢”的战斗中,吵架声也淹没在一片激昂的乐曲中。后来机械化了,打稻子再也不用大木桶了,而是用脚踩的“打稻机”,工作效率提升十几倍,“呼呼呼”的声音充斥着田畈的每个角落。大家也不用那么赶时间了。而现在,一台台割稻机在田里往来,“轰轰轰”的声音响彻云霄。高大的机器代替了农人的劳作,割稻、打稻同时进行,插秧也机械化了,农人只需站在田头看着,无需下田。整个田畈就像夏天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酣畅激情,各种农业机器在田里大显神威,给小村的田野奉上一曲现代化发展赞歌!
待到霜花剔透,寒气深深之时,农人们便把如海的金谷子颗粒归仓,也把一年的希望归进心房,就像落日时母亲唤回在外贪玩的娃儿一般,宠溺而满足!此时,田里铺天盖地的是排列整齐的稻秆,和稻子一样闪着金光。它们用一生的誓言在履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善事:在长满老茧的手中,有些被扎成稻把,垒成高高的、圆锥形的稻草堆,供牲畜一年的草料;有些则松散地铺在菜地里,作为蔬菜的被褥,既保暖又沤肥,还阻止野草恣意生长,和蔬菜争抢不多的肥料;有些则随意散落在田里,一把火燃烧,如一片红色浪花托起一辈子的梦想,让灰烬回归泥土,给消瘦的田地一次补偿,然后聆听来自大地深处的呼唤。
待田里收拾妥当,农人们同样请来机器,在田里横几条竖几条“轰鸣”一遍,一条条田畦便整齐呈列,像整装出发的军队。此时,农人就会踩着节气的脚步,把娇嫩的油菜秧苗种在田里。一场霜华百草枯,千亩油菜寒风舞!放眼的绿色一片生机,像怀中的婴儿惹人怜爱,父亲每隔两天便要去责任田转悠一圈,看看油菜秧是否又长高了一些。
从春到冬,季节的情感一直登台演绎!李宅乡密川周家村头的那片千亩良田,用一望无垠的沃土养育着几个村的男女老幼,用节气的彩线织绣出大自然的图画,用轰轰烈烈的劳作场面回应内心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