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各社交媒体成为青年群体互动的重要场域,一种“膨胀式”语言表达方式逐渐产生并流行,其主要包括重复性的词语堆砌、过度冗杂的语法结构与极其夸张的情感输出。而此类膨胀式话语的流行导致部分表达被滥用,造成了表达效力降低的“语言通胀”现象。本研究利用参与式观察与深度访谈方法,通过观察膨胀式语言表达的出现和传播过程,探讨“语言通胀”现象的产生机制与社会心态,并对此类表达模式进行反思,以期呼吁青年群体理性看待并合理使用新型语言表达方式。
【关键词】语言通胀;膨胀式表达;符号互动;狂欢理论;产生机制
一、研究背景与问题提出
在网络环境中,信息交流和情感传递集中在社交媒体这一新型传播场域中,这加速了新型语言表达方式的产生和迭代,“膨胀式”的表达形式应运而生。膨胀式表达的形式主要包括:重复性的词语堆砌,如用五个以上的“哈”表达开心;过度冗杂的语法结构,如使用“咱们就是一整个”作为一句话的开篇;极其夸张的情感输出,如“笑到头掉”。青年群体是参与的主力,当这类语言表达方式作为新型交流符号被大量使用与传播,便导致了“语言通胀”和表达效力下降、所蕴含的情感异化甚至信息理解错位的现象。
早在1945年,语言学家李安宅在《论语言的通货膨胀》中这样界定了“语言通胀”:如同币制与其背后财富不匹配而生的通胀,语言和语言背后的思想、情感的不匹配,就是语言的通胀。而后关于“语言通胀”的研究着力阐释膨胀式语言表达在具体场景中的表现及其消极影响,黄启哲在《语言的“磨损”“通胀”》一文中使用详细示例阐明生活中“语言通胀”的存在并讨论其带来的“语义磨损”问题;《为“通胀”的语言做“减法”》的作者则是从广播电视节目领域的“语言通胀”着手,呼吁媒体从业者规范使用语言表达。上述研究对“语言通胀”本身探析较为清楚,但对“人”在其中的作用并未深入挖掘。此外,从传播学视角探究网络环境下的新型表达方式(如流行语和表情包等),更多侧重于其特点以及在传播、扩散阶段的模式和风靡原因,未清楚洞悉从出现、使用、流行到反思这一完整机制背后的心理推动作用,特别是重点群体的心理动机。因此,本文探究膨胀式语言表达在青年群体中产生和发展背后的社会心态,为呼吁青年群体理性看待膨胀式语言提供思考依据。
本研究试图解答以下问题:
1.青年群体参与膨胀式语言表达的心理行为动机是什么?
2.“语言通胀”带来的衍生问题有哪些?
二、研究方法
为准确、科学解读青年群体中“语言通胀”现象的产生与影响,本研究采用参与式观察与深度访谈的研究方法。从2022年6月到2024年2月,通过班级群互动、宿舍楼群互动、课程小组互动等线上交流形式,对近100名大学生的语言表达方式进行观察,重点追踪其使用原因与使用习惯。并以当面访谈、微信语音或文字和电话交流的形式,对10位18岁—23岁大学生进行深度访谈,深入洞悉其使用膨胀式语言表达背后的心理与行为动机。访谈内容涵盖膨胀式语言的概念认知、接触方式、使用情况、心理动机和态度看法(见表1)。
三、研究发现
(一)新语言表达方式产生的心理动机
1.非语言符号缺位下的新需求
面对面的信息传递多数是依靠非语言符号来实现的,无论是体态、语气还是神情的交流都能有效消解部分语言交流障碍。人们更倾向于接受情绪化的表达方式,这是因为非语言表达具有引导情感、感召价值的功能。在隔着屏幕进行交流时,非语言符号近乎消失。仅剩的文字在经过思考与想象后所建构的含义,不仅受限于个体的经历、观念、与沟通对象的关系,还可能受到当前潮流的影响。为了达到预期的情感交流效果,减少不必要的社交误解,青年人会选择高频率使用文字或夸张方式表达情感。例如,当我们抒发对食物的赞美时,“可以”“好吃”只能表达一般程度,而“好吃到飞起”或“好吃得跺jio”再加一连串的“啊”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于是,膨胀式文字表达作为对非语言表达缺位的补偿,成为网络环境下语言表达的新符号。
2.信息爆炸背景下的注意力吸引
人会对微弱的刺激作出反应,也会根据刺激不断转换注意力。由于社交平台功能的不断完善,某一事件发生后,在多方主体参与的信息竞争中,信息发出者要吸引接收者的眼球,便可能采取非常规的语言表达方式。
需要明确的是,语言通胀不仅限于一对一的交流中,也涉及一对多、多对多的关系中。在信息快速生成、病毒式传播的信息爆炸时代,网民有限的注意力被各种内容频繁打断,众多的外界刺激使其注意力难以集中。相较而言,网民更容易将注意力停留在具有冲击力的膨胀式文字表达上。于是当他们转变为传播者时,自然而然便会效仿这种表达方式,以期在网络社交中超越其他竞争者,吸引更多注意力。
(二)膨胀式语言流行的行为解读
1.使用新符号寻求社会认同
美国社会学家布鲁默提出的“符号互动理论”包括三个基本原理:人们所赋予事物的意义是社会互动的结果,而不在于事物本身;人们在应付所遇到的事物时是通过内部解释来确定事物意义的;人们根据他们赋予客观事物的意义来决定对其采取的行动。由于非语言符号的缺位以及吸引注意力的需求,膨胀式语言作为被赋予特殊意义的新符号,在交往过程中产生了。而追求“我们不一样”的青年群体认可这种新符号,认为其能够带来群体内部的归属感,进而促进膨胀式语言的流行。
在无门槛的互联网环境下,各个阶层的人共处于同一空间,这使得青年群体更需要使用特殊语言符号作为自证标签,在社交互动中形成一种新型亚文化,寻求在群体中的认同感。因此当“一整个大无语”“嘎嘎嘎嘎”出现时,认可这些符号的青年群体便参与其使用和传播活动中,以期在此过程中获得对自身较为清晰的定位。达到一定程度后,这些通胀式语言表达似乎成了某一群体的符号象征。
2.自我呈现助推狂欢集成
膨胀式语言表达的流行是一场表达迭代的狂欢。青年网民作为狂欢者,通过使用夸张化、堆叠化语言在文字交流中塑造理想的自我,无意中助推了这场狂欢的集成。
当下,互联网交流已然成为人际交往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对一个人的认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展现出来的网络形象。人们希望塑造一个完美人设,因此会迎合对方所期待的情感反应不断给予正面反馈,满足对方的交流需求,这就打造了“狂欢者”的前台形象。受访者4在回忆自己主动使用“家人们,咱们就是一整个”作为线上交流开篇时,提到主要原因是让对方认为自己是一个平易近人的“搞笑女”,更方便交友。而这种膨胀式语言表达能够满足青年人的人设需求,因此吸引大量青年群体参与这场狂欢。
3.多社交平台搭建狂欢舞台
网络环境下的各个社交平台具有开放性、自由性、互动性和便捷性,[1]它们凝聚成一个低门槛的区别于现实的“第二世界”,使人们处于平等对话场域中,人人都可发言使得夸张化语言表达得到传播。在这种膨胀式语言表达流行的前期,青年网民带上了各自喜欢的面具,不再受现实中语言交流的限制,大胆使用该表达方式促成其流行。到其流行中后期,膨胀式表达打破线上线下的交流边界,逐渐向现实世界渗透。特定手势、歪嘴表情搭配“家人们,咱们就是一个大无语的大动作”,这样的交流方式在青年群体的线下互动中逐渐风靡,甚至替代了原有的交流方式,形成更大范围的狂欢。
四、研究反思
(一)情感和思想的固化
受访者6表示“最初看到对方用换行的‘哈’或者‘笑到头掉’时,极大程度地获得情绪价值”,而且这些流行的表达往往是易于理解、学习和传播的,于是用户便会采取相同的语言表达方式传递下去。久而久之,当所有人都采用同样的夸张化语言,情绪就会被禁锢在文字中。当我们表达高兴时,只会疯狂点击“哈”,好像不笑到“头掉”就不是真的开心,原本丰富细腻的情感变得同质化。
不可否认,人们沉浸在文字堆叠的狂欢式社交中,得到了快感和满足感。但是,思想是以语言为载体的,如果仅停留在文本形式的戏仿上,只能得到肤浅的理解,最后逐渐丧失的是深度思考的能力。当表达悲伤时,人们不再感受真实细致的情感变化,只用“旋风哭泣”就草草了结。长此以往,连最基础的表达都会被固化。而真正的语言和思想狂欢是具有变革性的,是一种对现实进行反思的力量,其深层内核是主体意识的觉醒以及个体自省自觉的生命自由。[2]因此我们在一场浅显的文字狂欢后要加以反思,警惕被娱乐所反噬。
(二)表达者信任危机
所谓信任危机是指一定社会或群体的道德准则和规范不被人们所遵守,人与人彼此都无法相信对方的真诚和忠诚,因此不敢委以对方重任的现象。[3]语言通胀带来的信任危机是指对话双方难以确定彼此夸张的文字背后是否有充沛的情感。
受访者7表示“有时看到对方发来一连串的‘哈’,不能确定ta是否真的觉得好笑”。网民依靠堆叠的词语表达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情绪输出的需求,但是也带来了新的不确定性——“你真的笑了吗”,此时表达者便会面临信任危机。董晨宇曾在《贫媒介、富使用——互联网中介化交往中的情感补偿》一文中提到,他曾在课堂上向学生发问,到底有多少人在发“笑哭了”的时候真的笑得流泪呢?答案是全班没有一人。[4]起初夸张化的文字呈现只是为了打破网络虚拟性、隐蔽性的藩篱,让对方在网络对话中感受到表达者的真诚,但是因为普遍泛滥的使用,即使是打出换行的“哈”也难以完全消除对话“假面感”。而应对这种危机的方式就是加大剂量地使用更多字数,创造出更加癫狂的表达,这就像一副没有尽头的多米诺骨牌。
(三)语言表达的贬值
语言学家吕叔湘曾在1947年出版的《中国文法要略》中提到,一些表示不同程度的副词比如“很、怪、太”等,“一切表达高度的词语,用久了就都失去锋芒”。[5]这就是语言的贬值,可以理解为表达无力,指的是词语使用时的意义与词典意义相比程度的弱化,比如表达同意的“好的”却不及“好的好的”更加诚恳。互联网发展与社交媒体的成熟,加速了这一不易察觉的语言变迁。而语言贬值在青年群体的网络交流中尤为明显。或许当一个更新的表达出现的时候,有人想要“逆流而上”,可无论是出于个人礼貌,还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愿意对此新潮提出反对的终究只是少数,而沉默的大多数,将被潮流裹挟向前,无力抵抗。一阵狂欢过后,只能让我们感到语言的表达更加无力。于是,便会有人创造出新的语言表达方式,大多数的受众也会急切地奔赴下一场语言的狂欢。
五、结语
本研究选取膨胀式语言表达方式在青年群体中的使用与传播情况作为研究对象,讨论“语言通胀”这一网络现象的产生机制,为研究青年群体的新型话语表达提供传播学视角解读。
青年群体在互联网狂欢舞台上,为了弥补非语言表达的缺位,使对方能清楚感知自己的情感反馈,消解沟通中的不确定性,便参与到膨胀式语言表达的创造与使用中。而后其快速的流行,体现的是作为狂欢者的青年群体在网络场域下急于寻求身份认同,设立理想人设的需求。当这种新型表达渗入到年轻人生活中时,“语言通胀”衍生的问题也随之凸显,出现情感表达的固化以及语义的贬值,甚至造成表达者信任危机。这也提醒青年群体不能对此类膨胀化语言表达形成依赖,忘记了怎么“好好说话”。
注释:
[1]鞠瑞. 网络流行语的狂欢化研究[D].山东师范大学,2023.
[2]幸大海.社交媒体中表情符号的狂欢性研究[J].新闻研究导刊,2022(21):120-122.
[3]程姚,张雅玲.传播学视角下传统武术信任危机解读与消弭[J].武术研究,2023(08):33-36.
[4]董晨宇,丁依然.贫媒介、富使用——互联网中介化交往中的情感补偿[J].新闻与写作,2018(09):49-53.
[5]黄启哲.语言的“磨损”“通胀”[J].中学生阅读(高中版)(上半月),2021(11):9-11.
(作者:张钰心,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1级学生,研究方向:新闻学;申爽,博士,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媒介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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