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数字化时代,媒介已经成为大众的生存要素之一,媒介不仅仅是工具性的存在物,还是社会真实不可缺少的部分。以此为出发点,媒介素养不应只局限于对具体的传播实践与传播内容的关注,而应当以整体媒介生态环境为出发点,针对媒介环境的特征对症下药。本文以信息减法和社会减速概念为切入点,指出对信息做减法和对媒介时间的“抵抗”或许是缓解媒介发展带来的身体和心理压力的有效途径。
【关键词】媒介素养;媒介环境;信息减法;媒介时间
对媒介素养的认知应与特定时代的媒介环境联系起来。在数字化时代,个体的日常生活和社会参与都绕不开“媒介”这一本体论的存在。媒介技术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信息的指数级增长,个体不再因信息的匮乏而惴惴不安,反而颇受信息爆炸的困扰,搜索霸权和算法推荐使获取需要的信息更加困难。无时无刻不处在媒介“环绕”之下,获取各种平台上的休闲娱乐信息也变成了一种隐形劳动。日益加快的信息传播速度,与不断提速的交通系统一起促成了社会生活的“加速”状态,逐渐改变着人们真实的生存环境。
在媒介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数字化时代,对媒介使用的限制是不是应当成为思考媒介素养的新维度?在“加速”的后真相时代,对于部分信息是否不应当急于批判和质疑?在众声喧哗、每个人都急于表达自己的同时,媒介素养是不是应当强调个人在一定程度上保持“沉默与聆听”,以防陷入无休止的争论之中?媒介环境的变迁使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媒介素养的维度与内涵。当下关于媒介素养的理解还停留在大众传播时代,它将媒介视为再现内容的中介,侧重于强调对传播内容的关注,而忽视了整体的媒介环境。在数字化时代,媒介不再只是简单化的中介,它成为了社会真实本身,[1]因此应从整体的媒介生态中去重新思考媒介素养的内涵。
一、媒介素养及其发展
从19世纪30年代至今,媒介素养大致经历了从保护主义范式到超越保护主义范式的发展。在媒介素养的内涵界定方面,目前尚未有统一概念,但存在着六种论说:能力说、知识说、理解说、视角说、教育说与多维说。[2]在数字化时代,数字素养的概念被提出,学者从图片-图像素养、再生产素养、分支素养、信息素养与社会-情感素养五个方面分析了数字素养的构成。[3]
但无论是媒介素养抑或数字素养,其关注的重心都在传播内容上强调对媒介文本信息的批判性解读,而忽视新媒介技术对个体信息感知方式和社会文化生活的影响,未能从整体的媒介生态环境出发去把握媒介素养。媒介素养归根结底是指导个体处理与媒介关系的,倘若只从微观角度来认识媒介,很容易导致一叶障目。在媒介环境日益成为真实生存环境的数字化时代,要从整体的生态环境中去认识媒介,只有这样才能形成相对全面的认知。约翰·彼得斯曾言,媒介并非世界,但我们只有通过媒介才能进入这个世界。[4]
在数字化时代,社会化媒体勃兴、媒介与技术结合日趋紧密,使得媒介使用者更易相信传播媒介建构的全面、多元的“象征性现实”,媒介素养领域原先在“媒介使用”层面强调掌握媒介使用技术的研究已不足以回应变化的媒介环境,媒介素养教育研究的触角应延伸至“媒介使用的限制”等层面。[5]对于爆炸式增长的信息环境,是不是需要对信息“做减法”呢?当下,数字媒体及其基础设施不再是“有限的社会领域”(比如大众传媒),而实际上是“横跨万物的分层”。我们生活在一个“万物媒介化”(mediation of everything)的时代。[6]因此,应当超越对传播内容的关注,从媒介与社会生活的角度重新思考媒介素养的内涵。
二、信息减法与社会减速
媒介不仅是物质性的,也是经济基础的构成要素,我们习以为常的社会正在被加速的技术革新和物质革命的内在逻辑重新定义着。[7]传播技术的发展使每个人被迫卷入了信息的洪流中,个人不得不承担着信息爆炸式增长带来的生理和心理压力,各种类型信息的处理占据了人们日常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在这种情况下,从媒介生态环境来说,人们在处理与媒介关系时,可以从给信息“做减法”和社会减速两个角度出发,缓解人们由信息爆炸和媒介技术变革带来的不适应感。
(一)媒介与日常生活
数字化时代,人的社会活动趋向于以媒介作为基础性要素,媒介成为社会各领域的基础性架构,媒介越来越难以从现实中剥离。[8]在“深度媒介化”阶段,信息过载与过度连接成为一种常态,但在单位时间内个人对信息的感知与处理都是有限的。2017年,腾讯研究院开展了一项关于社交网络的斋戒实验研究,研究人员让受试者在15天的期限内保持每天使用微信的时间不超过30分钟,随后对其进行关于幸福感、疏离感和工作学习投入的测量。结果显示,被斋戒干预的实验组消极情绪明显降低,受试者在社交、信息接收、印象管理等方面的压力明显降低。[9]此研究从侧面验证了过度连接带来的生理和心理压力。由此,应该从宏观的视角来思考人与媒介的关系。
1.信息爆炸与信息减法
传统的媒介素养概念侧重于对传播内容的强调,但文本信息只是传播过程的一个组成要素,不应当只局限在对具体的传播活动的关注上,强调媒介素养对具体传播实践的指导性意义,要从整体的媒介环境着手,分析特定背景下主体与媒介的关系。媒介素养可以包括对媒介接近、批判性使用的含义,也可以包括在特定背景下不主动接触和使用媒介的含义。例如,在信息过载与过度连接的数字化时代,媒介素养应该侧重于强调不主动接触和使用媒介,而不是只把目光集中在传播内容上。
在当下的社会背景下,想通过完全“逃离”媒介来缓解这种压力是不现实的。正如前文所说,媒介已经成为社会活动中的基础性要素,但是可以通过“做减法”来缓解压力。所谓做减法,即在通过媒介获取信息的过程中,可以通过询问一些问题来筛选信息:某条/类信息是我必须知道的吗?这条/类信息会减少我对当下的不确定性吗?经过进一步自我对话式的问询,会发现日常生活中所接触的大部分信息其实都不是我们所需要的,信息爆炸带来的只是信息数量上的增长,整体信息的“价值密度”反而下降。
信息是用来消除不确定性的,如果某条信息能够减少媒介使用者的不确定性,说明这条信息是有用的。而现实生活中大多数无价值的信息占据了个体的日常生活,导致用户注意力分散。很多时候,人们获得的信息越多,感知的信息世界就会越大,这个世界里涌现的新信息也会越来越多,“以有涯逐无涯”的无力感也会增加。[10]因此,以信息过载与过度连接的媒介生态环境为着眼点,媒介素养应该侧重于对媒介不主动使用与接触。
2.众声喧哗与沉默聆听
潘忠党曾提出,媒介素养教育在强调公民有效表达时,也要意识到这样的表达会造成社会噪声越来越大的问题,大家都忙于表达而没有机会倾听、理解他人。每个人都有麦克风,于是那些情绪丰沛、有破坏力,同时善于使用市井俗语来吸引大众注意力的人,就有攫取权力的机会。[11]技术赋权给予个体发出自己声音的机会,也给予了他对别人的信息传播行为进行评价与质疑的机会。媒介素养强调个体对信息内容批判性解读,但是在过度追求传播时效的时代,我们是不是需要静下心来聆听各方的声音,给事件的真实状况一些反映时间呢?不加思考地去质疑甚至是反对一些声音,只会陷入无止休的争论中,而无法获取事件相关的真实情况。在这种背景下,“沉默与聆听”应当成为媒介素养的侧重点之一,个体主动降低个人的话语主体性,聆听他人的声音,不急于批判和质疑。[12]
(二)媒介与社会加速
1.媒介与社会加速
哈特穆特·罗萨(Hartmut Rosa)认为,社会加速并非单一的过程,而是包括三个维度:科技加速、社会变迁的加速与生活节奏的加速,他特别关注媒介在社会加速中所扮演的角色。[13]按照罗萨对社会加速的划分来看,媒介技术的革新与发展属于科技加速。在此基础上,他又对科技加速区分出三种类型及其不同的影响:一是运输加速改变了人们与空间的关系;二是传播加速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三是生产加速改变了人与物之间的关系,[14]因此,我们可以从传播和交通两方面来理解媒介与社会加速。
根据保罗·维留希(Paul Virilio)对速度发展阶段进行了划分,当下社会处于所谓的“绝对速度”阶段。传播技术的革新与发展不仅提升了通讯工具的效率,也改变了人的实践方式,如智能手机对社会生活的形塑。在当下,手机成为各种社会连接的入口,它汇聚了各种功能性和服务类平台,控制着人们的交往和出行方式,线上的各种应用平台和现实中交通科技的发展与完善极大地压缩了空间,而信息的实时传播进一步消弭了时间间隔,造就了“时空压缩”这种新型的社会时空关系。媒介技术革新带来的加速感,让个体不得不按照信息传播的速度来处理相关工作和社交行为,这导致了个体时间压力的增加。此外,交通运输工具和媒介技术的结合,改变了人与空间的关系。出于工作和社会交往的需要,身体在不同的空间快速中转和奔波,生理性身体处在对速度的过度追求所带来的压力之下。
在数字化时代,通讯技术更新及媒介加速是社会加速的表现之一,在科技加速上体现为通讯工具效用提升,在生活节奏加速上体现为传播行动在时间消耗上的紧凑、多线程、同时发生、重叠以及时间压力的增加。[15]想要缓解因媒介技术发展造就的社会加速对人带来的压力与负面影响,就要“对抗”媒介带来的加速感,对媒介的“抵抗式”使用或成为社会加速背景下媒介素养的新的侧重点。
2.媒介时间与社会减速
对媒介技术革新所带来加速感的抵抗可以从对“媒介时间”的抵抗开始,因为时间是社会加速理论中特别需要探讨的一个因素。[16]通过对媒介时间的“抵抗”,来实现社会减速。在当下社会情境中,媒介时间成为衡量一些事物的尺度,基于媒介建构的时空场景成为个体社会实践的主要场所。所谓媒介时间,是指由传媒技术和内容共同塑造的新的时间观念,媒介时间的社会特征主要表现为时间结构的无序性、关注当下的即时性等。[17]
在论及传播技术发展带来的负面影响时,碎片化是被提及较多的方面。不同于自然时间和钟表时间循环或线性结构,媒介时间是相当零散化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和承载信息的技术设备和传播平台的特征相关。微博、微信这样的社交平台鉴于传播技术和内容特征,注定其只能传递一些碎片化信息。微信公众号虽然适合传播一些深度内容,但是受制于手机屏幕大小,人们很难有耐心在摇晃的公交车上或拥挤的地铁上看完相关内容。在数字化时代,传播行为的“并发性”也是导致媒介时间零散化的原因之一。传播行为并发性是指多种传播行为在同一时间和空间内发生,个人在不同的平台之间来回切换,特别是随着线上与线下的联系日益紧密,个体不可能只关注线上,也不可能只关注线下,他要在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间来回切换,这样会大大降低个体思维的专注度。
此外,媒介技术对时间和空间的压缩,将信息传播的速度推向了极致,信息的瞬间、实时传播成为可能。而媒介带来的“瞬间”感,加剧了人们对事物“即时满足”的需求,人们陷入一种“等候型文化的消失”:对等待电梯、红绿灯、微波炉的不耐烦。[18]“速度”已经成为了个体处事的准则之一,“效率”在其价值判断中占据核心位置。对瞬间满足的追求会导致相关行为主体更加追求速度,整个社会陷入一种“无限加速”的状态之中,媒介技术结合生活场景,造就了一种隐蔽的控制方式。
对速度的追求也是当下假新闻泛滥的原因之一。胡翼青曾提出,作为大众媒体,如果跟社交媒体抢速度, 它就不能确保自己的准确性,其专业性与权威性就会受到质疑;如果不抢速度,等到真相核实完毕,受众的兴趣可能早就转移,大众传媒就可能连介入新闻事件的时间节点都被消灭了,[19]大众媒体因此陷入一种两难境地。媒体如果要保持自己的正常运转,就需要有经济收益,就需要获取关注,因此对媒体来说,新闻发布过程中的事实核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当下大多数用户追求的是一种信息的即时满足,而不是深度解读。
那么,如何从媒介素养角度入手,“抵抗”媒介时间的零散化、瞬间性带来的负面影响呢?首先,应当意识到媒介时间和传播技术特征,由它们所构造的社会情境是人们日常生活实践的主要场所,行为主体要对社会情境有整体的感知和把握。由此,媒介素养应当侧重强调通过对媒介技术和媒介时间特征的阐释,通过技术对个体思想观念及行为方式影响的揭示,揭开媒介生态环境的面纱。人们首先要知道其面对的是什么,然后才能进一步谈论“抵抗性”问题。
其次,可以通过养成深度阅读思考等一些“慢行为”的习惯,转变主体的心理状态,倡导“慢生活”的回归。此处所言的慢生活,不是回到之前自然时间或钟表时间,或者是回到媒介技术大幅介入日常生活之前,慢生活不应当成为一种乌托邦式的理想,而应当是加速社会中一种实际的社会需求。越是在信息碎片化的时代,越是要养成深度阅读思考的习惯。这是因为深度思考本身就是对瞬间性、零散化的一种“反抗”,是一种慢生活状态之下的,在理解或评价信息之前多问几个为什么,所具备的从不同角度看待问题的能力。
三、结语
在数字化时代,媒介素养不能仅把目光集中在传播内容上,而是要着眼于整体媒介生态环境,着眼于媒介在日常生活中的角色,从媒介生态环境的特征入手。媒介不仅仅是工具性的存在物,它还和社会情境相结合,影响了我们的行为方式。因此,媒介素养不仅指导人们如何正确地使用媒介,还教会人们如何“逃离媒介”。在媒介无孔不入的时代,媒介素养教育应当成为一种常识性教育,而不是专业性教育。本文提出的信息减速和通过“抵抗”媒介时间来实现社会减速,旨在强调要从媒介生态环境入手来认识数字化时代的媒介素养,媒介素养要考虑宏观的媒介环境和微观的传播实践活动两个方面。此外,媒介素养不是天生的,也不是朝夕养成的,它需要持续的培养和锻炼,需要全社会各个方面的共同努力。
注释:
[1][8]孙玮.论感知的媒介——兼析媒介融合及新冠疫情期间的大众数字传播实践[J].新闻记者,2020(10).
[2]强月新,陈星.我国媒介素养的研究视角及其现状[J].新闻与写作,2017(06).
[3] Yoram Eshet-Alkalai ( 2014) . Towards a Theory of Digital Literacy: Three Scenarios for the Next Steps.
[4]常江,何仁亿.约翰·杜伦·彼得斯:传播研究应当超越经验——传播学的技术史视角与人文思想传统[J].新闻界,2018(06).
[5][12]吴赟,潘一棵.困境与出路:媒介素养教育的多维理论反思[J].中国编辑,2020(01).
[6]常江,何仁亿.安德烈亚斯·赫普:我们生活在“万物媒介化”的时代——媒介化理论的内涵、方法与前景[J].新闻界,2020(06).
[7]蓝江.当代资本主义下的加速主义策略——一种新马克思主义的思考[J].山东社会科学,2019(06).
[9]腾讯研究院.社交网络斋戒实验报告,2017-05-21,https://www.tisi.org/16016,2020-12-5.
[10]彭兰.连接与反连接:互联网法则的摇摆[J].国际新闻界,2019(02).
[11]常江,何仁亿.弗莱德·特纳:技术乌托邦主义是一种失败的社会变革方案——民主诉求下的传播技术批判[J].新闻界,2019(10).
[13] [15]张磊.社会减速与媒介时间性[J].全球传媒学刊,2020(02).
[14]郑作彧.社会速度研究:当代主要理论轴线[J].国外社会科学,2014(03).
[16][17][18]卞冬磊,张稀颖.媒介时间的来临——对传播媒介塑造的时间观念之起源、形成与特征的研究[J].新闻与传播研究,2006(01).
[19]胡翼青.再论后真相:基于时间和速度的视角[J].新闻记者,2018(08).
(作者:刘航,温州商学院传媒与设计艺术学院助教,研究方向:媒介素养;叶思遐,温州商学院传媒与设计艺术学院助教,研究方向:网络与新媒体)
责编:姚少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