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深处（6）冬至大如年

01

“今年冬日，似乎格外冷些。”

祖母说这话时，正在擀馄饨皮，阿臻则在一旁和馅儿。

“是啊，祖母。”阿臻抬头看了看窗外，说，“又下雪了。”

自打小雪节气过后，这雪一场大过一场。最近，杏花食肆免费赠送的是热乎乎的冬瓜汤。阿臻还做了一些小粒的冬瓜糖，就放在门口，任人取拿，也不收钱。

有一次，阿玮和阿玖进城送菜，看到后都有点儿心疼阿姐，还去找祖母申诉。祖母却告诉他们：“大冬天，人走路走累了，喝碗热汤再嚼颗糖，不就浑身有劲儿了嘛！这件事啊，你们阿姐做得对！”

良久之后，她们好不容易包完了两大盆馅儿。祖母长吁一口气，说：“下吧下吧，下雪好，冻死坏虫，来年粮食就能大丰收！”

这时，灶上的水恰好开了——阿臻往锅里倒了一盘猪肉白菜馅儿和一盘黄瓜鸡蛋馅儿的馄饨，铁锅吃饱，里头“咕嘟咕嘟”的水瞬时闭上了嘴。

02

冬日里人们吃早饭都比平日迟一点儿，食肆也自然往后延了半个钟头开门。开门后，阿臻看到老主顾们和等候送索唤的闲汉们已在大门口等着。

见了阿臻，他们便一边搓手问好一边往屋里钻，嘴上报着自己想吃哪种馅儿的馄饨：“荠菜肉的！”“鲜肉的！”“鲜虾的，两碗！”

阿臻边听边记，并快步走向后厨。

临近冬至，阿臻怕后厨人手不够，又招了一个临时的帮工，因为从冬至到过年，是食肆最忙的时候。

“小娘子，”一位瞧着面生的食客叫住了阿臻，“你们这儿的馄饨能买回去自己煮吗？”

这是一位打扮得较为富态的老人。阿臻思忖半晌，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应是某大宅内的管家娘子。

“这是我家小公子，”老人指了指旁边正在狼吞虎咽的小儿，“他一向挑食，昨天自己来吃了贵店的馄饨后，说皮薄馅多料又足，今天就还要让我带他来……”

阿臻稍稍歪了歪头，对上那小儿的眉眼后，依稀是觉得有过几面之缘。也难为他，小小年纪还能起这么早，只为尝这一口鲜。

“食肆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阿臻顿了顿，“馄饨就是要现包现吃才新鲜……”

不过阿臻见他跟环弟差不多大，便要了他家的地址，跟在场等待的一个闲汉商议好，第二天送一份过去。见阿臻答应了，那小儿的脸才多云转了晴。

而在场的其他老饕们，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听到阿臻开了“馄饨可以买回家自己煮”这个口，都纷纷掏出钱来，最后是连吃带拿地出了食肆的门。

这搞得阿臻还有些不好意思，直说馄饨要现吃才鲜，可他们却毫不在意：“无妨无妨，再过几日便是冬至，到时候贵店生意火爆，我们倒是想吃怕还没有呢，不如趁现在多吃几碗……哈哈哈……”

03

冬至终于在人们的期盼中如期而至。

“天啊，来汴京三年多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阿臻从成衣店回来，觉得大街上的人比平日多了不少。

祖母没出门，一直待在食肆看店，看着阿臻一脸兴奋地把新买的手链、珠钗、头花都摆出来给她看时，自己也被深深感染了：“那当然啦，虽然年年有冬至，但不是每年在宣德楼门外都有象群表演的！”

通常只有在大礼年（三年一次）的冬至日，这些庞然大物才会身披彩甲，受万人观礼。阿臻为了弥补祖母没有去的遗憾，给她带了个可爱的象娃娃：“祖母，这是我为您精心挑选的冬至节礼物。”

象群表演难得一见，一些商家便瞅准时机，做了些讨巧可爱的象娃娃来卖。

“哈哈！”祖母见她举手投足稚气可爱，便笑着说，“这是你给自己买的吧？”

见被祖母一眼看穿，阿臻反倒更加坦荡：“本来是要给自己的，但是我在回来的路上想，我的针线功夫实在太差，给您做的那双鞋我……我实在拿不出手啊！”

“于是就想着偷梁换柱？”祖母戳了戳阿臻的额头，“你还是把那双鞋给我吧！”

“也……也不是啦。”阿臻只好回屋将那双针脚皱皱巴巴的鞋献上。她偷偷拿眼睛瞟祖母的神色，见一切如常，这才放心。

04

“祖母，我……还有个大胆的提议……您要不要听？”

冬至日这天，大小商铺一般都会关门歇业，人们一向是把这天当作过年的序曲，不仅官员们会放假，学子们也都从学堂归家，能整整休息七天呢！

所以今天食肆的人不多，祖母有的是时间和阿臻聊天。“我想在咱们食肆里弄关扑，时间也不长，就往后的这六天。每个进店的人都可以免费转一次，然后再用转到的优惠价格进店来吃菜，优惠的力度不同，当然也会有免单的，这个就要看食客们的运气了……”阿臻说。

祖母一听“关扑”，仔细思量了一番，说从前在大内时，凡是“博戏赌财物”的都要明令禁止，若是被人发现偷偷在玩，还会被杖责一百。只不过关扑实在太吸引人，官府屡禁不止，便规定冬至、除夕和元宵这三个节日时才可以玩。

“倒也不是不可以。”祖母同意了。

阿臻见祖母点头，又兴奋起来，将她方才买的最好看的几个珠花捧到祖母跟前，说：“这个平日里要卖十五文钱一支呢，今天我只花了五文钱。”

“好好好！”祖母帮阿臻捋了捋头上微乱的发丝，“看来逛街都逛饱了，还吃午饭吗？”

早上食肆的伙计们和帮工阿黍都被祖母赶出去玩儿了，午饭是祖母亲自下厨做的炉焙鸡，还有几样可口的小菜。

阿臻被祖母这样一提醒，肚子“咕咕”叫了好几声，她便拉着祖母往后厨去：“吃！吃！吃！”

关扑什么的，等吃饱了肚子再说，逛了一上午，早就饿啦。

05

阿臻一向雷厉风行，不过才一个下午，“杏花食肆也有关扑”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阿妍带着弟弟妹妹们来了。三个人一人转了一次转盘，阿妍和弟弟分别转到一个酥骨鱼和蜜饯金橘，妹妹却什么也没转到，阿臻见状赶忙抓了一把冬瓜糖给她，这才堵住了她要哭的嘴。

食肆里自从有了关扑，生意比之前更火爆了。

但因为是第一次尝试，所以接下来这几天都是阿臻亲自盯着。

不管是大人小孩，都换了新衣裳，手里也有钱，都想来试试手气。虽然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什么都转不到的倒霉蛋，但大家都还是挺宾主尽欢的，也都乐意在过节的时候挥霍一把，毕竟“肥冬瘦年”嘛！

“阿姐，我……我也想转一次，可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阿臻感觉到自己的裙角被拉了两下，低头一看，只见是一个衣衫略有些陈旧的小女孩，旁边还站着个衣服上打了几个补丁的老爷爷。跟其他人比起来，这两人的局促阿臻尽收眼底，她满面笑容地鼓励道：“当然可以啊，第一次转是免费的，而且说不定你还能中头彩呢！”

那小女孩却是十分有孝心，直说先让爷爷转。爷爷鼓足勇气转了一圈，指针最后停在了“鱼羹八文钱”上。只见他松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二十文钱，底气十足地说：“小掌柜，我们要两碗！”

阿臻没着急收他的钱：“您家小孙女还没有转呢！”

老人家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孙女：“阿桂，不怕，今儿你随便转，爷爷都可以给你买！”

在这一刻，阿臻从爷爷的身上看到了舐犊之情，不觉眼角温热，心中甚是感动。时下人们很重视冬至节，富贵人家倒先不论，穷苦人家都会在这个时候想尽办法过好节，就算是借钱，也要让一家老小吃好喝好玩好。

小女孩可能是紧张，用力一转，随后闭上了眼睛。指针还没完全停下来的时候，她睁开一只眼，看到离免费那一格越来越近，两眼圆睁，激动得大喊起来，可指针最终停在了“全场任意一道菜品免费”的下一格——“山煮羊三十文”。

祖孙俩都有一点儿悻悻然，但围观的人还是说他们运气好，要知道平时山煮羊一份都要卖六十文。不少人说阿臻仁善，冒着自己亏损的风险来给他们做这关扑。

祖母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当然知道阿臻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当着众人的面夸了阿臻，听得阿臻心里喜滋滋的。

不过最让阿臻高兴的，还是冬至节假期的第四天，阿爹阿娘又带着弟弟妹妹们一道进了城，大家又可以一起乐乐呵呵地过节啦！

“阿姐，今儿我们吃什么？”最小的环弟个儿长了不少，但说话跟阿玮和阿玖比起来，还是奶声奶气的，惹人怜爱。

“环弟最小，吃什么你说了算！”阿臻把环弟抱起来逗他，但很显然他更喜欢的还是玩关扑，小钱袋里十文钱都不到，却转到了一道二十文的鲜虾肉团饼，逗得大家笑得直不起腰。不用说，那长了脚的笑声也溜得飞快，定是和他们一样，回去和家人团聚了吧。

06

这天的团圆宴，祖母亲自下厨，做了个热气腾腾的暖锅，各种肉和菜都放进去，等熟了之后再蘸上调料，吃的就是烫和鲜。

阿臻看着锅里热汤突突翻滚，就像那晴天江里涌起的雪白浪花，不过短短几秒，鲜红的肉片便变成了晚霞般的金粉色，煞是好看。

这一年来，她收获实在太多。当然她也更希望未来年年岁岁的日子，都跟这暖锅一样热辣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