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每年春季,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卷起蒙古国的沙尘吹向中国的华北平原,丹顶鹤从中国东北地区与俄罗斯出发,飞向江苏或是韩朝军事分界线越冬。自然界的物质运动与循环不受边检与海关的限制,野生动物的活动范围也不为护照与签证所左右,因此区域性的环境议题需要邻国之间形成共识、进行探讨并协商解决。1999 年,中国、日本、韩国共同发起了中日韩环境教育部长级会议,在这一合作框架下,设立了政府主导的三方环境教育网络(Tripartite Environmental EducationNetwork,TEEN)。
在这一背景下,2000 年,中、日、韩三国的一线环境教师自发组织起了民间的环境教育交流活动,即“中日韩环境教育交流会”,由三国轮流在每年暑假期间举办。交流会的中方牵头人是北京环境教育特级教师周又红老师与韩静老师;日方牵头人是日本环境教育学会会长、东京学习院大学诹访哲郎教授;韩方牵头人是韩国环境教育学会会长、公州国立大学李在永教授。2024 年8 月,中国作为轮值主办方在陕西省西安市举办了第21 届中日韩环境教育交流会,北京市西城区青少年科学技术馆赵溪老师作为第15—21 届中日韩环境教育交流会中方联系人,现对第21 届交流会进行回顾与总结,以期帮助科学教师拓展视野、获得启发。
对于已走过20 年的交流活动,传承与创新是无法避开的话题,就如同西安这座城市一样,传承华夏千年古韵,又焕发着现代化的活力。作为轮值主办方,我们希望本次交流会在第21 届这一历史性时刻,不但要回顾往昔岁月、镌刻历史印记,更要通过总结与交流,碰撞出新的道路;充分挖掘、利用多样文化中的智慧、生活方式、生产方式、习俗、典籍、场所、人物、历史等资源,滋养环境教育,使之更好地适应现代社会与地域的特点,立足本地,连接周边,联通世界,为恢复自然生机,也为人类可持续发展作出具有本地特色的切实行动,遂将本届交流会的主题确定为“遇见美好——多元文化融合的环境教育”。
和而不同
在本届交流会开始阶段,李在永回顾了交流会20 年的历程,对20 年来交流会的发展与特点,以比较研究的视角进行了总结。
与会者身份
交流会的主要参与者与核心群体是教师。在日本,参与者包括教授、校外环境教育和青少年教育的领导者及学校教师;在韩国,从开始到现在,主要参与者是庆尚南道的教师,他们隶属于全国环境与生命保护教师协会;在中国,与会者主要来自校外专业教育机构的教师,这些机构一般被称为青少年科技馆,既负责学生教育,也负责教师培训,因此具有能够将交流会的经验和知识传播给更多学校教师的特殊优势。除教师外,还有教授和研究人员、志愿者、学生、政府官员等参与交流会,从人员组成上讲,为交流会的多元化提供了支持。
20 年来的成果
在对3 个既有相似之处又有显著差异的国家的环境教育理念、目标、机构、设施、实践和做法进行比较的基础上,李在永认为,交流促进了相互理解和环境教育想象力的拓展。参加过多次交流活动的成员已经形成了一种更深刻的态度,即欢迎陌生的差异,将其视为新的学习机会,而不是将其视为不适或冲突。在此基础上,中日韩三方共同开发了环境教育教材、漫画集、课程等教育成果。这些成果作为教育资源出现在了三国与会教师的教育活动中,为交流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动力。
中日韩三国环境教育特点
李在永认为,中国环境教育的最大特点是将严谨的科学主义与丰富的生态环境和长期积累的历史文化资源相结合。这可能是出于对人类理性和科学技术的高度信任,很少有证据表明,人们对拥有更富足的生活是否是好生活进行了批判性思考。小学、初中和高中的学生通过各种实验和项目积累数据,在此基础上,他们往往会在一定的竞争氛围中采取各种行动解决实际的环境问题。这种趋势在教师培训和讲习班计划中也得到了保持。相比之下,对非人类的生物伦理和科学技术可能被滥用的关注相对较少。与韩国和日本相比,中国环境教育的老龄化趋势较小。如果将中国的“生态文明宣言”发表后出现的各种政策和运动与人类世时代的新生态哲学相结合,预计将为中国以外的世界提供重要的信息和能量。
李在永认为,在其接触日本环境教育的过程中,常常被日方通过多年的深入挖掘而达到的专业水平和对细节的关注所震撼。日本的环境教育工作者往往有自己独特的环境教育理论和建议,这些理论和建议被广泛接受和倾听。虽然自然体验和探索是环境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人们似乎对通过发展科学技术解决环境问题的可能性期望不高。因此,在生态敏感性和伦理意识的基础上,强调学习者的参与和共识,形成了各种教学方式和方法。日本的自然教育运动诞生于20 世纪80 年代出现的对经济物质主义的反思,以及20 世纪90 年代初开始的“失去的十年”,这使人们意识到人类所能享受的物质丰裕是有限的。尽管日本于2003 年颁布了《增进环保热情及推进环境教育法》,但日本环境教育的优势仍在于乡村和地方层面上开展的自愿性、多样化的实验和挑战,而非国家层面上的制度化。与韩国一样,日本环境教育界的老龄化是需要克服的重要障碍之一。
相较于中国与日本,韩国的环境教育有如下几个特点。首先,从20 世纪80 年代末开始到90 年代中期全面展开的环保运动和环境教育组织所积聚的能量,为学校和国家层面的环境教育政策奠定了基础,其间最具代表性的是全国环境与生命保护教师协会等的成立。其次,自1992 年修订教学大纲以来,环境学已成为中学讲授的一门独立学科,并且通过研究性课程培养了专业人才,激活了环境教育社团,形成了地区环境教育基地。第三,自2008 年颁布《韩国环境教育振兴法》以来,环境教育的制度化建设迅速加强,尤其是近5 年来,从国家到地方,制度化建设进一步系统化。然而,以国家为中心的制度化建设的加强,却起到了削弱民间环境教育基础的反作用,存在环境教育政策因政府执政而大起大落的风险。与日本相比,环境教育工作者和组织的专业性较弱;与中国相比,似乎缺乏科学理性的意识。由于韩国环境教育在学科领域和方法论上有强烈的跟风倾向,因此有可能导致环境教育的多样化程度降低。例如,从20 世纪90 年代到21 世纪10 年代,重点是自然探索体验,而最近则倾向于气候变化和“碳中和”教育;从2020 年开始,有人认为以生态文明为目标的生态转型教育应超越现有的环境教育和可持续发展教育,甚至已经立法,但这一领域却很混乱。
在回顾了交流会20 年历程之后,来自不同国家的主旨发言在契合本届交流会主题基础上,也都各具特色。
中方的主旨报告来自西安建筑科技大学的李榜晏教授。李榜晏不但是环保专家,其传承更来自于他的父亲——一生为环境保护、秦岭保护奋斗的李继瓒教授。在父亲的影响下,李榜晏对环境问题的发生与发展作了多角度的思考与解析。他认为,多元文化融合的对立面是城市邻避冲突与文化缺位,也因此产生了一系列城市的环境问题。而传统文化在解决此类环境问题中具有独特的价值,例如用剪纸作为文化载体进行环保宣传教育,以及“涝池”的复兴等。同时还要进行理论创新,例如“禁止不如替代”原则,即在处理问题或管理事务时,采取开放和引导的方式比单纯的禁止更为有效。这种理念强调,对于生态环境教育中的任何问题或行为,不应该仅仅通过禁止解决,而应该通过提供正面的引导和解决方案,以及改善相关环境和条件,从而达到更好的教育和管理效果。这种方式强调的是通过提供合理的引导和解决方案,而不是简单的禁止。
日方的主旨发言人是已年近古稀的诹访哲郎,作为人类学的学者,他曾对中国西南地区的纳西族文明形态有过深入研究。针对本次会议主题,诹访哲郎选取了“西安的东亚多文化共生”为发言内容,从神话、文物、建筑、语言习惯等文化印记到线粒体与Y 染色体的分子人类学特征,均能佐证西安处于南北文化交界、农牧文化交界,作为华夏文明的古都,西安的地理环境中心造就了横贯东西、纵通南北的文化融合中心。
案例与活动
交流会还照例安排了大量的案例分享与体验活动。由于中方的部分案例将在本期专题的后续文章中由分享者进行介绍,以下主要对日本、韩国的案例和体验活动进行介绍。
韩国案例:海东光初等学校的蜜蜂课程(分享人:高斗喆)
课程背景:本课程是学校“生态转型教育”的一部分,旨在培养社区价值观,如应对气候和生态变化及可持续发展,为可持续的未来作好准备。选择蜜蜂为对象是因为蜜蜂的授粉行为是连接植物与动物的重要连接点;蜜蜂作为一种社会性昆虫,具有品德教育的价值;蜜蜂的种群数量正在急剧减少,值得作为生态问题予以关注。
课程内容:在学校中设置了蜂箱和养蜂必备的工具与防护用具,在教师指导下,学生观察蜜蜂的采蜜、传粉等行为,参与养蜂的日常维护工作,并利用制作宣传板的形式在社区宣传蜜蜂的重要性。
分享活动:在工作坊环节,高斗喆分享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活动。他发给每位参与教师1块矩形的蜂蜡和1 根蜡烛芯,要通过呼出的热气软化蜂蜡,使其可以被卷起,最终完成1 根蜡烛。这是一项需要耐心的挑战,如果操之过急会使蜂蜡折断,在长时间呼气与耐心卷折后,一根根美丽的蜡烛完成了,其成就感也格外让人欣喜。这一活动形式得到了与会教师的良好反馈,赵溪说:“反观自己设计的活动,也有加热蜂蜡至液化,并利用模具制作蜡烛或唇膏的内容,但是相比高老师的活动,所需要使用的工具更复杂,学生的时间大量耗费在加热和冷却的等待中。两相比较,高老师的设计既有创新又非常巧妙,使人眼前一亮。”
课程效果:高斗喆对参与活动的150 名学生进行了前测与后测,在参加活动之前,91%的学生对蜜蜂持恐惧的态度,认为蜜蜂成群结队,嗡嗡声和尾部的毒刺让人不寒而栗;而在参与活动后,则有72% 的学生喜爱上了蜜蜂,认为自己要为保护蜜蜂付出行动。
实际上,韩国庆尚南道的教师曾在往届交流会上分享过类似的与蝴蝶、螳螂有关的主题课程,这些课程的共性特点是更加注重“理解、接纳和尊重”的培养路径。昆虫对于乡村学生来说,可能是儿时的玩伴,可是对于城市的大部分学生来说,却是惧怕和灭之而后快的对象。引导学生以照顾者的身份与这些昆虫相处,则能够消除恐惧,产生情感,达成理解,最终尊重生命。而在中国学校的相关活动,学生更多以研究者的身份出现,通过设立不同的饲养与实验条件,研究昆虫行为与生长的规律。笔者认为,可以将两国的宝贵经验进行串联,学生先完成“照顾”,在此期间自发产生问题并开展研究,这样既可以减少研究者身份对生命伦理的轻视,又能保留甚至加强中国的科技教育特色,即“从理解到尊重,从尊重到疑问,从疑问到研究”的过程(以上分析与反思是对李在永的三国环境教育特点比较的回应,希望能给中国的科技教师以教学思路上的帮助)。
日本案例:人口可持续的政策讨论(分享人:诹访哲郎)
日方的工作坊活动针对日本社会日益严重的人口可持续问题,即日本社会的“少子化”和“老龄化”。诹坊哲郎因年事较高,无法长时间以站姿进行分享,请日方代表中比较年轻但也年近不惑的教师拿着诹坊的拐杖作为教鞭辅助讲解,这一幕可以说是日方团队老龄化的最佳佐证。
活动开始,每位参与者均收到了几张不同颜色的纸,其作用是表达自己的观点。相比举手或者填写问卷等其他方式,同时举起不同颜色的纸能一目了然地让所有参与者了解到不同观点的比例,这也是日方教师非常喜欢使用的一种活动方法。
诹坊哲郎提出的问题包括理想的子女数、老年人的年龄界限,以及东亚地区是否存在老龄化问题?
除了第1 个问题的分歧较大,大家对老年人的年龄界限多集中在65 岁,而几乎全员都认同东亚存在老龄化问题。
接下来的活动,每个活动小组得到了1 张印有钻石形状排列的空格的纸,需要小组选出并认定10 项有助于人口可持续发展的政策,按照有效性从高至低的顺序在空格中从上至下排列,并选出小组代表进行分享。
各个小组的成员尽管来自于不同国家,但对这一问题的看法比较类似:都认为鼓励性质、改进社会环境的政策更有效。显然,这种不谋而合与李榜晏所提出的“禁止不如替代”类似,即对于环境、人口等事关每个人的事务,给出易于被公众接受的解决方案比简单粗暴追求目标最大化的政策更加有效。
尾声
交流会很快迎来尾声,与会者在充实的3 天时间里,增进了彼此的了解,获得了可贵的启发。我们始终认为,环境教育是最能体现“大家不同,大家都好”这一教育理念的。城市与乡村、传统与现代、科学与文化、传承与创新,塑造出了多彩的环境教育形态。在交流中,与会者发现很难复制他人的教育活动,但在见贤思齐之中,我们却能遇见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