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

1月1日，在古时期被称为“元旦”，寓意着万物更迭、新年伊始。而在新星历中则被称为“涅槃”，人们选择在这一天从蔚蓝星球向浩渺的宇宙迁徙，在各大星系间探寻和居住。

新星历160年1月1日。街道两边挂着朱红色的灯笼，光影投射到地面上。一阵风吹过，灯笼与光影都随之晃动着，荒凉的街道在灯笼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诡异。新星历以来，科技迅猛发展，第三星系变得愈加荒凉了。人类声称已经登上了“巨人的肩膀”，人造器官的普及、大脑芯片的使用以及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最为致命的“优生学”的爆红，使人类从出生前就已经被划分好等级，而我们这些非“优生”的人，便是最下等。

我乘坐城市公交来到青萍福利院——这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家”。面部识别仪迟钝地扫过我的面部，正在确认我的身份。身份证明上的照片是我18岁时拍的，贴着头皮的一层青碴，耷拉着的薄薄眼皮，眼神里透着阴郁的浓黑，完全不像是一个青春洋溢的孩子。我自嘲地笑了笑，移开视线迈进福利院。

院长还是老样子，似乎没什么变化，没人知道她究竟多大了，但她始终低着白净的脸冲着最下等的孩子们露出笑容。“小陆你来啦！快过来，可好久没见着你了，快让我看看你长高没。”我把两袋营养品往她手里一塞：“院长，这些给孩子们补充补充营养。”她也不拒绝，笑眯眯地接了过去。

“前两天小芳还回来看我了呢，”院长兴致勃勃地和我说着，“她想生个孩子，还问我给孩子增强哪方面好。”

我漫不经心地应着：“嗯，您怎么说的？”

她看似不经意地回答：“我说哪都不用改，无论是什么样的孩子都可以成才的，最自然的就是最好的。”我看了院长一眼，没接话茬，岔开了话题：“她要是钱不够让她找我借，给孩子找个正规点的医院，回头我给孩子当干爹。”院长皱了皱眉：“你哪来那么多钱？ ”

我望向那些乖乖坐在教室里学习的孩子：“去学了点机器修理，最近接了点活，收入还不错，您那门口的识别仪回头我也给您修修，都慢成什么样了。”她愣了愣，然后开心地笑了：“好！”过了一会儿，院长突然红着眼圈说：“小陆，你长高了，长大了。”

一声嗡鸣声响起，面部识别仪“勤恳地”给院长发送新来客的信息，院长低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我下去一趟，你在这坐着啊！”然后匆匆离去。我瞥见光屏上的照片——一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人，那面容熟悉却又陌生。

院长回来的时候，牵着一个低着头的小男孩，她愤愤不平地和我抱怨：“又是她，有钱给自己换器官、换皮肤，怎么不知道给孩子找个正规的医院，每次都去黑心诊所，失败了就把孩子往福利院送。真是造孽！”

我蹲下身看着那个小男孩，单眼皮，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闪耀着细碎的光，又透着一丝黯淡。这么大的孩子应该还不太记事吧？但我又想了想，经历过“增强”失败的孩子会不会记忆力比较好呢？毕竟我就是从那个女人把我送来青萍福利院之前就开始记事的。女人不甘的咒骂、邻居恶意的碎语以及同龄孩子的嘲弄，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发生在昨日。这个男孩眼里细碎的光就像是媒介，一下子将我拉回到那段漆黑的岁月，那些鄙夷的目光和恶意的言语将自卑深深地烙在我的内心深处。

“唔……”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转瞬间物换星移，白云苍狗，眼前的男孩怯怯地看着我。我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来了一句“你好”。也许是还未经过改造的血脉吸引，无法斩断的爱与羁绊终于吝啬地降临，男孩看着我，仿佛对我有一种莫名的亲近，小声说道：“你好。”

“哥哥你也是这里的吗？”“嗯。”我牵起男孩的手，“但哥哥现在已经在外面生活了，福利院会给你提供学习条件，你可以安心地留在这里。”

男孩继续问我：“我们不是已经被社会淘汰了吗？”对于他小小年纪讲出这句话，我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很认真地回答他“不是的”。

福利院的孩子被围在围墙里，不知道外面世界里的“人”都颜值高、智商高、寿命长。那些“人”不用学习，大脑里的芯片记录着许多福利院孩子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了解的知识，完美的基因更是让他们无往不利。他们就像是生在春天里的鲜花，清一色的漂亮艳丽，未来是不用猜测的光明平坦。

而福利院的这些孩子则像是野草，生存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提什么开花了。

当年院长看着我顶着一张稚嫩的脸用悲痛严肃的语气说出这番比喻，捂着肚子抹掉眼角笑出的泪，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那你就长高点，再高点。出身和环境不会限制你的高度，只要你有能量、有韧性，在哪里都能开花。我们福利院之所以叫作青萍，是因为‘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任何大的变化或影响都是从细微处开始，逐渐发展壮大。我相信你们也会如此。”

现在院长看着新来的孩子，还是会用严肃又温和的语气对他们说：“科技冲击太强，社会的秩序还不太稳定。但我们要相信，虽然我们只是小人物，改变不了世界，但可以改变自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证明我们一点也不差！”

我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个眼神阴郁的少年。望着眼前懵懂的小男孩，我也露出了笑容：“我们是含苞的野花，与命运抗争，与苦难搏击，但终将在这片大地上吐露芬芳！”

男孩眼中细碎的光忽地聚齐，眼眸亮了。

（本文选自：《等你，在未来》指导老师：王洪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