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打开那扇老式的门，就听到锅里嗞嗞作响，清脆的煎炸声和鲜香的气味就足以让疲惫一天的人感到餍足。

透过厨房的玻璃窗口，看见奶奶手上翻炒的动作没停，只是扭过头来，微微向后仰看着我，笑得眯起眼睛：“囡囡来得正是时候，菜刚烧好哩！”

黄鱼蒸的时间刚刚好，保持着最鲜嫩的口感；凉拌莴苣丝清脆爽口，满口留香。

“奶奶的菜天底下最好吃！”我嘴里塞满着菜，含混不清道。终于舍得从碗里抬起头来时，我突然发现墙上挂了一张装裱精致的照片。

“奶奶，你怎么挂了一幅黄酒小镇的照片呀？黄酒小镇的水现在这么清澈吗？”

“喏，那是你沈爷爷画的。现在的黄酒小镇很热闹，但我们还是喜欢你阿太还在时的小镇。沈爷爷也念着她呢，他画的就是你阿太以前住的地方，画得可真好，我看着这幅画，感觉你阿太马上会从房里走出来似的。”

阿太是奶奶的妈妈，在我还小的时候便去世了。我依稀记得她待我极好。她会做一道叫“三丁”的菜，手艺一绝，这是奶奶跟我说的。奶奶也会做“三丁”，我能拌着吃上一大碗饭，但她却说她的手艺不及阿太十分之一。

如今，阿太的房子已经拆迁，不复存在了。我伸出手摩挲着油画画布粗粝的肌理，心中仿佛钝钝地疼。奶奶略微浑浊的眼睛盯着画有些失神。我也细细看画，白色颜料点出的光斑似乎微微颤动起来，画中静止的水面开始涌动流淌，在我纷杂的思绪中鲜活了十年前的小镇夏天。

河水的颜色是浓郁的绿，散发着江南人熟悉的浅淡的鱼腥味。两叶木舟系在岸边，轻轻浮动着。空气是湿润的清甜，那是阿太的最后一个夏天。她从锈迹斑斑的门后伴着“吱呀”声走出来，坐在青石凳上烧煤煮水。她的头发全白了，垂头坐着。她会在想什么呢？在想她的曾孙女这个周末会不会来看她呢？

阿太在我的想象中渐渐透明，慢慢消失，河水也停止了流动。画仍旧还是画，时空在现实中凝固。我的目光又转到奶奶身上，素来乐观的老人沉默着，寂寞与忧伤蒙上了她苍老的脸。

妈妈总说，我早点来到这个世界就好了。她腆着大肚子的时候，太公病逝，没等来他心心念念的四世同堂；我上小学的时候，阿太走了，没等到她最疼爱的小姑娘的豆蔻年华。

有人说：“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我永远困在这潮湿当中，是清晨空荡的厨房，是晚归漆黑的窗，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骤雨。”阿太，是我家每个人内心的柔软。

一个人带来的温暖和幸福为他或她最终留下的痛楚总是对等的，我们无法抉择，只能告诉自己：“一切来得正是时候。”

十多年的追忆，此刻被走不出思念的老人封在了油画里。画里没有人，只有静谧的小镇。

记忆中那张慈祥而又模糊的脸与眼前人重合。

我安慰的话突然说不出口，最后只能轻轻揉了揉奶奶花白的鬓角。

指导教师：鲁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