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整张脸

在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里，有一件埃及的王后残缺头像，只有下巴和嘴唇。雕像残片由黄碧玉制成，表面极富光泽，类似瓷器釉面的效果，完全靠手工打磨而成。据推测，雕像可能是阿蒙霍特普三世的妻子，也有可能是阿肯那顿的王后纳芙蒂蒂或者王妃姬雅。

因为过多的残缺，已经无法确认雕像主人的身份，但从剩余的面部器官的曲线，我们可以想象原作是多么精美。这位埃及王后毫无疑问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最老的美人了，距今已有三千多年。最吸引人的是那透着自信的性感嘴唇，微微下坠的嘴角，那么生机勃勃，姿态灵动，让人百看不厌。

经过数千年的洗礼，一件古代埃及制品当然可能会变得老旧甚至破损。有研究认为，许多埃及雕像没有完整的鼻子可能缘于蓄意损坏。古埃及人相信神的灵性和人的灵魂可以寄宿于图像或雕塑上，而被蓄意破坏后，神秘力量就会消失。毁掉雕塑的鼻子尤其重要，因为没了鼻子，寄宿在雕像里的灵魂就会停止呼吸。如此说来，这件王后残缺头像的主人相当于死后又被人谋杀了一次。

根据时间线索、美感十足的脸型与嘴唇特征，人们猜测这很可能是法老阿肯那顿的王后纳芙蒂蒂的雕像。我特别愿意相信是纳芙蒂蒂，因为她是古埃及在寺庙里与纪念碑上出现次数最多的王后。传说她不但拥有绝世美貌，也是古埃及历史上最有权力与地位的女性之一。1912年，德国考古学家发现了纳芙蒂蒂的七彩半身像，她随即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封面女郎，并被誉为“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古埃及语“纳芙蒂蒂”的含义是“迎面而来的美人”，同时也是埃及人对古代魔法之后的美誉。纳芙蒂蒂曾经辅助阿肯那顿发动史无前例的宗教改革，后来甚至与夫君平起平坐，共同摄政。然而，在大约公元前1336年的时候，她突然销声匿迹了，仿佛一个幻影消失于古埃及的历史记载中，匪夷所思。有人推测，可能是因为她推动的那场宗教剧变很多人不买账。阿肯那顿的继承人图坦卡蒙即位后，很快就推翻了他们的改革，恢复了传统的多神崇拜。因宗教之争和政治报复，纳芙蒂蒂王后雕像极有可能当时就被蓄意毁坏了。

这件王后雕像虽然已经残缺，但仍然让我们产生无限遐想。那流畅的唇部曲线，实在太美了！有艺术家甚至称之为“天下第一嘴唇”。难以置信的轮廓和光影，准确地勾勒出王后惊人的面容。虽然我们注视它时，实际上看不见脸。

根据历史记载，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王后都特别爱用金箔来护肤，如此说来，这优美的嘴唇，当年也曾闪耀过明亮而迷人的光彩，宛如花朵轻轻绽放。我又想到，蛇在古埃及是国家和权威的象征，神话中执掌发育和生殖的女神正是借助蛇的帮助取得了疗愈神力。既然纳芙蒂蒂曾受到人民如膜拜女神般的崇敬，那么当时的人如何描述她的美丽呢？也许是“她有着尼罗河蛇一般的幽静神秘之美”。

岁月悠悠，王后的美艳，已被时光摧残成棱角分明、带着一抹微笑的唇。当年的绝世美人，绛唇朱颜，早归尘土。她也许有着丰润的两颊、秀挺的鼻梁，眼眸中应该盈满深思，有一种向着永恒眺望的高贵表情……今天，我们已看不到她的目光穿过时空，望向无限远的世界了。但是，这位逝去已久的美人的芳唇，依然留给岁月一瞥销魂的波光。

世界上从来不存在完美无缺，残缺是美的另外一种独特表现。不完整的事物甚至更有意义，因为它展现着一种命运的沉浮，以及在这种沉浮中生命的哭泣、叹息、呻吟与叫喊。也许在这件作品中，最让人惊叹的不是雕刻的细节和神态，而是那时间流经的“破损”。“完美”的雕塑与时间之“破损”在数千年后合力完成了这件作品，使它在残缺之后依然像不落的星辰一样，闪耀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