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微微鞠躬 [组诗]

陈星光

与汗漫沈方公度郁葱金黄的老虎阿剑六兄谒陈亮墓并向

绿野山中觅崆峒

当他们在墓前聊起

您莫衷一是地离开人世

像一盏灯在高光时刻

刹然熄灭

我说这都是命

旋即止语，并在心里

默默向您鞠了一躬

沈方写过一首《陈亮饮酒》

也写过一首《兄弟》

给我的一个企业家朋友

他正在狱中

人性千百年来一直没有改变

在龙川书院，一个村妇突然出现

说起您遗落家山的逸事

带我们穿过重重枝柯

若隐若现的山径，向崆峒

您的山中读书处

山路兀地断裂，我跳下去

一口池塘蓦然向我倾斜

电光火石间，我摔倒，旋又跳起

双腿沾满泥水，手掌小小撕裂

您要治愈我的隐疾

我已过了五十岁，一事无成

而我要如何管住我的嘴

不想重蹈您的覆辙

我记住您的无声训诫

在佛面前，终于默默无言

在您如椽巨笔前，壮心不已

历山福建寮遇雨

此刻，有雨正落下

在湖面开出一朵朵梅花

也落在窗玻璃上

像一颗颗珍珠融化

又被雨刮推下车

躲入草丛

蝉鸣是另一阵雨

从绿树上升起

骑在我的肩上

一路雀跃上山

彪兄和朋友们撑着伞

在福建寮的雨中

像一棵棵灵芝伸出了枝芽

几个村人望着雨不说话

早已看淡群山

绿色的寂静

溪涧像一匹马

瞬间奔腾起来了

随手扯起一片云

像掀开一块绿毯

与友人登斗潭山

春风吹我到斗潭

花在开，花也在落

独自抵住黑暗和雨雪

什么也不说

你的芬芳让我倾斜

我瘦瘦的肩膀

可以是一棵移动的树吗

始终在你身边

群山向一个圆圆的山丘聚拢

我向大地微微鞠躬

冬阳恰好，与友人走古道

古道接近村庄的部分

像一条蛇的尾巴

隐入田园。

我们需要试错

才能找到它渐渐显现的身影

爬上山岭。

树木在山中倒下

腐朽穿上青衣

落叶铺满黄金

杂枝蔽日

苍岩生烟

在一座已然倾颓的石桥

两条古道爬向不同的山口

像一个美女伸展玉臂

数百年紧紧搂着石门山的腰身

多少人走入了尘烟

我们卑微的脚印

在古道的时间中

约有一克重

木荷花开

樵隐唤我到园周长城看木荷花海

我不知道木荷会开花，还开成了海

只晓得小时候木荷树下的蘑菇不能采

雨像几粒星星落下，伞下是中年沉重的肉身

一步步拾级而上，绿色从四周漫卷过来

一片片白中带黄的淡淡清香

像海浪拍打着我的眼睛和肩膀

已是六月，多少娇艳已凋谢。木荷花朴素登场

漫山遍野的乡下姑娘，不施粉黛

托举她们的也是乡村男孩儿，矫健的躯干

足以把肆虐的山火阻挡

我曾每天在长城跑上跑下，看不见她们

那时还年轻，目光盯着前方

现在慢下来，就看见一朵一朵不一样的花开

从长城下来，在鸟坑绿谷，仿佛洗森林浴

没有鸟鸣，哗哗水声渲染更深的寂静

风景并不都在远方

放下过多的欲望和未来的忧惧

享受此刻轻松欢愉

每天在此漫步的双政说他不会写诗，但仿佛

有诗

在胸中迫不及待要跳出来

在青莲小筑，他吟出了一句：

木荷树质光滑，像十八岁姑娘的手臂

我们都笑了，像几朵木荷花绚烂在梅雨的海上

俯 瞰

在浩瀚星空

我是地球人

中国人

浙江人

永康人

舟山人

现在

坐在马关村

一张书桌旁

写下这首诗

爱着亲人

和小如针尖

又大如宇宙

的事物

为窗外一棵树

痴痴出神

回到舟山

几十年仿佛一瞬

我不再是低着头的腼腆少年

多少人走了

像飘过一缕烟

有人喊我大伯

哦，我的侄子

他刚学会说话

村庄空得太久

我们还没回家

记忆雁荡

雨中雁荡像少男少女寂静的吻。

木鱼声声沿绿色枝丫四处逃逸。

我第四次来到这里，

恍惚先前遗留的脚印。

马叙兄对一首诗条分缕析，

是不是就在隔壁？

当年他招呼我们喝酒，还带我们

去了遗世独立的显圣门和雁湖，

犹记得芦花纷披，夕光里

爱情的样子。

在灵岩，我仰望空中走钢丝的人，

眼神不时滑向身边一个靓丽女子。

那时我才二十出头，如今

她又在哪里？

青春消逝无声无息。

灵峰月色下搂过的美人早已黄花老去。

我记得的雁荡不过如此，

每次来都是绿的洗涤，

无声呼唤我的下一次，

这寂静的福祉。

记一个梦：牛

它走到每个人面前

让大家凌空一掌

砍下它的头

希冀砍下未来的噩运

它引颈就戮的表情

像真的一样

让人心痛

终于，它在我面前

轰然倒下

圆睁着灯笼的眼

仿佛祈求

我写下它

一生悲剧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