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审丑”异化的文化评析:建构、解构与重构

2024-12-06 00:00:00吴智勇鲁明媚

摘 要: “审丑”文化作为文化悖论的存在,一经产生便具有矛盾性。文化内部的不确定性带来“审丑”文化在价值功能上的悖论,进而在对文化主体价值思维的建构上出现矛盾。由于文化的开放共享,网络“审丑”作为现代化的文化消费行为,受文化价值、文化传播、文化消费的多重建构,在资本逻辑的强力诱导下走向异化。异化的发生作为消极力量导致对现存文化的解构,“文化雾霾”现象愈发严重,催生了文化“内卷化”和文化“逆淘汰”,亟需通过价值复归进行文化重构,实现文化的经济价值与社会价值相统一,审美价值与附属价值相统一,达至网络“审丑”应然状态与实然状态的统一,从而实现文化生态共荣。

关键词: 网络“审丑”; 异化; 文化悖论; 资本逻辑; 审美价值

中图分类号: G122; B834; G206.3 文献标识码: A DOI: 10.3963/j.issn.1671-6477.2024.05.014

收稿日期:2024-06-05

作者简介:吴智勇(1978-),男,河南上蔡人,武汉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

通信作者:鲁明媚(1994-),女,湖北恩施人,武汉音乐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

“审丑”文化是相对于审美文化而言的文化存在形式,由于“审丑”文化自身的二重性,其一经出现便具有双重影响,自产生以来经历了抑丑扬美、美丑不分、以丑为美的演进路径。“审丑”作品的同质化、低俗化生产,加之网络媒介的传播,加剧了文化主体美丑不分的价值观倾向,同时加速了“审丑”异化的进程。文化经历并反映了经济、政治、社会这一系列的发展和变迁,研究文化的发展和变迁要从社会以及社会中的人找寻依据。网络“审丑”异化的文化剖析,主要从文化主体、文化传播、文化的社会功能几个维度搭建文化社会学的分析框架,探索网络“审丑”异化的生成路径以及对文化的影响,再从文化主体、文化传播、文化价值中找寻异化复归的出路。“审丑”异化之研究希冀能引起文化主体的反思,及时廓清文化生态,打破文化发展中的掣肘,以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的繁荣兴盛。

一、 存在:“审丑”文化的文化悖论

“审丑”文化作为文化体系的全新表达,企图以工具性存在引导大众树立真善美的价值追求,却在网络“审丑”行为中发生畸变,由合理的文化存在形式走向文化负面的存在,出现异化。司马云杰在文化价值哲学三部曲的第二卷开篇就对“文化悖论”这一概念进行阐释,指出文化悖论的内涵和外延包括“‘文化价值功能上相互矛盾或相悖的法则’‘文化建构的人的价值思维方式上的悖谬’‘文化创造对于它的主体(人)的悖谬’”[1]8,这一概念对于分析“审丑”文化具有参考价值。从文化悖论的视角分析“审丑”文化在价值功能和文化主体层面的二重性,对于理解网络“审丑”异化的生成具有借鉴意义。

(一) “审丑”文化在价值功能上的悖论

任何文化形式总是一定时空条件下的人所创造的,从不同维度审视文化,可以发现任何文化在价值和功能上都具有矛盾性,包含积极与消极、理性与非理性的对立统一。司马云杰在分析文化时也指明,文化产生伊始,就“存在着价值和意义上的混乱、模糊和不确切性”[1]4。“审丑”文化作为当代文化的产物,是将合理的“审丑”观念和“丑”元素融入“审丑”作品,通过对丑的表达和揭露唤醒人们对美的感受和追求,其既可以满足受众消遣娱乐的需要,阐释美、弘扬美,又内含着走向美的对立面,使受众陷入“审丑”狂欢,以丑为美,美丑不分,无形中让社会群体在麻痹之下“分娩”出与主流价值观相背的新生代价值,带来核心价值观的消解和“集体失道、集体失德”。因此,“审丑”文化在价值功能上的悖论源于文化内部的不确定性。现代丑学的开创人罗森克兰兹在《丑的美学》一书中说“吸收丑是为了美而不是为了丑”,并提出“丑的美学”最基本的原则,“美,像善一样,是绝对的;丑,像恶一样,是相对的”[2]33。由丑到美的转化需要一个“净化”的过程,罗森克兰兹称为“美化”。“审丑”原本应是由丑到美这一“美化”过程的一环,但却由于内在动机与外在因素的综合作用发生畸变,导致“审丑”文化的消极性凌驾于积极性之上,非理性支配理性思考,文化价值功能在运动变化中其负面作用凸显,“意义确定的变为不确定的、模糊的、混乱的,甚至是毫无意义的”[1]5。由此陷入“审丑”悖论的境地。

(二) “审丑”文化在文化主体上的悖论

文化是人类社会特有的现象,也是人类区别于动物世界的标志,人的主体性使文化创造以及文化价值成为可能,文化又建构着人的价值思维方式,推动人的价值实现,使得人类社会变成有意义的文化世界。“审丑”文化对人的价值思维也具有建构性,但由于“审丑”文化在价值功能上的不确定性,也必然会使由“审丑”文化建构起来的人的价值思维呈现矛盾性。当受众追捧并模仿丑星展现怪诞、滑稽的丑态,当受众嗜于肤浅的文化表象而忘却理性思考,当受众按照片面的文化信号进行价值判断和价值选择,当受众陷入“审丑”偏好而不能自拔,此时“审丑”文化就使人的价值思维陷入悖谬。受众在价值思维悖谬状态获得纯感官享乐,这种享乐又刺激他们不断追逐“审丑”文化,以此建构的价值观必然是不合理的、非理性的。网络“审丑”成为单纯的娱乐方式,对“丑”的否定和批判变为对美丑边界的模糊甚至对丑的追捧。“审丑”浪潮扑面而来,使得网络受众尤其是青少年、中低文化圈群体受到的“辐射”最强,影响最大,很有可能形成一套非理性的价值思维方式,他们又在此基础上进行文化交流、价值观塑造和人生选择,建构自己的精神世界和生活世界,使文化主体(人)的价值思维走向非理性状态。

“审丑”文化凭借其娱乐、“潮流”、怪诞等特征在互联网时代飞速发展,“审丑”文化作为内容,网络媒介作为手段,在社会上掀起一股“审丑热”。这股热潮使个人价值思维陷入非理性状态,也会对人的行为方式产生影响。受众以丑为美、善恶不分的价值取向,嗜丑露丑学丑的行为方式,使得“审丑”不仅没能实现抑丑扬美的目标定位,反而成为制约人类自身的因素,对社会群体价值观的塑造产生消极影响。消遣娱乐仿佛成为网络“审丑”的唯一目的,肤浅的文化表象不断挤占受众理性思考的空间,媚俗的文化讯息又支配着受众的价值观念,必然带来接受主体心理、行为的扭曲。马尔库塞在谈及现代后工业社会文化对人的影响时使用了“控制”一词,他说:“在现存社会中,越来越有效地被控制的自然界已经成了扩大对人的控制的一个因素……也从生存意义上缩小了人的生活世界”[3]。网络“审丑”到“审丑”狂欢再到“审丑”异化,表现了当代社会“审丑”文化对人的控制。“审丑”文化表面上丰富了人的精神世界,给人们带来精神享受,实则大大缩小了人们的精神空间,导致精神世界的蜕化,“精神解放”的手段变成奴役精神世界的工具。“快感的世界现实的世界经常处于分裂状态”[4]297,这也是“佛系青年”与“丧文化”流行的原因。人在“审丑”文化世界中的自我悖谬,“甚至人越是被价值悖谬的文化所压抑、疏远、排挤,就越是苦苦追求这种文化价值!”[1]7这种悖谬和趋向,会大大加剧网络“审丑”异化。

“审丑”文化作为文化悖论的存在体现了其二重性,具有文化价值观上的积极和消极性引导,会使文化接受主体产生理性和非理性的行为选择。将“审丑”文化置于文化悖论下进行研究,希冀能够排除文化传播中思维悖谬的干扰,发挥网络“审丑”的积极效用,帮助文化主体更加客观、全面地审视文化,分辨美丑、善恶、是非;更加科学、理性地对待网络“审丑”,从网络“审丑”中寻求人类自我解放和社会不断完善的实现道路。

二、 建构:网络“审丑”异化的文化赋能

网络“审丑”的重要媒介即互联网,互联网在信息时代对文化具有很强的塑造作用,这也体现了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现代化的工具手段推动文化交流与传播,文化创新与进步成为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内容。“审丑”文化是文化发展的产物,网络“审丑”是现代化条件下进行文化消费的方式。在资本逻辑的强力诱导下,网络“审丑”受文化价值、文化传播、文化消费多重影响发生偏离,走向异化。

(一) 文化价值赋能

文化具有多元价值,也会产生多元效果,这里探讨的文化价值赋能主要指文化对群体价值的整合以及对个体价值的塑造。人在本质上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关系亲疏与维系靠的是价值共识,我们在中华民族共同体中获得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主要来源于这种价值共识。价值共识就是同类社会群体的共同意识,吉丁斯称之为“同类意识”,是依托群体文化,在群体参与和交流互动中形成。“审丑”文化在价值功能上的悖论为主体在“审丑”中的交流互动提供不同的参照,由于群体角色和群体互动的复杂性,群体价值会呈现多种可能。受教育程度、思想文化观念、生活方式、生长环境、职业等因素都会对群体价值的实现产生影响,这也是“审丑”文化更容易向中低文化圈渗透的原因,也更容易形成中低文化圈的群体价值。嗜丑学丑成为文化偏好,娱乐消遣成为价值追求,使网络“审丑”群体价值走向反面,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价值要求和审美价值的实现背道而驰。而群体之下的个人,也在群体价值的影响下不断整合个人的价值观念,以适应群体价值的需要。网络“审丑”在群体价值和个人价值的影响下走向异化。

(二) 文化传播赋能

文化具有阶段性和发展性,随着人类社会生活和交往活动的变化而具有新的内容和表现形式,“审丑”文化的产生就是文化发展的结果,这既得益于文化的开放共享,又得益于文化媒介的作用。文化传播是一种广泛存在的文化互动现象,现代传播手段不断打破文化孤立隔绝的状态而实现文化的共享,不仅改变着人们的认知系统,还影响着人们价值意识的建构。“审丑”文化如果离开网络媒介,便很难在短时期内实现对群体价值的整合。网络媒介打破了文化交流的时空界限,让开放的文化体系更加多元多样。当代社会,文化流量成为文化发展的关键指标,文化流量愈大,在文化市场上就占比愈大,文化发展就愈迅速。“审丑”文化在网络空间的传播引来群体围观,“审丑”作品的点击量、浏览量、转发量等指标持续升高,荧幕背后折射出人们精神狂欢的心理趋向。这一文化流向又吸引着媒介积聚,扩大对“审丑”文化的宣传力度,推动“审丑”成为社会流行,诱导着更多的受众加入“审丑”队伍,营造了浓厚的嗜丑氛围。当丑文化呈泛滥之势,导致人们心理逐渐麻痹,社会心hV8a/0wp93eSxJyo2haHWrDxS8bTlvaFgiwkA7B5cZ8=理学家称这种心理为“‘感觉主义’,是价值信息混乱造成的一种无价值判断和选择能力的心理状态”[5]。在此之下,“审丑”文化在文化传播中也就失去了建构价值体系的意义,并且这种信息越多,人们的价值意识就越模糊。“审丑”文化在文化传播主导的信息流向下削弱着人们的价值意识,使得网络“审丑”这一群体处于集体无意识状态,网络“审丑”也从积极转向消极,从理性转向非理性,走向异化。

(三) 文化消费赋能

从文化创造到文化接受,是文化传播的过程,同时也是文化生产和文化消费的过程。“两者之间的关系具有直接同一性。在一定意义上,文学生产直接就是文学消费”[6]80。作家在文学生产中实现了自我创造和人的本质的对象化,这是更高意义的消费;文化接受者在文化消费中吸收精神养料,“生产”自己的审美能力和文化素养,这是另一种生产。文化创造本来是一种无私的精神生产,文化产品也应是非商品。但市场经济下,网络文化产品更多地被打上“商品”的烙印,在生产与消费的矛盾运动中,大众对“审丑”文化的消费在网络平台上经过大数据计算得到及时“追踪”,“规定着作家的创作方向……这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是实实在在在那里发号施令的强大力量”[6]85。“审丑”作品作为商品的存在压抑着其作为审美对象的存在,资本逻辑的利益至上驱逐文化逻辑的价值归宿,必然使“审丑”文化以抑丑扬美出场但却滥觞于美丑不分的混沌进而导致以丑为美的结果,文明“暴力”也就产生了。“人们极力在生活中表现自己,以此赢得自己也赢得生活,这是现代人已经瞥见的普遍的精神文化动力”[7],但人们却无法在表现自我中真正赢得自我,更无法消除文明“暴力”。因为“审丑”狂欢的情绪宣泄远比揭开“丑”的神秘面纱更能带给人快感和享受,这种狂欢又会加剧“文明的不适”,网络“审丑”在生产“丑”、传播“丑”、消费“丑”的循环中走向异化。

网络“审丑”异化的建构遵循“文化价值—文化传播—文化消费”的逻辑路线,群体价值的偏离为“审丑”异化提供前提,文化传播的跨越性为“审丑”异化提供媒介,文化消费的盲目性为“审丑”异化提供动力。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当下在虚拟空间中已能窥见“审丑”作为一股文化流对文化生态产生的负面影响。

三、 解构:网络“审丑”异化的文化“负能”

“审丑”文化经过生产、消费、传播得到发展,网络“审丑”作为手段,其终极目的指向真、善、美的价值构建。“审丑”作品的出现使得审美疲劳的人们眼前一亮,当美视为俗套,丑则妙趣横生,土味、怪诞、恶搞,丑相百出,全民“审丑”的集体狂欢,使得“文化雾霾”现象愈发严重,催生了文化“内卷化”,出现了文化“逆淘汰”。

(一) 文化“内卷化”

戈登威泽(Alexander Goldenweiser)[8]最早将“内卷化”用于原始文化模式的分析,格尔茨(Clifford Geertz)借用这一概念,提出“agricultural involution”[9],用来分析印度尼西亚爪哇岛农业的内卷化现象,从而“真正将‘内卷化’带入学术研究领域”[10]。“内卷化”使得文化陷入表面繁荣,内部却是自我复制、自我消耗、内生动力不足的困境。网络“审丑”异化带来的文化“内卷化”主要表现为文化价值的内卷化。

信息化时代的到来给全民创作提供可能。网络“审丑”的一个重要功能是休闲娱乐,“审丑”作品多元多样能够满足不同文化圈的需求,但文化作品有量无质,更无积极的价值引导。当戏谑化的表达成为“审丑”文化的文化精神,它就会逐渐沦为‘赫胥黎式’的滑稽戏的存在。资本逻辑下“流量崇拜”的评价标准更是消解了文化本真,市场经济下对评价结果的“利益导向”催生了内卷现象,“在当代社会的很多所谓“内卷化”现象,却恰恰就是资本逻辑运作的衍生后果”[11],这成了社会的公认。“在我们的时代……经济力量可以自由地运用自身规则,换言之,它们可以在总体上忽视所有其他的规则”[12]。大数据不仅计算着受众的文化偏好,还在利益驱动下对受众进行隐形诱导,个性定制、弹幕推送、为你推荐、猜你喜欢、某某热搜等,都成了诱导方式。资本的力量加剧了文化的生产、消费及其传播,但“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值自身,创造剩余价值”[13]。在信息炸弹的疯狂轰炸下,受众理性思考的时间被占用,批判的声音被湮灭。

短视频迎合了当今快餐消费的心理,搞笑、怪诞的作品迎合了当今释放压力的需要,“没有内涵的笑声空洞轻浮。于是,人们只能发现一些生理学事实:声带颤动,加大肺活量,前仰后合”[14]。这种现象很大程度上就是网络“审丑”狂欢下的真实写照。文化价值在发展中的边际效益持续下降,理性思考、深度阅读仿佛成了乏力无味的文化选择,伦理价值处于“真空”状态,在此背景下人们发出文化再难出精品的感叹。“审丑”文化内部的自我复制使得同质化的文化产品大量涌现,但其本身却并无实质性进步,对大多数受众来说也是没有价值的。当娱乐成为一种文化目标,人类就逐渐沦为娱乐的附庸,人们的价值判断就会处于迷惘状态,网络“审丑”就成为奥威尔笔下作为“监狱”的存在,不仅囚禁着人的自由,也束缚着文化的发展。人们本应通过理性化解和超越网络“审丑”的矛盾性存在,但娱乐狂欢却消解着人类思维中的对抗结构,在网络“审丑”中抽象掉了批判性和否定性,出现文化“逆淘汰”现象。正如尼尔·波兹曼所言,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而不是我们憎恨的东西[15]。

(二) 文化“逆淘汰”

朱立元在《接受美学》中将文化层次、素养、趣味等方面相似的人们划为同一文化圈,据此,他将文化圈划分为“高层次、中间层次和低层次三大层次”[6]180。通俗地说,高层次文化圈和低层次文化圈就是我们理解的“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对于一个国家特别是落后国家而言,高、中、低文化圈的人数占比是由少到多呈金字塔型。文化圈的人数分布本就给高雅文化的流动带来困难,少数高雅文化和经典文化的接受者在文化传播中却被调侃“说人话”,这使得经典文化只能往上流动却很难向下流动,高雅文化的受众越来越少,而低俗文化的受众却越来越多。网络“审丑”现象蔓延及其推动的文化流向,导致高质量作品的生产、传播、发展受阻,使得文化内部“劣币驱逐良币”效应不断强化,出现“劣胜优汰”的文化“逆淘汰”现象。

从某种程度来看,“审丑”作品表现出社会心理假、恶、丑的一面,在一定意义上脱离了原有的文化模式,违背了文学创作的规定。“如果一个形式违背了自然的规则,矛盾冲突必然会生成丑陋”[2]57,催生“审丑”走向了丑,所以需要透过作品表达对这一文化形式进行理性审视,矫正受众心理,引导受众通过对丑的揭露实现“审丑”作品的审美价值。但在文化传播中,低层次文化圈的受众由于缺乏理性审视的能力,沉迷于审丑表象下的视觉刺激和神经酣醉,大量的文化讯息使得受众目不暇接,更不要说进行理性思考并加以甄别了,“我们拥有了更多的产品,却只有更少的声音”[16]。并且低层次文化圈受众最多,影响更大,不仅诱导着更多中间层次文化圈的受众,还挤占了高层次文化圈的文化市场,“在今天这一后现代氛围日趋浓厚的语境中……人们对于苦难、深度与高尚之类,可能完全失去耐心,甚至背过脸去表示不屑”[4]209。文化经典不断被边缘化,高质量作品的市场占比越来越小。长此以往,文化发展不仅会呈现“‘有数量增长而无实质发展’的停滞现象”[10],而且在“审丑”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的青年一代,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受到了很大影响,未来的文化建设面临着更严峻的挑战。如果不及时引导和管控,很有可能发生文化的“逆淘汰”。

由此看来,“审丑”文化在当代已然没有逃过作为商品进行流通的命运,资本运作加剧了文化作品的更新,网络“审丑”也成为选择偏好被大众置顶,审丑元素深入人心,符号消费备受推崇。但网络“审丑”异化却割裂了文化创作与文化实现的统一、个人需要与社会需要的统一、经济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亟需清除网络“审丑”异化对文化建设的负面影响,遏制文化“内卷化”倾向,扭转文化“逆淘汰”趋势,净化文化生态,重构网络“审丑”的价值。

四、 重构:网络“审丑”的文化“复能”

问题的产生与问题的解决始终相伴随而存在。网络“审丑”异化现象阻碍文化建设和大众精神文明提升,给文化生态带来负面影响,这既是矛盾的普遍性存在,也是矛盾的特殊性存在。要解决这一问题,必须回到网络“审丑”中去,让“审丑”文化回归本真,让网络“审丑”回归正常,剥离网络“审丑”的负面因子,去除“文化雾霾”,追寻文化蕴含的积极价值,给文化“复能”。

(一) 协调经济价值与社会价值的关系

在现代社会,市场化的运行使得“万物皆可商品化”。文化的经济价值凸显也催生文化产业的出现,产业化条件下的文化产品具有明显的商品性,能够创造巨大的经济效益,这也是文化创造、文化传播的内驱力。“审丑”文化发展至今的确实现了其经济价值,但文化创造的最终目的绝不是指向物质财富的增加,在更深层次上需要实现其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所以消除网络“审丑”异化,需要协调经济价值与社会价值的关系,在二者统一的前提下进行文化生产、传播和消费。

1.在文化生产环节,文化创造主体应该把控文化生产源,生产优质文化作品。第一,要引领文化动态,强化文化创造的价值观导向。优秀的文化作品总能以其强大的内驱力吸引受众,如《中国诗词大会》让古诗词成为时代“潮”文化,《朗读者》让更多的人加入阅读、朗读队伍,《国家宝藏》掀起一股历史文化热潮,这些都是文化创作的成功典范,对赓续文化基因,讲好中国故事,传承中国精神,塑造国民意识具有积极作用。文化创作者在创作中应增强文化价值意识,发挥文化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积极作用。第二,要潜心文化创作,避免浮于表面,强化文化创作在形式上的趣味性和内容上的深刻性。文化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文化作品不是对现象的简单呈现,而是有深层的意指;不是为了博得受众一笑,而是要唤起受众对真、善、美的反思。文化创作者要将工匠精神用于创作中,力争出精品。第三,要坚守职业道德,关注作品的社会反响。文化创作是有意义的社会活动,文化创作者需要遵循基本的职业道德,在创作中应更多地关注作品的社会效益,生产出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求相契合的文化产品。流量和利益不应被视为创作的动机和风向,积极的社会反响是创作者社会价值的体现,文化创作应兼顾社会价值与经济价值的关系。当二者发生冲突时,对于文化而言,经济价值应该服从于社会价值。

2.在文化传播环节,媒体运营主体应该把稳文化“罗盘针”,正确引导社会风向。第一,借助大数据和云计算,做好用户以及作品的分类管控。比如在注册账号时附加个人资料完善,对学历、兴趣等信息进行采集,在运行APP时做到有针对性地推送;还可以在一个时间段内对用户设置某类作品最长浏览量、点击量,达到上限后在该时段应该限制访问权限。对于作品,可以为优质作品设置优先推送,置顶首页,增加点击率与关注度。第二,规范媒介管理,健全作品“上传—审核—访问—评价—监管”各环节。信息化时代传播媒介多样,迎来了全民创作的热潮,但创作主体水平层次不齐,创作主题复杂多元,给作品管理带来困难,也使接受主体受到双重影响。必须在媒介管理上下功夫,尽可能杜绝劣俗作品传播,让受众汲取更多的文化养分。此外,还要强化媒体的社会责任,破除唯流量、唯效益,打击伪创新、伪宣传,正确反映、正确引导社会舆论,大力宣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公众提供价值取向和行为判断的基本准则。

3.在文化消费环节,接受主体应该确保文化“不变质”,传承优秀文化基因。审美化和商品化不是绝对分离而是对立统一的,文化消费不是体验消费社会的精神快感的手段,应该指向文化进步,做到精神享受与精神提升相向而行。要在文化消费中树立几种意识:一是责任意识,多为传播优秀文化、凝聚群体价值共识作贡献;二是自我提升意识,要在文化消费中增长见识,开阔眼界,增长才干,成就自我;三是批判意识,自觉反思文化讯息的偏弊,理性客观地评价文化作品,锤炼文化韧性,理性消费文化产品。在文化消费中影响文化的生产与再生产,为发挥文化的社会价值提供条件。

“审丑”文化也是在主体对其态度的影响下成长,个体在参与文化世界中要发挥主动性,无论是文化创作者、媒体运营者还是文化消费者都应该担负责任,扮好角色。协调好文化的经济价值与社会价值之间的关系,为消除网络“审丑”异化凝聚力量。

(二) 观照应然状态与实然状态的统一

文化的创作不能仅受生物因素和经济因素的影响而忽视其文化价值,文化价值体现在文化作品对接受主体的审美观的影响上。维特根斯坦说:“时代的病要用改变人类的生存方式来治愈,哲学问题的病则要以改变人类的思维方式和生存方式来治愈。”[17]215因此,网络“审丑”的异化要在文化中找寻解决的办法,观照网络“审丑”应然状态与实然状态的统一。

1.坚持“美”的价值导向。文化是人类社会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总和,由人创造,指向“化人”,“化人”的核心就是价值观的塑造。网络“审丑”的目标是审美,“审丑”文化的创作与传播都要坚持正确的价值导向,以实现真善美为价值目标。在文化创作中表明价值立场,在文化传播中引领舆论导向,在文化发展的各环节都要坚持正确的道德观,“自然与人类,物质与意义之间的联系,就是道德”[18]。要在网络“审丑”中发挥道德的引领作用,引导网络“审丑”走向应然状态。

2.完善整体评价。文化是与经济、政治、社会、人相联系的存在,“审丑”文化是承载着以审美为中心的多元价值复合体,所以在文化创作和评价中应该坚持整体观。网络“审丑”具有流量效益,能够推动经济发展。但网络“审丑”泛滥对精神文明建设、文化素质提升、凝聚价值共识等带来冲击,甚至是作为对抗性存在走向反面。所以就整体评价而言,需要及时清除网络“审丑”异化中的负面现象。要让社会群体参与到作品评价中来,综合文化工作者、网民、政府部门多方意见,对文化作品进行改进和淘汰,在整体评价中规范文化创作和网络“审丑”行为,改善网络“审丑”的实然状态,让真正有内涵的文化作品接受时间、历史、人民的检验,实现“审丑”文化多元价值的统一。

3.健全反馈机制。“反馈”是对文化进行动态管理的一个环节,它是检验文化成效、改进文化工作的依据。就网络“审丑”而言,走向“审丑”异化必然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在运行中肯定会出现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求不相适应的各种现象,如果能在发展中及时反馈,及时纠正,就能淡化其负面影响,避免走向异化。所以健全反馈机制也很重要。大数据在计算人们的文化偏好时,也应关注文化流行和文化影响,更应平衡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之间的关系,及时扭转不良势头;综合发展利弊,释放正确的文化信号;进行分类指导,严格作品准入与动态退出,为网络“审丑”的实然状态纾困。

消除网络“审丑”异化要以坚持“美”的价值导向为前提,着眼于整体效益的实现,在反馈—调节中引导文化风向。网络“审丑”的初衷是让人们认知美、追求美,只有做到网络“审丑”应然与实然的统一,才能真正实现“审丑”文化抑丑扬美的目标,才能克服文化“内卷化”现象,真正推进文化实现质的飞跃。

(三) 探索审美价值与附属价值的实现

“审丑”作品不是单一的价值载体,是以实现审美价值为中心,兼顾经济、道德、娱乐、思想等多方面提升的需要。网络“审丑”异化就是在“审丑”中偏离了审美价值,单纯追求经济利益的实现和纯感官享受的精神性愉悦。因此,要协调好审美与娱乐的关系,科技与人文的关系,积极推动文化圈整体向上流动,达到文化生态共荣。

1.协调审美活动与消遣娱乐的关系。虽然“审丑”作品指向批判丑、弘扬美,但由于戏谑化的表达方式,赋予“审丑”作品很强的娱乐消遣性,导致隐藏在作品之下的审美指向湮灭在精神狂欢的娱乐消遣中。如果作品只有内涵没有趣味,会让文化变得呆板,但如果只有趣味没有内涵,会让文化流入低俗,所以要协调审美活动与消遣娱乐的关系。第一,在文艺创作中兼顾内涵性与趣味性。创作者要坚持以价值观塑造为主线,在主题设定,元素融入,内容表达等方面进行创新。走出追求文化数量的误区,将提升文化质量与文化实效作为目标。第二,“审丑”主体要自觉提升文艺修养,具备甄别文化信息的能力。特别是青年大学生,要积极争取网络话语权,利用群体优势在网络平台发声,积极担起廓清网络文化生态的重任,正确引领文化风向。在网络“审丑”中要明确价值观定位,在精神愉悦的同时也要追求精神提升,避免成为只知享受而丧失创新和理想的“单向度的人”[19]。无论是创作还是消费,都应该符合美学意义的要求,“美学的目的是感性认识本身的完善…而这完善也就是美”[20]。要在“审丑”作品的娱乐化表达下发现美、完善美,要在审美活动中理解美、创造美。

2.协调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的关系。大众文化是社会群体的大多数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的反映,以雅俗共赏的方式呈现,大众文化的推行标志着文化不再是少数人的特权而进入寻常百姓的生活。大众文化创作耗时短、内容浅显、对创作者要求相对较低,在文化商品化的影响下,大众文化创作者和产品数量大大超过精英文化,对精英文化乃至整个文化市场都带来冲击。因此,政府应予以监管和引导,对于败坏社会风气、违反职业素养的作品要给予严厉的惩戒和坚决取缔,对于精品力作要大力扶植和宣传。同时还要丰富精英文化的表达方式,加强精英文化对大众文化的渗透,打通大众文化的娱乐性与精英文化的审美性之间的内在关联,推进二者相互协调,相互促进,实现审美愉悦与娱乐享受的高度契合。

3.推动中低文化圈向上流动。发挥高层次文化圈的优势,争取中层次文化圈的大多数,尽可能地改造低层次文化圈的现状。一般来说,高层次文化圈的群体具有较高的文化程度,较高雅的审美情趣,能在文化消费中获得审美享受和精神乐趣。低层次文化圈的群体恰恰相反,他们在文化消费中以纯消遣娱乐为主要目的,中层次文化圈的群体则介于二者之间。网络“审丑”异化的出现主要是中低文化圈群体推动的结果,在消除异化影响时必须要对这一群体进行改造。第一,发展一批“影响人物”,发挥“网红”的力量。如浙大网红教授“强哥”,以犀利、幽默和激情的言辞深受青年大学生的喜爱,华师网红教授戴建业,以风趣、内涵实力圈粉。新时期,在各个领域我们都可以寻求这样的“代表人物”,有数据显示,美国微博——“推特”上,比例不到总用户0.05%的“精英”用户,却吸引了几乎50%的注意力[21],表明这一群体具有强大吸引力,所以,应该完善以精英用户为中心的网络话语建构体系,将其影响辐射到各个文化群体。第二,加强各个群体间的文化互动。一方面可以将优质文化资源输送到不同群体,扩大覆盖面;另一方面也可以了解各群体的文化需求,在文化创作和文化宣传中根据实际变换话语表达方式。这是一个“文化正在下移,同时,文化亦在上升”[17]93的时代,在文化流动和变迁中我们要善于抓住时机,在下移中推进文化普及,在上升中提升文化品质,推动中低高文化圈之间的互动和向上流动。

结 语

网络“审丑”在于追求真、善、美的价值,在“审丑”狂欢之下,个体的精神享受与精神世界的丰富处于分离状态,对自我的把控越来越难,陷入自我矛盾中。要消除网络“审丑”异化现象,应遵循由文化到文化的路径,坚持文化多元价值的实现,重构“审丑”文化的价值,实现网络“审丑”的文化“复能”。

社会主义现代化也包括文化现代化的实现,文化现代化的重要任务还在于在多元文化体系中凝聚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和民族精神,强化民族的主体意识。“审丑”文化具有二重性,但“人类只有不断地排除文化悖论,才能一步一步推动文化向前发展”[22],所以更应坚持抑丑扬美的定位,不断克服发展中的消极影响,在提高民族文化素质的同时丰富文化表达。不忘本来,开创未来,保有文化意识和道德理性,将中华文明的延续与文化现代化的推进有机融合,坚守文化的多样性,从而实现文化生态共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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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司马云杰.文化社会学[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1:152.

(责任编辑 文 格)

Cultural Analysis of the Alienation of “Appreciation of

Ugliness” on the Internet:

Construction,Deconstruction and Reconstruction

WU Zhi-yong1, LU Ming-mei2

(1.School of Marxism,Wuh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Wuhan 430070,Hubei,China;

2.School of Marxism,Wuhan Conservatory of Music,Wuhan 430060,Hubei,China)

Abstract:As a cultural paradox,the culture of “appreciating ugliness” has become contradictory since it came into being.The uncertainty within the culture leads to the paradox of the value function of the culture of “appreciating ugliness”,and then there is a contradiction i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value thinking of the cultural subject.Due to the open sharing of culture,the network “appreciating ugliness”,as a modern cultural consumption behavior,has been “constructed” by multiple cultural values,cultural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al consumption,and has been alienated under the strong guidance of capital logic.As a negative force,alienation leads to the deconstruction of existing culture,and the phenomenon of “cultural haze” becomes more and more serious,which gives birth to “involution” and “reverse elimination” of culture.It is urgent to reconstruct culture through value reversion,so as to realize the unity of cultural economic value and social value,aesthetic value and subsidiary value,and to achieve the unity of the natural state and the actual state of “appreciating ugliness” on the network,so as to realize cultural and ecological co-prosperity.

Key words:network “appreciating ugliness”; alienation; cultural paradox; capital logic; aesthetic va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