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与书香,似乎从来都是相为匹配的雅致氛围。尤其是在江南园林中体现得更为具体和明显,就连公共图书馆都是脱胎于古典园林,从而一步步从私藏走向公众阅读。拙政园的藏书历史可以追溯到明代,甚至更早期的寺庙藏经楼。近日适逢苏州图书馆迎来了一百一十周年纪念,该馆在拙政园藏书的一段特殊历史也呈现在读者面前。从一九五一年到一九五八年,该馆曾在这座园林里整整“藏”了七年的历史,其间多少宋椠元刻本、明版古籍富藏园中。回顾拙政园的藏书史当然离不开一代代主人的私家珍藏,如陈之遴、徐灿家族的藏书,如书园主人叶士宽的藏书,如补园主人张氏家族的藏书。从私宅私藏到公藏时期、图书馆时期,可以说书香一直伴随着拙政园的历史。
王献臣也是藏书家
拙政园的藏书事史要从第一代主人王献臣说起。王献臣,字敬止,号槐雨,明代吴县人。以锦衣卫籍举弘治六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巡大同边。后来因得罪东厂一再被贬官,后致仕。(《苏州府志》)
藏书家孙星衍在《平津馆鉴藏书籍记》中有记,“吴门王献臣家藏书印”“诗礼传家”“王氏图书子子孙孙永宝之”“虞性堂书画记”四个皆为朱印(吴辰伯《江浙藏书家史略》)。
根据《拙政园文史揽胜》(周苏宁编著,水利水电出版社2020年)书中内容,王献臣在朝为官多年,在遭受两次诬陷打击之后,决定辞官回乡,在苏州购买原大弘寺旧址,构造拙政园,在造园时就力邀好友文徵明参与设计园林布景,后来有文徵明《拙政园三十一景》图册流传。
在陈冠至《明代的苏州藏书—藏书家的藏书活动与藏书生活》一书中记载着文徵明家族藏书的历史,可谓是源远流长。文徵明之子文嘉说:“公读书甚精博,家藏甚富,惟阴阳方技等书,一不经览。”清代藏书家叶昌炽考订出文徵明的藏书印有“江左”二字长方印,还有“竹梧”“停云”圆印。其实文徵明的藏书印还有不少,其藏书室名“玉磬山房”,藏书印有“梅溪精舍”、“玉兰堂”、“辛夷馆印”(朱文方印)、“翠竹斋”、“铁砚斋”、“文氏家藏”、“衡山”等。目前所知文氏藏书中宋刻本类有《资治通鉴》《唐宋名贤历代确论》《容斋三笔》《楚辞》《栾城集》《六臣注文选》《演繁露》等,元刻本则有《纂图分门类题注荀子》《北户录》《栾城集》《困学记闻》等。文徵明还曾与后辈一起抄书,如借得宋版《大唐西域记》后,就有文家玉兰堂抄本流传。
文徵明在诗中还提及家中藏书乐与友人分享的情景:“偶葺南荣逸此身,也堪展席对嘉宾……堆床更有图书在,岁晚相看不当食。”
明人藏书家王士贞、何良俊都述记过文徵明喜欢与文友分享藏书的场景,焚香煮茗、品评古籍、评校书画等,不亦乐乎。明代著名书法家王宠的家中藏书极丰富,后来皆归文徵明递藏。文徵明在姑苏藏书界颇有大名,因此不可能不对王献臣在拙政园藏书构成影响。文徵明在《拙政园图咏》中写道:“不复昔贤高隐地,手携书卷课童耕。”说的是王氏“若墅堂”在拙政园中,原为唐代陆龟蒙故宅。
根据《拙政园文史揽胜》所记,王献臣在拙政园的书楼名为“临顿书楼”,藏有大量书籍,另建造“虞性堂”专为贮书画之处。据说王献臣去世后,家中少部分藏书辗转落入藏书家缪荃孙、孙星衍手中,书上有“吴门王献臣家藏书印”“诗礼传家”“王氏图书子子孙孙永宝之”“虞性堂书画记”“王氏敬记”等印章。王献臣藏有赵孟頫的《烟江叠嶂诗》、赵孟頫次子赵雍的《马骏图》,可谓珍宝,文徵明、沈周都为之补图。而文徵明所绘多种版本的《拙政园图》,也成为王献臣的重要藏品。
《茶录》为北宋蔡襄(1012-1067)作于北宋皇祐年间(1049-1053),是宋代重要的茶学专著。文徵明于嘉靖二十四年(1545)看到王献臣所收藏的《龙茶录》,特作《龙茶录考》,有曰:“盖此书尤当时所贵,常刻石传世。数百年来石本已不易得,况真迹乎!待御王君敬止不知何缘得此,间以示余,盖希代之珍也。”
此书作也被明代大臣严嵩(严分宜)收藏过。在《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卷七)宋刻本《押韵释疑》五卷本,上有“王献臣藏书印”“王氏敬之”朱印。潘祖荫《滂喜斋藏书记》(卷一)宋刻版《国语补音》三卷本,上有“临顿书楼”“吴门王献臣藏书印”“王氏藏书子子孙孙永宝藏”。
至于说王献臣的藏书室“临顿”一名,因其宅园在临顿桥东。宋代范成大有记:“临顿,旧为吴中胜地。陆龟蒙居之,不出郛郭,旷若郊墅。今城东北有临顿桥,皮(日休)、陆(龟蒙)皆有诗。”皮日休在《为陆龟蒙新居作屋壁十首》中有句“绕屋亲栽竹,堆床手写书”。
徐家园林传书香
王献臣之子在一夜之间把园子输给了吴江徐家,拙政园新的主人为徐佳。徐家为书香门第,不知为何会留下嗜赌且靠赌赢得别人宅园的名声。更令人觉得巧合的是,徐佳之兄徐封拥有紫芝园,徐佳的堂侄徐泰时拥有“东园”(留园),两座园子距离拙政园都很近,而且紫芝园与文徵明、仇英、王穉登等有关。从中可知,徐家人喜欢造园也是出了名的。徐家拥有拙政园百余年,有多代人居住其间,其中藏书自然不会少。这从一本翻刻宋版的明代古籍即可佐证。
这部书就是明东雅堂本《昌黎先生集》,此书于二○○九年入选第二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该书上有记“东吴徐氏刻梓家塾”,有两种说法,一是东园主人徐泰时,另一说法则是紫芝园主人徐封之子徐仲简。徐封,号墨(默)川,据苏州美术名家张朋川先生考证说,文徵明晚年绘制的《金阊名园图》卷,经考证就是明代苏州阊门外富商徐默川的私家园林紫芝园。总之都是徐家的人,说明徐家人是爱书的,徐默川本人就有家刻作坊。闻名遐迩的天一阁藏书楼最初就是时任工部尚书的徐泰时参与主持修建的。
徐氏家族在清初时把拙政园卖给了陈之遴,实际上贵为朝廷命官的陈之遴并未在该园住过一天,反倒是他的妻子徐灿成了真正的主人,并著有《拙政园诗余》(三卷)、《拙政园诗集》(二卷),陈之遴只是作为序言作者出现。陈之遴出身浙江海宁望族,与钱谦益、吴梅村堪称知己之交。因其“植党营私、护庇南人”被定罪,被发配到辽东寒地,直至病逝。
徐灿作为一代才女,承继前明诗学,后继清初词意,忧国忧民,叹喟命运多舛,寄情风物自然,留下了众多名句。她同时还善丹青,尤其是仕女、观音,颇得北宗之工法。
或许因为与陈之遴家族的特殊关系,藏书家钱谦益一度受罚入狱,被柳如是营救后,先被拘身于姑苏,因此便在拙政园寄住。又因为钱、柳皆爱古籍,所以在原籍常熟营造有绛云楼、红豆山庄作为藏书之地。想必二人寄居大园一隅时,也会携带诗词集或是圣贤书作为消遣解忧。
而在明末时期,拙政园东园则单独分出,为王心一的“归田园居”。王心一出身寒素,善绘事,嗜读书,夜即篝灯读书,万历年登进士,后担任御史。因为得罪阉党而被报复,多次被贬。后致力于文章写作和图画创作,其中有《山庄读书图》深受士子们喜爱。
王心一辞官后,隐居于拙政园东园,有堂五楹,名为兰雪堂。园名则有文震孟题写“归田园居”。王心一也爱藏书,且自撰有《兰雪堂》八卷传世。明亡后,王心一抗清殉国。王去世后,园子传子孙辈,到了清嘉庆年间,苏州藏书家潘奕隽游览该园,感觉一片荒凉,但还是把园中一座湖石移走,亲书八分书,镌刻石上:“米友”。
从附庸风雅到书园风雅
拙政园的历史,曾有过一段较为不堪的“伪风雅”时期,那就是该园在吴三桂之婿王永宁之手时。
王永宁原为太原人,又名王长安,他能够成为拙政园的主人应该说纯属好运气,但他在园林中藏书的确也是事实。因为吴三桂在朝中地位,人称王永宁为“额驸马”,拙政园只是陪嫁的礼物。王永宁与妻子或许并无多少文化修养,但是居住在偌大的园子里,总归要置办大量的古代书画、古籍,并交结各界名流。拙政园里此时开始养有昆曲班子,时常演出剧作。太仓名家许旭和画家王时敏的两个儿子曾到访苏州拜见王永宁,还留下了多首诗作。其中有句“锦褫牙签聚一楼,千金四部等闲收。藏来不异如天上,隔断还疑似祖州”,显然是指园中藏书不少。用文学山房掌门江澄波先生的话说:“王永宁倒还是位图书文物的大收藏家呢!”根据江先生的记录:“现已查明,早在抗战前,故宫博物院出版的《故宫周刊》第165期上,就刊登了王永宁所藏唐人颜真卿《祭侄文稿》墨迹。上面钤印有‘王印永宁’‘王长安父’和‘瞻近堂’的印记。现在上海博物馆所藏宋人米友仁绘的《潇湘图卷》,前后亦皆钤有‘太原’‘王印永宁’‘王长安父’‘瞻近堂’等收藏印记。因这些珍品均属‘惊人秘笈,国之瑰宝’,故文物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一书,已把王永宁列为收藏家,而将藏印都收进去了。至于他的室名‘瞻近堂’,何处出典?”江澄波先生认为,书法家王羲之曾用草书写过《瞻近帖》,不知是否来源于此?
王永宁最后因吴三桂兵败,吓死在园内。他生前在园中交往的文人还是有一些的,如清人余怀曾记录他与大编剧李渔在园中赴宴并听戏的场景,“歌成白雪妒周郎,唤起紫云留杜牧”,并盛赞王家戏班演出《牡丹亭》《邯郸梦》堪称娇艳绝代,令观者销魂。
如果说“额驸马”王永宁在园中藏书是附庸风雅的话,那么“书园”主人叶士宽则是藏以致用的真正藏书家了。
叶士宽,字映庭,吴县洞庭东山人,叶家在东山也是名门望族,姑苏有名的刻书坊扫叶山房就源于叶氏家族。叶士宽于康熙年间中举,先后在山西、浙江地方任职,在担任金华知府时,郡人为之立生祠。叶士宽本人著有《浙东水利书》。
康熙末年,叶士宽因为丁忧回到家乡,购下拙政园的西园,命名“书园”。现遗留下来的拥书阁、读书轩、行书廊和浇书亭诸古迹,皆为叶士宽所筑。叶士宽读书、藏书,也修志,如清中期的《沁州志》就是由他参与修撰的。
叶士宽外孙赵怀玉有《拥书阁十咏与仲舅同作》《登外家叶氏拥书阁》诗作,其中写道:“兹阁建廿年,犹能及其盛。中藏缥缃富,外有花竹映。”值得一提的是,赵怀玉曾任乾隆年间内阁中书,既是文学家,也是藏书家,虽为“毗陵(常州)七子”之一,但常住苏州与舅家相处。
除了叶士宽在园中藏书外,拙政园的中园部分一度曾为蒋棨之“复园”。蒋棨购得拙政园中园时,园中景致已经黯然失色。因此斥资修复,得见旧颜,遂命名“复园”。沈德潜为作《复园记》:“旧观仍复,即以‘复’名其园”改名“复园”。
在《复园记》中有句“眺远有楼、阁,读书有斋”,并称蒋棨高祖为“雉园公”,即晚明时期的蒋灿,出于苏州娄门,崇祯年间考中进士,曾在绍兴为官,著有《雉园诗文集》传世。袁枚常在园中寓居,有诗《宿苏州蒋氏复园题赠主人》,“人生只合君家住,借得青山又借书”。蒋家有个书童本姓薛,从十二岁卖身为奴到蒋家,因为常伴主人读书写字,十余年后学问居然超越主人,自号“商山子”,袁枚曾有诗赠之,说他们主仆二人相处如同父子,跟着主人一起辨认古字、学习书法:“我曾题复园,十年失草稿。商山默识之,字字得头脑。”
蒋家持有复园七十余年后转为浙江海宁查家拥有。主人名为查世倓,查氏于乾隆三十五年中举,后入内阁中书并官居刑部福建司郎中,著有《憺余诗文集》《憺余尺牍》。据说武侠小说家金庸(查良镛)就是查家后裔。
查世倓在苏州甪直、光福镇先后都曾造园隐居,而且还主持刊刻沈炳震的《新旧唐书合钞》,共有二百六十卷,涵盖了天文、五行、地理、兵、仪卫、乐、职官、舆服、经籍、刑法、礼、选举、食货等。查世倓之父查懋本就善于史学,藏书颇富,因此传于子辈。查世倓因为在长芦经营盐业而成巨富,当然也离不开其家族有人担任长芦纲总的原因。查世倓刻书很用心,还特地拜托当时史学名家丁子复校勘补正,丁子复工诗,古文得归有光家法,原本经术,好太史公书。
查氏得园后,有过多次修缮,并且在修复后仍然命名“复园”。根据《拙政园文史揽胜》内容,查氏在园中藏书万卷,且时常有文友来往雅集,因此绘有《复园嘉绘图》传世。
查世倓之子查元偁为嘉庆年间进士,有《复园十咏》诗,其中涵盖园内远香堂、雨醉风笑、绿波楼、烟垂雾接楼、春风槛、笠亭、憩轩、筠谷、虚舟、槃阿。园内的“复园”二字则有查元偁的老师陈鱣题写,陈鱣也是浙江海宁人,擅长金石学,书法善隶,居住在苏州,也是藏书数万卷,且为校勘名家。
查元偁曾在京都、江西和水利部门为官,长于诗词,著有《臶斋诗余》。徐世昌编《晚晴簃诗汇》收有查元偁的诗作。
查氏之后,复园卖给了以河官著称的吴璥,由此园子被人也称为“吴园”。
补园曲声袅袅,苏图绵绵芸香
受太平天国运动的影响,吴园一度陷入无主状态。而此前中部和西部则被多家人分割。
清同治九年(1870),拙政园迎来了新主人张之万,这位巡抚大人不但爱好书画,尤其擅丹青,在江南一带,画名颇著。其作山水秀树,有清初“四王”之风,其画意澹远清雅。张之万把这种画风融入修葺拙政园景观之中,使得园林风景渐入佳境。后来朝廷升他作闽浙总督,他以母老有疾而婉绝。直到母亲去世,后事也是在园中办理的。张之万对该园情深意重,特绘有《吴园图》十二册,将园中风景一一收入笔下,还请网师园主人李鸿裔题诗。
张之万将园子改为“八旗奉直会馆”,经常往来的有顾文彬、彭慰高、沈秉成、吴云、潘曾玮、李鸿裔等。这些人中多为藏书家,如怡园主人顾文彬,其家族藏书楼过云楼富藏书画古籍,其中有宋刻本类书《锦绣万花谷》、海内孤本“因”字未损本《曹全碑册》、元刻本《古今杂剧三十种》等。来往友人藏书不可能不对张之万构成影响。网上曾有人出售张之万的藏书,说其藏书室名为“养心室”,所藏为清代皇家藏书目录《钦定天禄琳琅书目》,其中涵盖藏书目录、正书十卷、后编二十卷,无论是朱印部分还是墨印部分,均是规矩清晰,看上去像是初印本,且有前人递藏信息。
当然,与后任张家的藏书比起来,张之万所藏书卷恐怕还不算太富。张履谦祖籍山东,同样是以盐业发家。张履谦发迹后在苏州以六千五百两银子买下了拙政园西园,命名“补园”。张履谦在苏州执掌商会多年,做了很多公益和慈善事业,颇有好名声。
张履谦家族曾以做扇子著称,虽然发家后并不再涉及,但却嗜好丹青法书,来往文人颇多,如画家顾若波、陆廉夫、顾鹤逸等。至于说地方名流,如吴大澂、洪钧、陆润庠等,也都曾为他的园子题写匾额。张家西席则为书法、昆曲名家俞粟庐,俞家公子俞振飞就是在张家补园长大的。
到了张紫东一代来往人中更有冯超然、吴梅、樊少云、徐凌云、汪家玉、吴湖帆、穆藕初等名家,他们或善曲学,或擅丹青,总之留下了不少雅物在补园。
张紫东家族还与湖州刘锦藻为姻亲,刘锦藻一度暂居苏州,张紫东之子张问清大婚时还想请他做证婚人,但他因为担心安全问题而婉绝。刘锦藻藏书极富,而湖州“嘉业堂”藏书,也是始于刘锦藻,其子刘承幹,继承父业,终成一代藏书大家。
张履谦好古物,在购下补园后,精心营造,邀请丹青名手顾若波参与策划。有一次,顾若波在园中流连,无意中发现了文徵明《拙政园》石刻,首尾完好。张履谦大为惊喜,以为是天意如此。于是就邀请俞粟庐书写,请刻碑名手钱新之描摹上石镌刻。又得到了文徵明、沈周的画像,一并镌刻石碑,并建造一景“拜文揖沈之斋”。
张履谦常请俞粟庐为之鉴定家藏书画古董,请他教授儿孙辈昆曲音律。后又有昆曲老班底苏州全福班名家沈月泉、沈锡卿、吴义生等教授身段、台步、扮相等。至于说家藏昆曲古籍和抄本,更是数不胜数。其中有《昆剧手抄曲本一百册》,收录各种昆曲折目九百余折。这部大书绵延四代人,最后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由补园张氏后人张博渊、张问清捐献给国家。
就这套珍贵的藏书,著名昆曲名家顾笃璜先生曾专门做过解读,根据他的追忆,补园张家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向政府捐赠了一批藏书和昆曲抄本,“附有曲谱之昆剧舞台演出本一向以手抄本形式流传。由于石印技术的传入,自清同治以来,始有多种印刷本问世,至一九四九年之前,据笔者所见,共有二十种选集出版,总篇幅达一百六十四分册之多,所收剧目,去除重复互见的,计收选自一百二十二种传奇、杂剧以及时剧、吉祥戏等的折子共八百四十九出”。
张家所藏的“猷古轩《昆剧手抄曲本一百册》”,虽无序跋识,也不知道猷古轩为谁人之室名,但其为清中晚期经过校订的文人精抄本可以无疑。“书端有朱笔校批,则为收藏者、曲家张紫东先生的手迹。计收选自一百种传奇并时剧、吉祥戏等共九百零四个折子,其中未刊印本就占了二百三十出之多,足见资料价值之高。此套曲谱另附张紫东手书的目录一册,共一百零一本。”另外还有劫后幸存的手折曲谱六十种,则为俞粟庐及张月阶(张履谦)、张紫东先生手抄,名人手迹、书法精美,并钤有印记。
张紫东的继母王嗣晖长年居于补园,耳濡目染,诗词工丽而壮阔,后留有《滋兰室遗稿》被刻梓出版,上有王以慜、吴汝纶题词,诗风壮阔,被编入《晚晴簃诗汇》。
张紫东所藏的古代碑帖更是一大亮点,后来都入藏了苏州博物馆。其中有《董美人墓志铭》《魏司马元兴志铭》《洛神十三行》等,皆有俞粟庐题签题跋,还有明拓本《莒国公唐俭碑》(张紫东题签、吴湖帆题跋)、《七佛颂碑》(张紫东封面题签),因为补园有从小习字的习惯,每年大年初一张家孩子要开始“书红”。至于说金石、名册的数量更是无需赘述。张紫东还自制笺纸,有木版“如兰”笺纸流传,其中集古体字为东汉《夏承碑》文。
张家祖上因为制扇发家,家中收藏的扇子更有数百把,其中不乏名人书画,扇骨也有竹质、木质、骨质等,且雕刻精美,无论是团扇还是折扇,都是值得欣赏的美物。
后来张家陆续又有新书出版,如《补园旧事》《补园旧事续编》《百龄教授张问清画册》,其中记录了不少张家的风雅趣事,更不乏后代在园中读书、习字、拍曲的乐事。
张紫东的儿子张问清在回忆父亲时谈及,父亲爱读书,晚年时书房除了古籍《资治通鉴》,还有梁启超和鲁迅的书,更不乏外国著作。张问清在苏州读桃坞中学时,不仅担任班长,还做了一件捐书的大事。一九二九年,商务印书馆王云五策划出版了一套“万有文库”,这套丛书第一集多达两千册,张问清将个人零用钱,外加向长辈“募捐”的钱,购买了一套捐给了学校,至今还被学校珍藏着。
到一九四九年后,苏州图书馆曾在拙政园里办公,而且一待就是七年,这恐怕是现在很多读者没有想到的。多少宋版元刻明版古籍在此隐身?根据苏州图书馆的展览介绍,一九五一年十一月,奉苏南行署之令,图书馆从可园搬迁到拙政园(即今天园林博物馆)。直到一九五八年三月,图书馆才从拙政园迁到苏州公园路。据说当时占用的部分即李宅部分,当然还包括了如今园林博物馆的部分面积。
拙政园为明代所建古典园林,隐退官员王献臣出资修建,并邀请文徵明参与设计,文徵明留有《拙政园三十一景图》,有些景观名称至今仍保留着。在拙政园西南角处还有一处文徵明手植紫藤景观。从苏州图书馆当时的设计图纸可见,这处紫藤花景观就在图书馆阅览室旁,且正处于当时的大门右侧,可以说见证了苏州图书馆在这里的七年经历。
从当时的规划图纸上看,图书馆所用房屋合计三十五间,设计有阅览室、书库、儿童阅览室、印刷间、宿舍、办公室等。但是在规划利用方面,也暴露出了一些问题,如书库不能集中、房屋条件受限、部门之间相互联系不便等,也可能因为这种种问题,使得图书馆后来决定搬迁。与此同时,苏州文物管理部门对于古典园林的保护意识增加,需要修缮和还原一些园林景观,图书馆从这座大型园林撤出实属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