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龙年之夏,在灯下翻开自己新出版的诗集,回想40年前进入诗坛、跟在诗歌后面成长的日子,我不能忘记对中国诗坛和身在安徽的我至关重要的《诗歌报》。折叠它,它是一册诗歌集;展开它,它便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一面诗歌旗帜。记得1984年,在安徽师范大学读大学二年级的我,因为新中国成立35周年阅兵式而热血沸腾,看罢直播,立即在逻辑学课堂上挥笔写成近200行的长诗《我们走过广场》。1985年5月,我突然收到仰慕已久而又无缘拜读的中国诗坛第一张大报《诗歌报》。更重要的是,在第二版,刊载着著名诗人公刘先生推荐拙作的《多写一点朗诵诗吧》,后面全文刊载了这首长诗。当时的我,只知道省城有一张大版面的《诗歌报》,但不知道何年何月有幸能够在上面露个脸。只知道省文联大院住着写过《五月一日在天安门广场》的公刘先生(《诗歌报》编委)和写过《老张的手》的严阵先生(《诗歌报》主编),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当面聆听这些诗坛大家的教诲。让我奇怪的是,我没有给《诗歌报》投稿,更没有奔合肥去请公刘先生为我的诗说点好话。实情是,安徽师大宣传部将这首诗作为“安徽省大学生文艺汇演”参赛节目,在未征求我意见的情况下,直接送到了汇演现场!在诗歌统治文学领域、独领艺术风骚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们走过广场》获创作一等奖,它的朗诵者获表演一等奖。正是这首诗,通过省广播电台的播出,让刚刚进入诗坛的我,获得了安徽“著名学院诗人”的名头,也让我无可争议地成为著名的安徽师大“江南诗社”第三任社长,使我有机会为师大的诗歌传统贡献一点力量。一首诗,一个诗朗诵节目,竟然能击败其他艺术表演形式,获得全体评委的高度好评,在今天真的是不可想象。
《诗歌报》创刊之初,经费十分紧张。但是主办者们那时就脑洞大开,搞集资办报。说是集资,实际上是囊中不那么羞涩的诗人们个人赞助一点,积少成多。主编也好,编辑部主任也好,四处探访,寻找手有余钱的文学爱好者,在报社编委之外,成立了一个类似“编委会”的企业编委。记得蒋维扬先生的老家有个涡阳化肥厂,长期坚定支持《诗歌报》。1986年春,该厂甚至出资在合肥江淮大戏院隆重举办了一场“年轻的太阳”大型诗歌朗诵会。作为与会作者,我有幸收到请柬,作为大学生诗人代表,前往省城聆听省话剧团著名艺术家们的精彩诵读;有幸走进袖珍的、温暖的、仅仅两个房间的《诗歌报》编辑部,终于见到了严阵、公刘、蒋维扬、周志友、姜诗元等著名诗人。那是我大学毕业之年,《诗歌报》与我,从此联系愈加紧密。
在省艺校任教期间,我常骑自行车去合肥宿州路9号省文联大院,总是怀着一颗崇敬的心,一份真挚的情。并不是将诗稿送去发表,而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能否为几位老师帮点忙。有时我到传达室为编辑部拿诗人们寄来的诗稿,每天都很多、很多。有时我将蒋维扬先生、周志友先生、乔延凤先生给诗人们的回信送往传达室。几位老师为《诗歌报》的生存殚精竭虑的表情,至今如在眼前。很快,他们找到了办法,率先在全国开办了“诗歌函授”,请来十多位国内著名中青年诗人,用信件往来的方式,为诗歌新手辅导诗歌写作。《诗歌报》函授版也同时开编加印。编辑部的事务突然呈几何级数增长。那时我已在国内多家杂志发表诗歌作品,也获了一些专业的诗歌奖。蒋维扬先生嘱我初审诗歌来稿,并协助函授部负责人乔延凤先生工作,算是一个兼职的诗歌编辑吧。同时兼职的还有来自《安徽人口报》编辑部的蓝角先生,以及《安徽工人报》的诗人巫蓉女士。1989年夏,我代表函授部,坐了一整夜长途汽车,到富春江畔的严子陵钓台宾馆,为优秀函授学员与函授老师的见面会“打前站”。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十位著名诗人和学员共聚一堂,畅谈当代诗歌,共饮富春江水。《诗歌报》的函授事业,与1985年至1987年连续推出的“崛起的诗群”、1986年推出的“现代诗群体大展”以及1988年“《诗歌报》首届探索诗、爱情诗大赛”一起,成为《诗歌报》乃至中国文坛的盛事。
虽然算是《诗歌报》的半个工作人员,但我极少将自己的作品提交给天天相处的编辑老师们。一方面是有那么一点不自信,另一方面是不想让天天忙得焦头烂额的大诗人们为难。你说吧,早不见晚见,时不时来编辑部忙里忙外的,我呈上自己的诗,老师们该如何处理?发,还是不发?所以,在《诗歌报》的那些年月,我写的诗,总是寄到别的地方。以至于在获得湖南“湘泉杯诗歌大赛”二等奖、《安庆日报》“现代诗大赛”特等奖,特别是获得台湾“第十二届时报文学奖”新诗首奖之后,蒋维扬先生很严肃地将我喊到办公桌前,对我说:有好诗,应该先给我看看啊!其实,那时我也不太知道自己的作品到底成色如何。后来,我将组诗《怀宁》寄给《诗歌报》,获得当年度“《诗歌报》长诗奖”。不过那时,我已离开了合肥,当然也离开了对我至关重要的《诗歌报》。
说《诗歌报》对我“至关重要”,是因为自1992年以后,我去了广东,搞得跟下海似的。其实是因为那时真的有点经济吃紧,出去紧急打打工,挣点钱给父亲治病。也许是因为缺少了《诗歌报》的滋养,断了它给我输送的血液,害得我远离诗歌三十年。直到2021年,还是因为几位与《诗歌月刊》大有关联的诗友们的批评、勉励,我才鼓起勇气重拾诗笔,奔向阔别多年的诗歌。2022年《诗歌月刊》刊发了拙作《劳动的高度》。它是扎向我身体的一支强心针,让我的诗歌之心再次起搏。为此,我要感谢当年的《诗歌报》、如今的《诗歌月刊》,感谢它对老朋友的不离不弃,对诗歌无可比拟的坚持!
罗巴,本名陈寿星,安徽怀宁人。1988年至1992年,任《诗歌报》兼职看稿编辑。曾获国内多项诗歌奖,包括台湾第12届“时报文学奖”新诗首奖,并获邀赴台访问讲学。著有诗集《物质的深度》《方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