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诗歌月刊》

2024-11-29 00:00:00李轻松
诗歌月刊 2024年11期

我与《诗歌月刊》结缘,是1988年,那时她还叫《诗歌报》,而且是报纸。《诗歌报》一面世便打出“探索性、青年性、信息性、公正性”的口号,成为诗歌界的一面旗帜,不可忽略的存在。那时,谁要是能在这报上发表作品,那几乎可奠定其江湖地位。从1987年开始,我的写作从公共话语转变成个人话语,我把它看作是我写诗生涯中的重大转折,也基本形成了个性风格,我非常需要得到认可。而《诗歌报》无疑是最先给了我肯定的报刊。1988年,我以一首《雪季》参加《诗歌报》的首届探索诗大奖赛,获得了三等奖,作品收入获奖诗集《禁果》,于1989年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对我来说,能够在心仪的报刊上获奖,哪怕是最末奖,也是极大的鼓舞。我接着参加《诗歌报》的函授学习,更加勤奋地写诗,我的作品《守望者》在函授版上刊登。

1989年,我逃离工作五年的精神病院,于这年的春天来到辽宁文学院进修。在此之前,我曾因单位不放,错过上一届学习机会。那时的文学院在文学青年心目中,就是文学黄埔,我为能来此学习,自愿于1987年放弃医院的优化组合,也就是自动下岗,到医院的小卖铺当卖货员。我一边读书写诗一边卖货,享受着成为一个边缘人的松弛感与自由。还记得1988年新年,我在小卖铺披着军大衣,第一次读到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时的情景,我忽然明白小说可以那样写,诗歌为什么不能呢?当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文学院学员时,我与《诗歌报》的缘分才刚刚开始。

不记得是谁订的《诗歌报》,当它经过多人之手传到我的手上时,被揉搓得有些皱。有人告诉我,这是目前中国最先锋的诗报,我深以为然。虽然我没有说我已经登上这个前沿阵地,但我有种直觉,我的作品早晚会被这家诗报接受和肯定。1980年代,我们对前卫、先锋这样的字眼保持着天然的敬畏,自然也对这张诗报满怀敬意。那天,我快速地浏览着诗作,再次被那些新锐之作吸引,不觉间血流加速,心跳如鼓。我相信,这种反应是那个年代爱诗人的正常表现,诗歌是可以让人热血沸腾的。我立即决定我要投个组诗。那时写诗量很大,几乎每天都要写,当然也是良莠不齐。为了把我最满意的作品呈现出来,我用了很长时间反复比较,最后才选出一组诗。为这组诗起个名字,也费了不少心思。那时我已经对“垂落”二字怀着一种迷恋,其实这也正是我的美学观,那就是对极盛之下的衰落有着一种敏锐的直觉,而那组诗的题目《垂落之姿》正好诠释了我对诗歌的认识。这也成为我2000年出版的第一本诗集的书名,说明我对它的认同与偏爱。

那时的投稿,几乎都是盲投,抄写工整,折好塞进信封,贴上邮票寄走,然后就慢慢地等待消息,其中大部分都是泥牛入海。虽然我已小试牛刀,但总觉得不过瘾。我隐隐地觉得,我的诗作风格与《诗歌报》是那样契合,我坚定地相信,我的作品在这样的刊物上发表,才配得上我的追求。哈哈,那时有点小清高,也有着自卑之下的小自恋。不出意外的是,《诗歌报》1989年8月果然刊登了我的作品,而且给了很大的篇幅。当我捧读报纸时,按住怦怦的心跳,再一字不落地读一遍自己的作品,那种激动与幸福无可替代。

记得有一天,一位同学说《诗歌报》征集“中国诗坛1989实验诗集团显示”专辑,我们当时十分兴奋,热烈地讨论半天,决定我们也以集团的方式冲击一下。可对于取个什么名字,才能彰显我们的实验性与先锋性,大家众说不一。最后,一位张姓同学提议取名“自由枪手”,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同,都觉得特有个性。于是大家一人出一首诗,以“自由枪手”派的名义投给了《诗歌报》。等到专辑出来后,已经从报纸变成刊物,发现只选了我一个人的作品,大家不免失望,而我也觉得有些愧对大家,尽管这并不是我的原因。当然,这个“诗派”也很快夭折,随着大家毕业而烟消云散。

1990年,《诗歌报》再次推出我的组诗《游离之羽》,引起很大的反响,我收到了全国各地的读者来信,这是那个时代对一个写作者最大的褒奖。我相信,读者是通过《诗歌报》的这两组诗开始认识我的,我也庆幸自己通过《诗歌报》登上诗坛,也得以进入更多人的视野,而且赶上80年代的末班车,开启我的90年代。

1996年,是我与《诗歌报月刊》结缘最深的年份,那一年,我在刊物上三次发表作品,这在我的写作生涯中绝无仅有。还是那一年,我两次参加《诗歌报月刊》的笔会,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第一次应该是在5月,我乘坐从沈阳开往上海的绿皮火车,在蚌埠下车,再转乘大巴到合肥。那是我第一次踏上安徽的土地,那美丽的风光与深厚的人文令我大开眼界。我们与会者一起到了皖南,其中泾县一直都在我的记忆中闪光。那次认识了一些诗友:陈先发、伊甸、杨键、侯卫东、祝凤鸣、邹汉明等,当然交集最深的还是我的东北老乡、诗人雪女,我们后来保持了多年的友谊。回程时,我游历了江苏与山东,看望了多年的好友,从威海乘船到大连,再坐大巴回沈阳。

第二次好像是10月的首届“金秋诗会”,我依然乘坐上次那趟火车,先到南京,再乘大巴到湖州。那次,我遇到了人生最黑暗的一次旅行。据了解,南京到湖州只需4小时,上午11点开车,应该赶得上与诗友一起吃晚饭了,所以我也没有准备任何食物。结果,那大巴被堵在路上24个小时,我又渴又饿又冷,又恐惧又绝望。前方大巴遭遇抢劫,夜半不敢下车方便,经过漫长的煎熬,终于在第二天中午到了湖州。当我吃上包子、喝下第一口粥时,禁不住热泪盈眶,那是此生吃到的最香的一顿饭。当我风尘仆仆地赶到诗会现场,伊沙等人开始调侃我的迟到,引起大家的哄笑,但没有人知道我经历了怎样的惊恐。那次参会的除了伊沙,还有沈天鸿、董继平、小海、十品等,杜涯、林珂和雪女三位女诗人也十分优秀。那次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论坛,伊沙发言时的激动表情依然鲜活在眼前。他主要批评翻译界充斥着太多的译匠,诗坛的泛道德倾向和狭隘的文本主义严重阻碍着现代诗的多元发展,诗歌理论界的窘迫令诗人们难以获得应得的自足感。

那次诗会因为我的被盗而横生枝节。那天我们一起去太湖采风,旅行箱放在宾馆里,结果箱子被撬,3000元现金被盗,报了警也没有结果。最后与会的所有人向我伸出援手,为我捐款,沈方用带子帮我捆住了箱子,我才得以顺利返回沈阳。在此,我谨向28年前,所有给我过帮助的诗友们表达衷心的感谢,你们的慷慨相助,一直温暖着我,从不敢忘怀,也不能忘怀……

恍惚之间,与《诗歌月刊》的交集已有35年,她伴我走过青春年华,她助我登上诗坛,我也把最好的诗献给了她。虽然我已人过中年,但这本刊物依然风华正茂,依然还保持着那种初心:探索性、青年性、信息性、公正性,我想这个办刊宗旨到今天也不过时。无论何时,在我心目中,她永远是那本最有价值、最有探索精神、最有独立个性的刊物。

李轻松,“60后”,现居沈阳。专业编剧。著有各类图书20余部,戏剧、影视作品近20部。曾参加《诗刊》社第18届青春诗会,曾获第五届华文青年诗人奖,任2007—2008年度首都师大驻校诗人。